“嗡。”手机一震。
电视台发来了预录口播。
“2023年,李润声,女,二十五岁,已婚半年,目前在一家私人摄影馆里工作,日常内容是照片的冲印和剪裁。”
播音员顿了几秒,忽地慢下来,换为另一种更为柔和的声调,“2016年,刚满十八岁的李润声不会想到,在她成年后的七年时光里,有六年会在牢狱中度过……”
地铁到站,李润声取下耳机,顺着人流走出地铁口。
海城的冬天寒风甚喧,外头正在下雪,一些细小的雪花钻进了李润声的脖子里。她打了个寒颤,顺着手机导航的路线指示迎风行走,终于在十五分钟后找到了距离地铁站五百米远的一家高级茶餐厅。
包厢里已经有许多人提前到了。
李润声走到角落靠暖气稍近的位置坐下,将手机放到一边,微笑着看他们互相寒暄。
不断有陌生面孔推门进来,和在座老同学打招呼,“班长,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肖程!你怎么才到,这都几点了?”
“别提,明天就元旦放假了老板还让加班,早知道就不升这个破职了,成天累得跟狗似的。”
……
过了十来分钟,时间将到七点。
有人撑不住,半调侃地问:“班长!还等谁呢,还吃不吃饭了?”
班长拿出手机,“我看看,还有闻兰野没到。”
四下一静。
被李润声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我到了。
离近的几个人低声私语,“闻兰野?他不是从不参加同学会吗?”
“好些年没见了……哎?我记得你高中不是还给他送过情书,这么多年了联系过没有?”
“别提了,也就长得好看,脾气臭得要死,当年真是不懂事……”
说话间,包厢的门被推开。
四下又一静。
闻兰野一身风衣,裹着寒气走进来。
他直朝着暖和一角走过去。
走到李润声身边,他把搭在臂上的软围巾放下,同时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你带了小蛋糕,海城天冷,下次出门记得戴围巾。”
一片寂静中,李润声点了下头,浅浅道:“谢谢。”
闻兰野不喜欢李润声总把“谢谢”两个字挂在嘴边,大概就像读书时,他也很讨厌李润声总黏在身后假装娇滴滴地用“哥哥”恶心他那样。
人都会有些厌恶或者癖好,譬如李润声的癖好是吃鱼不爱吐刺,结婚之后,曾经闻兰野的癖好中就多出了帮她挑鱼刺这一项。
周围人在大声聊天,李润声将白瓷小碟朝边上推开了半厘米,“你少挑一点,我吃不下了。”
闻兰野手中的动作缓下来,“你来之前吃过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凉薄,总会让李润声想起凌晨时分的海潮。
“嗯,”她轻轻点头,“采访的时候吃了点小饼干。”
“采访顺利吗?”
“比上次好了点。”
……
一张圆桌上,隔一小会儿就会有探询的视线转过来,再在李润声回看之前迅速移开。
李润声用只有她和闻兰野才能听见的声量说:“好多人在看你。”
闻兰野没有接话,而是替她舀了小半碗鲜汤,“喝点汤,暖胃。”
李润声胃不好,这是上学时留下的毛病。那段日子她每日三餐只应付一顿,时间一久把胃给折腾坏了,冬天灌下去几口寒风身子就受不了。
她斯斯文文地用小勺喝着鲜汤,耳侧与肩头的长发滑落下几丝,完美地遮住了耳后那条约莫两寸长的红色疤痕。
-
闻兰野生着一张过于好看的脸,坐电梯下楼时李润声透过梯内光洁的镜面,看见好几位女士的目光频频在他身上流连。
闻兰野就站在她边上,还牵着她的手,只要她微微抬头,或是拉一下他的手,他就会低下头来让她看个够。
但李润声偏不这样,她和那几位审美相投的女士一样,通过镜面打量他的脸庞。
闻兰野是冷白皮,但因为电梯里的灯光色调太暖,他看上去不再那么难以近人。
他的鼻梁高挺,以前念书的时候,李润声在写给闻兰野的情书里自作聪明地模仿过“想在哥哥的鼻子上滑滑梯”这种烂话。
但她那时候的成绩实在太差了,几乎算是大半个文盲,错把“滑滑梯”写成了“划划梯”,隔日闻兰野把信还给她时特地用红笔把错别字圈注了出来:多读点书,少做点白日梦。
李润声弯唇,忍不住笑了下。
闻兰野注意到她的小表情,冷清的脸上忽而生出些暖意,微微俯下身,想看清她见着了什么高兴的东西,“怎么了?”
李润声通过镜子与他对视,笑着摇摇头。
等出了电梯,闻兰野还是没弄清她在乐些什么,“外头冷,在这儿等我。”
“好。”
取车的间隙,李润声乖乖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客区等待。
隔壁沙发上坐着一家四口,父母在低声说些什么,两个小孩抱着一块儿平板电脑咯咯直笑。
忽而,两双穿着高跟鞋的脚停在离她身边一米处,“您好,请问你是李润声吗?”
李润声抬起头,见到了两张妆容精致的面庞。
挎着高级皮包的女人鼻头有一颗小痣,似乎是点上去的,被刚补的妆粉晕开了些。李润声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这两位刚才在聚会上见过。
她觉得熟悉,却记不起是谁,“你们是?”
对方眼睛一亮,“真是你呀!刚才在桌上压根没看出来。我的天,这么多年没见,你和从前也太不一样了!”
李润声站起来,习惯性地微笑:“你好。”
“我是方盼盼,你还记得我吗?”挎包的女人很热情。
听着耳熟,但李润声依旧没能想起来。
隔了太多年,学生时代的记忆被尘封在她的脑海里,短时间内很难搜刮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方盼盼豪爽道,“这是周扬子,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坐在你对面,你记得她吗?”
“盼盼。”一边的周扬子轻轻推了她一下,“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好好好,马上回去,别急嘛……润声?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你就住在海城吧,以后有空常见?”
李润声顺从地把手机拿出来:“好。”
交换完联系方式,两人匆匆忙地离开。
手机列表里躺着的两位新添好友,李润声的心情奇妙。
她的列表里只有十多个联系人,置顶的是闻兰野,其他的是摄影馆的同事,以及最近跟电视台对接的两位实习生。
李润声看向金色大厅的旋转门,想要追逐那两人离开的身影,意外在玻璃门中发现自己倒映的身影。
今日电视台有采访,她穿的是妆造师提前搭配好的衣裳,在高跟鞋的托举下她的体态纤长而优雅。妆造师说她脸蛋很美,但直发显得人太清冷,海浪一样的弯曲长发更适合她。
李润声原本是无感的,但“海浪”这个词诱惑太大,她肤浅地心动了。
现在看来妆造师没有骗人,因为客区一位穿着皮夹克的男士拿着手机对着她拍了老半天,身后的玻璃幕墙把他的手机屏幕倒映得清晰,他少说按了十几次快门。
“嗡,”手机一震,置顶联系人发来消息:到了,出来吧。
李润声飞快地回了一个“好”字。
-
车载空调开了,车内很暖和。
上车后李润声把大衣脱下放到后座,穿着一件她从家里穿出去的白衬衫,问起在大厅等候时碰到的那两位老同学。
“一个叫方盼盼,还有一个叫周扬子,你认识吗?”
闻兰野淡淡地说:“不认识。”
“隔了这么多年,她们还记得我。”说着李润声点开了方盼盼的朋友圈,想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屏幕上显示着最新更新的动态在就在刚刚:[我去,高中那个坐过牢的女同学来参加同学会了!]
李润声顿了下,唇边的笑容渐渐消退。
指尖在手机顶端点击刷新按钮,一秒加载后,动态消失,方盼盼的朋友圈岁月静好,最新发布变为十二个小时前:[今晚同学会,不见不散~]
大概是激动手滑,忘记屏蔽指定好友了。
李润声放下手机,靠着车座后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闻兰野看过来。
她侧过头去,对上他冬水一样冷静的双眸,笑了笑,但最终仍然没能忍住,小声说:“兰野,我有点难过。”
闻兰野抬手,指腹在她眼角轻缓地擦过,“一会儿就不难过了。”
四十分钟后,距海两公里的私人别墅车库里。
车载音响里环绕着海上天气播报:“31日16时至1日夜间,雾海大部分海域将有5~7级大风……”
李润声呜咽了一声,抓紧垫在下面的衬衫,“兰野!”
闻兰野将她的两只手摁在衣物底下,长驱直入,不留情面。
头一回在车内就被如此凶狠地对待,李润声禁受不住,眼前雾蒙蒙的,分不清是眼眶的湿意太多,还是车窗被体温与气息所模糊。
冬日大雪飘在室外,她被弄得满满当当,里外都绷紧了,身体却柔软而滚烫。
闻兰野用手掌握住她的两处脚踝,感受她小腿的颤抖与痉挛。
李润声蜷缩在混乱交叠的衣物间,无力道:“兰野,车弄脏了……”
闻兰野压过去吻她,动作还是凶得很,李润声不得不竭力地回应他。
终于,漫长近乎窒息的堵吻结束,闻兰野把她抱进怀里,亲吻她的手指,肩膀,锁骨……李润声脱力地将头埋进他的肩窝。
车弄脏了。
她脑海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上回在客厅里,他们把沙发弄脏了,原本可以送给专业的人去清洗,但李润声不愿意让外人看见,闻兰野就把沙发扔了换了新的进来。
怎么办,总不能把车也扔了……
闻兰野吻到她的耳后,那道两寸长的红色疤痕上。
李润声抖了一下,感到他的动作变得轻柔,如一片羽毛一样从她的肌肤上轻轻掠过,“兰野?”
闻兰野与她十指紧扣,轻柔而嘶哑地问:“为什么不戴戒指?”
戒指……
被弄得太狠,李润声的思维比平时稍慢,花了四五秒才找回意识。
戒指被她放进了床头的抽屉里,早上出门时忘记戴了。
“对不起。”她回过神来,主动环抱住闻兰野,依偎在他怀里低低地道歉,“我又忘记了。”
她的记性总是不太好,又一次忘了。
这是已经到来的2023,雾海在下今冬的第二场雪。天气有些冷,但比起往日并不算难熬。
她不再身处牢狱,爱人是她喜欢了很久的闻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