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风声愈响愈烈，逐渐夹杂着雨打树叶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

    这午间的雨，终究还是下起来了。

    “首辅大人这话，我听不太明白。”三皇子沉默许久，才眯起眼睛说道，“首辅大人是觉得，张丞相是在污蔑你的夫人？”

    “我方才便说过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陆暮知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唇角还盈着浅笑道，“凡事都要讲究对等，若是三皇子只叫我审问夫人，而却对张丞相无故放过，只怕传出去，众人会说三皇子您欺软怕硬......”

    陆暮知说着，茶盖轻磕了茶杯边沿，这一声脆响引得众人都纷纷看过来，他这才又喝了口茶，继续道：“若是更离谱的，恐怕会觉得三皇子您和张丞相、白国公一行人暗中勾结，不知道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呐。”

    “......”闻言，三皇子明显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控制住表情，依旧笑道，“首辅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臣不敢。”陆暮知轻轻放下茶杯，抬眸和三皇子对视，语气轻松，“只是担心三皇子声誉，为您着想罢了，若是三皇子觉得我的话是在威胁，那臣也没有办法。”

    三皇子没有回话，四周沉默，一时间只听得见门外的落雨声。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着白霜月的心脏，时间每过一秒，对于她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

    她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但是面对眼前诡谲情形，她却帮不到陆暮知什么。

    从前在白家，白霜月习惯了庶女的称呼，习惯了仆从的欺凌怠慢，从不在意身份地位，但是面对如此场景，白霜月第一次升起了对于出身的无力与怨恨。

    如果她不是庶女，不生在白家，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沦为别人的把柄，任人宰割了？

    她终究......拖累了陆暮知。

    又过了许久，三皇子终于出声：“陆暮知，你与张丞相的恩怨，跟本王没有关系，本王当然可以按照你的要求一视同仁。”

    “只是......”他话锋一转，面上做出些难色道，“张丞相毕竟是朝廷正一品官员，本王就算是再想公平公正，也要照顾张丞相与白法国公的面子，不如就让张丞相自己来说说......”

    他说着，把目光移向张丞相，轻笑着眯眼道：“张丞相，你觉得呢？”

    张丞相面色自如，起身抱拳道：“若是诬告，自然应当双方讯问，但是如今我自知说得都是实话，且陆夫人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在诬陷她......若是这样还要一视同仁，首辅这心啊，未免太偏颇了些。”

    “这女儿其他不会，倒是学会了这些狐媚之术，实在是为人所不耻。”白国公也在一旁帮腔道，“首辅大人，您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劳心费神呢？不如早日将此事了解，也好早日平息了这满城风雨呀！”

    听到他们的话，白霜月不安更甚，她微微斜过身子，扯了扯了暮知的衣袖，低声道：“要不......我还是将那块玉佩拿来......”

    如今，只有那玉佩能些许证明她的清白，让两人的处境不再那么进退两难。

    陆暮知却只是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轻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需要干什么。

    安抚罢，陆暮知继续将目光投向对面三人，道：“既然各位都这么想提前将事情解决，那我也同各位一起，求个早日解决心安。”

    说罢，他看向殿外，对站在身后的析言道：“将夫人带回去罢，等我和各位大人商议结束，再回去好好审问。”

    “是。”析言行礼，拉着白霜月正欲离开，却被门口的三皇子侍卫拦下。三皇子上前几步走到两人身边，道了句“慢着”，随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暮知，道：“首辅大人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似乎还没商量好如何解决此事吧。”

    “方才三皇子也说，此事关乎我的颜面。”陆暮知微微一笑，手指拨开挡在白霜月面前侍卫的尖刀，缓缓道，“所以，商议之事，我请了太子殿下来定夺。”

    这句话刚出口，眼前三人均是脸色大变，三皇子一直维持的云淡风轻几乎瞬间消失，皱眉道：“你喊太子来，莫非是想惊动皇上？”

    张丞相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勉强，语气倒是依旧不紧不慢道：“首辅大人，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何必一定要弄得那么复杂呢？若是此事让太子知道，想必离皇上知道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对大人您的名声影响更大不是么？”

    虽然言语之间句句不离首辅的名声，但这些人长期在朝堂交锋，怎么可能不知道陆暮知是个完全不在意名声的人。

    他们之所以敢如如此猖狂，根本不是觉得陆暮知会惧怕名声受损，而是在赌陆暮知对白霜月是否有真心，若是有，又有几分。

    白霜月自然也知道这些，她死死咬住下唇，看向陆暮知，小声道：“你尽管去罢。”

    做觉得对的事情，不必在意她。

    她不想再拖累他了。

    陆暮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靠近她，眼神温和地看着白霜月，用口型道：“没事，不要怕。”

    撞进那温柔坚定的眼神，白霜月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草木香味，心下渐渐安定了些许。

    “正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才要请太子定夺。”陆暮知背对着三皇子，抬眸，眼神凌厉地看向殿外，“我已经请了太子殿下来，还请三皇子准备迎接罢。”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那句话，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声音：“太子殿下到——”

    听到声音，众人明显慌了，忙下跪行礼。慌乱之中，白霜月也跟着他们跪了下去，额上冷汗直冒。

    “拜见太子殿下。”等到太子走到殿内，三皇子斜眸看了了暮知一眼，随后咬牙道，“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光临本殿，有何贵干？”

    “听闻宫中关于首辅的谣言纷起，今日二公主特地邀本王前来处理。”太子面上带笑看向陆暮知，随后道，“都起身吧。”

    “谢太子殿下。”众人纷纷起身，一直等到太子和随行人坐下，这才敢坐定。

    张丞相再也端不住平静的表象，语气有些紧张地问道：“太子殿下，只是因为谣言涉及臣，臣才来找三皇子处理此事，不曾想惊动了太子殿下，扰了太子清净，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不必赔礼道歉，罪该万死的是传播谣言，扰得宫中不得安宁之人。”太子语气慢慢悠悠，随过看向白霜月，问道，“陆夫人，可否说说谣言是从何而来？”

    太子长相与三皇子有几分相似，却没了三皇子的奸猾之相，多了一份肃然的正气，看起来有种令人信任的威严。只是宫中之人不可貌相，更何况这人还是太子。白霜月将视线移到地上，轻声再次重复了一遍前日的遭遇。

    她讲过这些话太多次，几乎都已经麻木了，从前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也只是机械地说出口。太子听完她的话，又将目光转向张丞相，张丞相让婢女拿出那一块玉珰，放到太子手上仔细瞧了瞧。

    太子看了几眼那玉珰，若有所思地放回婢女手中，道：“蓝田玉，放在京城中是名贵玉石，但在宫中倒是很常见，张丞相如何能证明这玉是陆夫人的？”

    “这......回太子殿下，这玉石是陆夫人母亲的遗物，是白国公认出了玉石，臣这才敢将这玉石交出来作为证据。”张丞相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语气尽量稳定道，“若非证据确凿，我又岂敢前来找三皇子呢？”

    “正是，不过如今皇兄来了正好，这件事关系到首辅的名声，我和皇兄可以一同商断。”三皇子讪笑着看了一眼陆暮知，随后又看向太子道，“不知皇兄有何想法？”

    “白国公，这当真是你女儿的玉珰？”太子没有回答三皇子问题，而是转向白国公问道。

    突然被太子提问，白国公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低头抱拳道：“正......正是。”

    “甚好。”太子点头，“也就是说，只要能证明这玉珰是陆夫人的贴身之物，便证明她确实勾引了张丞相。”

    他看向白霜月：“陆夫人可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玉佩不是你的？”

    白霜月听到这句话，心下一沉，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道：“回太子殿下，目前没有。”

    “皇兄看到了吧？陆夫人可是完全没证据呐！”三皇子见到白霜月失落的神态，又兴奋起来，道，“所以我方才才叫首辅将她带回去审问个，结果首辅要我连带着张丞相一同审问，皇兄您瞧瞧，有证据的和没证据的一起审问，宫中有这个道理吗？”

    另外两人纷纷附和着，都迫不及待地想定下白霜月的罪名，将她踩入烂泥之中。白霜月捏着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几乎快要绝望之际，忽然听到陆暮知淡淡的声音传来：“谁说没证据？”

    “首辅大人有何证据？”太子扬眉，看向陆暮知。

    陆暮知对上那三人惊异中带着紧张的目光，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若不是太子殿下来了，我还记不起来，夫人送的玉珰我一直带在身上。”

    他说着，打开那方手帕，一块挂着墨蓝色流苏的白玉珰印入众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