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上雄鹰

    “一百兰加*!”

    苍穹清澈,云行高天。

    王城外的一片平坦沃野上,一只金红色的东西在半空起伏,看上去像个带翼的箱子,它不断向上攀升,垂着的细线越放越长,线底,一位深灰头发的女精灵放着线轴,她一会儿仰头,一会儿看向手中线轴的标记,大喊出声。

    远处,一位黑发白斗篷的少女持着夹板,手上记录不停,那双世间罕见的金眸紧锁空中,喊道:“继续——”

    于是,这只空中的箱子又向上升了升,此时它离地已经有些距离了,在地面上看就像只小鸟。

    “一百五十兰加!”

    少女再度记录下什么,口中还是:“继续——”

    箱子又向上高升,看起来越来越小。

    “两百兰加!……劳瑞恩,我想动一动!”

    “别动,米斯拉斯!高度,需要计算!继续——”

    今日,王城中的工匠和学者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下的精美器物、口中的艰深理论,聚向视野开阔的瞭望台,议论纷纷。而在他们陆续抵达之时,他们的君王和执政官已经在此眺望许久了。

    作为伊露维塔的首生子女,精灵目力极好,远望时视野也清晰明朗。

    空中,带翼的箱子如一片红叶,向上高高攀升,底下一个侍官打扮的女精灵操纵着细线,另一边,少女一身雪白,向天仰面,乌发上的白羽遥遥晃动。

    看着如此场面,一位学者感叹地说:“风赐予帆船乘风破浪之力,亦能使此箱高升云端,她有与飞鸟比翼之心,是神中君王曼威的偏爱吗?”

    另一位则沉吟:“若能感知高空的风,对预测天气或许有帮助……研究气象大概就不用这么看天赋了。”

    不久,金红的箱子已在空中飞得极高。

    雪白的少女高挥起手臂,而后,箱子不再向上升,稳稳地停在高天。她向女侍官走去,她们似乎将线挂在了一道桩上,之后朝王城的方向走来。

    等少女登上瞭望台时,冬风也为之寂静。

    她金眸似火,乌发可能刚被整理过,盘挽得整齐,发上戴羽翼似的白冠,是精灵巧匠们从没有打造过的样式,正衬着一身雪袍蓝裙,冷色冰凉。

    无声的气势,随着裙角的银边,静静展开。

    工匠和学者不自觉地为她和她身后的侍官让路,他们退到两侧,竟都产生一种接见一方领主的拘谨之心。

    既然前方道路通畅,秦月琅便径直而前,看向中心的两位精灵,他们同时向她投来注视,她对吉尔-加拉德轻轻颔首,算是对君王的见礼,虽然这礼仪实在粗糙,但谁都没觉得她会彬彬有礼、恭敬谦逊,就好像,她就应该如此倨傲。

    她带着米斯拉斯,在他们身前站定。

    米斯拉斯行礼:“陛下,埃尔隆德大人。”

    秦月琅则略去了问候,直接道:“六百三十兰加的线,高度,约四百六十兰加。风向,北偏东,偏十八分之一圆。风不变,正稳,不动。风变,还需要调整。”

    说着,她向侧后方的米斯拉斯伸手,米斯拉斯将记录板递到她手上。

    “不变材料,改变形状,飞行高度,可以到五百、六百兰加。如果,载重,也可以。”

    少女平铺直叙,像丝毫不觉自己的作品令人瞩目、使人赞叹。

    还没从少女的气势中回过神,工匠和学者们便在沉默中惊讶、激动、沉思。他们关注着吉尔-加拉德的回应,期待君主能从少女口中得到更多。

    少女将记录板呈给吉尔-加拉德,不负工匠、学者们所望,吉尔-加拉德翻过纸张,道:“你一定设想过能载什么。”

    “书信、哨笛、烟雾……各种,战争的诡计。”说完,秦月琅发觉埃尔隆德特别看了她一眼,她一顿,继续道,“其他的,仪器,还不确定。因此,对您的王国,可能,没有用。”

    吉尔-加拉德却摇头,他将一只手按在她落着斗篷的肩上。秦月琅感到肩上被轻压住,并不沉重、却很坚实,他带她缓步走向工匠和学者,扫视众精灵,问:“你们以为呢?”

    沉默被一下子打破了,骤然沸反盈天。

    喧扰嘈杂的议论声中,一道拔得高高的声音扬起,就是之前提及“气象”的那位学者。

    “我愿买下此物!”

    他从众精灵中挤出来,来到吉尔-加拉德和秦月琅面前。他对上那对金色的双眼,心中升起不自知的紧张,片刻后,它们的主人颔首:“成交。”

    其实他买下的不是一只风筝,买下的是与她讨论风筝应用的机会,其他工匠和学者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心中犹豫,不如这位果决,他们中的部分自觉无趣,三三两两地离开。

    当然,对秦月琅来说,首先这是笔财物交易,风筝还是要给的。

    米斯拉斯从至高王手中接过记录板,立马回到秦月琅身边,秦月琅正要跟她分账,她却有些不舍地开口:“我去王城外把箱鸟拿回来吧?我想再飞一会儿,我会很小心的。”

    秦月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

    “不必劳烦。”她说,“还有,米斯拉斯,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做。”

    随着那笑容,她神情中的清冷便似烟似幻,散得雾蒙蒙的,金眸中的冷火,也成了炉焰旁的温存低语,烧在人耳畔,又烫又痒。

    米斯拉斯怔着,恍然间觉得自己留在佛林顿,或许就是为了这一个笑。

    隔着工匠和学者流动、凌乱的身影,埃尔隆德的视线恰好回到了少女身上。

    那时,她那稍纵即逝的笑,还未彻底消散。

    他意识到她笑了。

    但她神态里的亲切,唇边扬起的弧度,眸中的温柔,在他眼中都太模糊了。精灵的视力不会这么浑浊,也许是他心头的模糊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的笑,便如此恍惚地掠过眼前,不留行迹。

    又或许,这些行迹本就不可见,早已密布周身,织成罗网。

    秦月琅与买下风筝的学者交谈了几句,得知他是一位研究气象的诺多族精灵,名叫阿姆瑞斯。阿姆瑞斯问她,他是否同和她一起将箱子收回,以学习收放的技巧,看精灵眼中闪烁的光芒,似乎等不及要将风筝拿到手了。

    秦月琅想到了什么,环顾瞭望台上人群,还有好些精灵没有散去,有几枚工匠打扮的正与吉尔-加拉德交谈,埃尔隆德则在人群边缘静立。

    她对阿姆瑞斯落下一句“稍等”,疾步穿过聚散的人群,跑向瞭望台的外沿栏杆。

    少女举动突然,引来不少精灵的目光,吉尔-加拉德与工匠的对话也一下子中断了。

    她几步踩上栏杆,身姿纤小,脚底王城恢弘。

    米斯拉斯看着她上了栏杆,脚下岌岌可危,还要踩到更高的立柱上,心都提起来了,下意识地想跑过去,抓住她的手。

    但她慢了一步。

    秦月琅感到手上一暖,她的手被另一只手完全握住了。

    她向下退了一步,双脚回到栏杆上,回眸时稍有诧异。

    “埃尔隆德大人……怎么了?”

    她转身时体态平衡,空出的手伸进斗篷的宝石扣下,或许是为了防冻——他手中的肌肤就冷得像冰,而她居高临下的目光平静又明亮。

    埃尔隆德手上微松,几乎要滑落。

    “埃尔隆德大人!”

    米斯拉斯脸上一急,你不想抓牢人就让开啊,还挡着路做什么!

    他的指腹已经划过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背,冰冷、细腻的触感已要褪尽。

    可太冷了,他想到,那眸中一刻的温柔,是怎么在这种冰冷下展露出来的呢?

    彻底松开之前,他拢起手指,收紧了她的手。

    此时,遥远的西方天空响起一声清唳。

    “看天上——!西边有什么飞过来!”

    “鹰,是只鹰!”

    一只矫健的鹰穿云破空,大展羽翼,直直向瞭望台冲来。

    秦月琅目光微抬,从斗篷中拿出手,抬起手臂。

    “哗——”的一声,鹰羽乍收,利爪抓住了少女并不宽阔的肩和臂。

    鹰羽在阳光中闪亮,泛着金属似的光泽,在那羽翼之侧,少女乌发之上,白色羽冠飘摇。

    她一臂停着鹰,金眸俯向一众精灵,眸中是不可窥测的持重,即便对上君主的目光,也一视同仁。

    即便她的另一只手还握在埃尔隆德掌中,无碍于她身上如有实质的威严——或者说,正因埃尔隆德在下方抓着她的手,她此时臂架雄鹰的姿态,才更显得高不可攀。

    “……我会在众鸟中,宣扬你乐于助人的美德。”

    她说出低沉、生疏的昆雅语,雄鹰回以一声吟啸,她抬了抬手臂,鹰便再度挥翼而起,在她头顶旋了个圈,向远处的一叶风筝振翅飞去。

    鹰高翔云间,风筝轻轻落下,而唤来雄鹰的少女被执政官拉了下来。

    据在场侍官私下透露,她跳下来的时候,几乎要撞到埃尔隆德大人怀里了,而她的手始终被他紧握。

    这天后,劳瑞恩在王城名声鹊起,她的金眸、她架起鹰的姿态,像一种暗示,将她和神明的技艺,乃至神明本身联系起来。包括气象学者阿姆瑞斯在内,各路工匠、学者越来越多地向王庭送来学术讨论的邀请。

    不过,因为秦月琅每日事务琐碎,除了去拜访阿姆瑞斯,她没有空闲一一答复。

    林迪尔已没有系统的内容可以教授,因此她辛达语的课业便像任务交接,很快就要被赶到吉尔-加拉德这里。或许是新年将近,最近至高王文书工作明显增多,也更方便了他监督她背诵诗歌。

    吉尔-加拉德不太理会她背诵中的敷衍,但要不巧埃尔隆德进来,他就会揪着她发音和词句里的错漏不放。

    “……彼岸的王后,王后。”

    埃尔隆德经过她的案前时脚步一顿,落下一句纠正。

    “什么?”

    秦月琅从书页中抬起头,对上那双如清朗黄昏的灰眸。

    一道轻柔呼唤突兀地响在她脑海,亲切地、遥远地,向她询问:你侍奉过君王吗?你身负王后的命运吗?

    她失神了片刻,过去种种的誓约如在眼前:戴安娜司掌天空,纳布宰执秩序,路西法承继他父在宇宙中的圣主之位,杰森·陶德步入广袤宇宙探寻无上的法术……

    “不,我没有王后……”

    ——的命运。

    因为话语的中断,少女的话一下子惊世骇俗起来。

    四下寂静,少女神情平淡,像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埃尔隆德不由将手放到了额箍边,再度纠正:“你先要明白,你不可能有一位……王后。任何女性的丈夫,都不会被称为‘王后’。”

    秦月琅蹙眉:“这是,你们的模式。你们没有,女性做君主,也没有,同性做配偶。”

    埃尔隆德神色微僵,一种本能的质疑盘旋在他喉中,接着,不安的感觉笼罩了他,他只觉得,她这句话撕开了道不祥的征兆。

    这时,吉尔-加拉德喊了他一声:“埃尔隆德,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指正她了。”

    好友轻描淡写,却不能让埃尔隆德放松,他沉着脸向她重申:“没有其他的模式,你不会有妻子、不会有王后,你最好向我重复一遍。”

    埃尔隆德的眼神让秦月琅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做解释,她低下眼,翻开新的一页诗篇,低声应承:“我不会有妻子,也不会有王后……”

    当然,她性命无定,自以为无论哪个世界,结婚的可能性都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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