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

    米莉离开的那个周日,到很晚都没有再回来。沈乔一反常态睡得很沉,连隔壁女孩翻身和讲话的声音都没有影响到她,换做平日里她一定会辗转反侧一两个小时才能浅浅入眠,也很容易被吵醒,即使白天已经足够累。准确来说不能叫隔壁,她们这是二十个人睡一间房子的大通铺,只是每两个人有一个帘子隔开。

    梦被沉重的呼吸拖得很长。沈乔看见米莉穿上了红色的小裙子,被俊美的男子邀请跳一支舞。裙摆像推开波纹的湖水,就和尔玛老师的书上那件一模一样,标价很高,米莉得到它的方式和沈乔得到那张奖券一样,她们注定是一人一次要被命运之神眷顾的。

    沈乔在梦里触摸到的笑容,变成了井里荡漾着的幻影,天空下起一场雨,米莉的肤色在水中跳起来,鲜艳的红裙像是在水中泅荡的火,一切都模糊不清,时间像是冻结。

    “轰隆——”

    雷声如惊龙一般窜开整个城市,沈乔的虹膜倒映出许许多多张脸,愤怒的,冷静的,稚嫩的,年迈的,五官全都差不多,衣着也都不相上下,呼嚎更是异口同声。

    米莉在这些张前进的脸里,只想往后退,然而她矮小的身材一度像埋在地底。她被挤得发慌,人群推搡着她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终于后面的人再也不想忍让,踏过去,就踏过去,在蝴蝶骨上,在一具慢慢流失生命的躯体上,血渐渐淌成红色。

    那种红充斥了沈乔的大脑,挑拨着每一根神经,她好像也同样怒不可遏,却不知道在为了谁,不过关不严实的窗户漏风进来的时候,清刺的早晨就鱼跃到她脸上。

    没有即刻坐起来,她只是静静然躺着,感到全身都酸软无力,手腕处传来一阵麻意,有种病去抽丝的懒散。

    身边没有人。

    沈乔惊出一身冷汗,把手放到胸口前才发现此刻的呼吸有多么乱套,尝试着去平复下来,也仍然如坐针毡。

    一上午沈乔都有些心不在焉,手上被刺出来一个洞就是走神的报答,指针都快到了十二点,她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

    没记错的话,米莉昨天说她会回来睡觉的吧,当然,也说不定是哪个好心人把她领走了。无论哪种结果,总是要知道一种才能让这惴惴不安的心态平复下来。

    沈乔来到领事办公室,试探性地敲敲门,听到沙哑的一声“进来”,才转动门把手,嘴上回答“报告”,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烟味的主人面前。

    “讲。”领事没有放下手中的报纸,虽说那只是充作挡脸睡觉的工具。

    “很抱歉打扰您,我是640A号房的沈乔,想请问您一下,我的同伴米莉是一直没有回来过吗?”

    “你说谁?”

    沈乔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米莉。”

    “噢那个小姑娘,可是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做什么都没有登记过呢。”领事放下报纸,把沈乔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小小的眼睛被脸上肿胀的肉块挤成一条眯缝,“你知道我们这第十一条规矩是什么吗?”

    沈乔原本垂下的脑袋一下子抬起,与领事对视的瞬间她就知晓来这一趟并无意义,嘴巴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了,还是一字不漏地将那比天气更为冰冷的条例复述出来:“本院不为任何人身安全负责,一旦出了这座楼,所有问题都请自行承担。”

    领事轻轻地笑了,立着手朝她挥了一挥。

    沈乔说:“嗯,麻烦您了。”转身离开时想,其实冬天根本一点也不冷。

    这可坏了,所谓福兮祸之所依,内城奖券这件事本是大喜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沈乔选择在厕所偷偷告诉米莉,反倒造成了无法找人的现状。

    米莉脾气实在不算太好,平日里除了沈乔之外,也没个在乎她的人,要是这事传播开,那奖金肯定被瓜分得所剩无几,她就是有心也无力再去摩柯城。

    反过来沈乔也是,如果今天失踪的是她自己呢,可能也只有米莉会询问一嘴吧,然后得到相同的答案,她们只要成为不了一种责任,就没办法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想被抹去就可以直接消失了,那么继续呆在那个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看着相同的人的地方,又何曾真正孕育过她自己。

    沈乔在下工的时候恍然就觉得有点无处可去了,她是到处踱步,走走回到原地,走走又回到原地,最后鬼使神差走到了尔玛老师门口。

    她没睡的时候门一向都是不锁的的,在门沿上缠了一个布条,从里面外面都可以打开,却跟锁上一样的严实,沈乔来一般都只需要说一声“是我”,而后听见她“阿乔”,便可以直接进去了。

    尔玛老师的屋子稍微宽敞一些,也有一张窄床,旁边是一张比较宽的套桌,带有三层架子,上头放了杂七杂八的书,各种种类都有,沈乔是看着这书架一点点丰盛起来的,第二三层都是买的,第一层那些是尔玛老师试图编写的教材,是的,这里只剩下她一个受过正经教育的人了,而就连她也忘记了很多本事。

    这阵子她正窝在床上打毛线,见沈乔缩着手脚进来,眼角的皱纹便挤了出来。她用食指的弯曲的指节推起落到鼻尖的眼镜,另一只手把织了一半的手套放到桌上,而后两手放到身后,撑了好一会儿才将脊背直了一直,她动作是越发凝滞了,甚至跟这个冬天没有关系,只和她那些度得过又好似从来度不过的冬天紧紧相关。

    “唉,老太婆我越来越不中用咯。”她说完咯咯笑了两声,翻开被子下床来,两只脚勾了许久才找到鞋子,又颤颤走到炉火边,炒着木棍把其中的碳翻了个肚皮。

    说是老太婆,其实才五十多岁,面貌比这个岁数的人看起来还要年轻,五官的锐气早已被时间洗去了,仔细看来想三十年前也是个凌厉泼辣的美人。

    她身上谜团重重,算是这里唯一一个有秘密的人,而其他人的人生都只能平铺直叙,沈乔已经算离她很近的人,也只是大概知道她曾经的家族很有过钱,领事也从她这里捞了不少的油水。

    “怎么不说话?”尔玛老师坐回到床边上,给沈乔把凳子拉出来。

    沈乔默了几秒:“你能帮我起个卦吗?”她的目光没有在凳子面上逗留,速速切到了桌上摆放的小碗烛火上,屋内的光线昏黄暗淡,那一小簇火苗像是幽灵的变种,随着风向四处摇曳,将绿色的水晶石改写成鸽子血。

    “是米莉的下落吧。”尔玛老师拿回没做完的手套,将淡紫色的毛线穿到棒针上,侧脸被烛光舔成橘红色,她不笑的时候其实很难给人暖意,高挺的鼻梁让人想起峰峦。

    “嗯。”沈乔的眼皮不合时宜地跳起来,她此时无端有种弃门而去的冲动。

    “我看过了。”尔玛老师佝偻着身子往前摇了两次,继续做起手中的活,“命数从来都是很难改的,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是的,那个结果已经在多次的预示之中给过沈乔回答了,再多一层验证也没怎样,但究竟还是没有一个彻底让她无话可说的证明,在此之前她还是安不下心来。

    “就像你一样。”尔玛老师转过头来,“我现在不论怎么说你都会去找她的对吧,这是你的命数,也是很难改的。”

    她完全将沈乔拆穿,那双眼像一面磨好的镜子,照着沈乔的,将错愕,悲伤,不甘都尽收眼底,只得叹了口气:“你自己找下昨天的那份报纸吧。”

    沈乔转过身,在门边的墙上看到一个挂兜,里面整齐摆放着折叠好的报纸,最外面的那一份就是最新的那份,她用拇指把卷起来的角抚平,止不住地再摩梭了几下,再一摊开,头版的标题毫不遮掩地铺进沈乔的视网膜。

    摩柯城数十万人参与暴动,发生踩踏事件和枪击事件,死伤达到千余人。

    摩柯城是西河区所在的主城,是她们这要去内城的必达之处,米莉没有回来多半与这场□□有关系。沈乔急匆匆开始读正文,一个个数字在眼前跳来跳去,但都没有她想看的消息,来回翻了好几遍也无济于事。

    “死者名单是出来了,还有一些伤者。”尔玛老师加快了手速,“如果她真的......再等几天就能收到消息了。”

    芬格里大陆可以看作一个扑克集合,这里生活的人类从出生开始就已有分化,除了非自然生成的鬼王之外,剩下的分为2-9这类的数字人,和JQKA这类的字母人,其中A级分化是最难得也最强悍的。字母人又称为能力者,对比数量庞大但体格弱小的数字人来说,这个鸿沟几乎不可跨越。

    在很多年之前数字人和字母人还是散装分布,后来经历了一系列战争,字母人宣布对数字人的绝对统治,有资源优势的内城区也被他们所划定。

    外城出生的数字人可以通过考核进入内城,一般都是8号或者9号可以通过考核,他们在数字人中有着绝对的力量优势,沈乔天生是数字7,正好卡在了一个尴尬的门槛上。

    内城几乎是一直在扩张的,与此同时外城的城市面积越缩越小,数字人体量还一直在增大,近几年频频发生□□。昨天的那一场是近几年来最为声势浩大的一场,按理说是会走漏许多风声的,然而对于写字都很困难的十五岁小女孩来说,这信息再公开透明也飞不到她身边。

    如果我没有刮出那张奖券呢?沈乔想到米莉给她的那个拥抱,肠胃莫名绞痛起来,不得不缓缓蹲下身,脑海一片空白。

    我居然没有难过地泪流满面,却只是在想,要如何洗刷我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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