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是日,天朗气清,陶灼一行来到了八风司门前,三人皆是俊俏少年打扮。出发前,陶灼特意叮嘱飞星准备三套花哨的衣裳,让他们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身份更真实一些。

    门前的守卫看了三人一眼,语气不善,“几位没事就别在我司附近晃悠了。”

    银驹上前一步,甩了下头发,瞪着守卫,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守卫不明所以地走下台阶,倒是仔细瞧了瞧,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回去,“不知道。”

    银驹有些尴尬地把架势收起来,摆摆手,声音弱下来,“是你家长史请我们来的,你进去通报一声便知。”

    守卫进去不一会儿便跟一个人出来了。来人长身玉立,虽是笑脸相迎,声音却冷淡得很,“三位想必就是我们长史的救命恩人,长史因不便起身派我来迎接,在下唐子衡,请随我来。”

    陶灼原本以为八风司应是那等肃杀阴冷的地方,没想到走进去却是别有一番洞天,鱼跃池中,松竹挺翠,穿过前厅是一片开阔的绿湖,湖中荡着一只小舟。

    三人边压抑着内心的疑惑边装着品评着各处的景致,直到进入一处小院子停在房前,唐子衡回身做出请的手势。

    推开门就见姚阅川只穿着里衣靠坐在床上,左手拿着本书放在弓起的腿上,垂下的一缕头发钻进了微微敞开的领口。

    陶灼一瞬愣怔,想到自己那句”素来有一点爱美之心”,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声。

    一见来人,姚阅川俊朗的眉眼里立刻带了嘲弄,向唐子衡道:“你看见没?就是这小子轻薄了我。你看看地牢里什么刑具适合他,马上带他去适应适应。”

    陶灼没想到这人真是个记仇的,还夸大其词。她只能先作个揖,赔着笑道:“长史大人别动怒,你现在还伤着。我敢来见你,主要也是向你赔罪。一呢,是为我这酒量欠佳爱说胡话的嘴;二呢,便是这个物件儿,特来归还于你。“

    飞星立马会意将胭脂盒递给唐子衡,道:“这胭脂膏救您的时候我便揣身上了,这一揣便进城了。我发现后马上就往回赶,谁知您已离开了。我家公子想着这也许是您的心爱之物,啊不是,是您心爱之人的心爱之物,今日便急着送来了。”

    唐子衡接过盒子瞧了一眼,便给姚阅川扔了过去。姚阅川轻巧地接住,一边翻来覆去地看,一边自顾自地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那天那人身上掉下来的。”

    终于把话题引到这儿,三人脸上都一阵紧绷,陶灼沉住气接着问道:“莫非,对方是女子吗?居然还随身带着胭脂。”

    姚阅川不解地抬头,“自然不是,那身法招式完全不像是女子。”

    陶灼暗暗松了口气,姚阅川没有对她撒谎的必要,现在可以确定城郊的打斗中没有逐月,那么和姚阅川交手且持有胭脂盒的人就很可疑了,陶灼接着愤愤不平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和长史大人打得有来有回?必得要抓住他让他适应适应地牢里的刑具。”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姚阅川自嘲地笑道,“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唐子衡的嘲笑随后而来,“哪来的有来有回?我看是勉强招架吧。”

    “等你半天支援不来,你还好意思说话?”姚阅川气急,正欲把胭脂盒飞过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向着唐子衡道:“哎,秋水坊这地方你熟吗?”

    “不熟,卖一些姑娘爱用的。”唐子衡很快接话。

    “不熟你怎么知道?”

    见他们不愿继续谈论城郊的事,且提起了秋水坊,为避免引起怀疑陶灼也没敢再多问。她不想再久留,起身便要告辞,“既如此,我们就不再叨扰了,大人您好好休息。”

    “等等!”姚阅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陶灼,“还没问公子姓名呢?一定得是个好名字才配得起公子这样又会喝酒又会说话的人。”

    “陈琢。”陶灼耐着性子扯出个笑容答道。

    “的确是个好名字。那么陈公子我该任何报你救命之恩呢?以身相许恐怕是难以从命了,你不妨换个别的?”

    陶灼被姚阅川盯得有点发毛,这句话恐怕要成为她的梦魇了。

    从进门那一刻起,姚阅川就让她觉得好奇又危险。作为八风司的首领,陶灼作过他会是怎样寡言阴沉的猜想,事实却完全相反。这个人看起来简单如一池清水,他说出城郊缠斗时对方不是女子,陶灼也认为他不像在说谎,但那池底却隐隐有缠人的水草。

    陶灼难以从姚阅川那张清朗俊爽的脸上看出什么刁难的意图,他似乎只是真心要报答她。陶灼反倒不知道要任何回答了,她没有想过这一点。她的直觉告诉她赶紧离开这里为好。

    “大人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们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姚阅川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不知几位从何处来?在哪里下榻?来里京是办事吗?说不定在下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陶灼本来松掉的气一下子又提了上来,她自觉刚才的谈话并无疏漏之处,姚阅川应该只是例行询问,便笑着说道:“说来惭愧,我们只是一路游玩途经里京,不日便要启程离开。”

    “真是可惜,只能有缘再见了。”不过姚阅川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可惜的意味。

    陶灼也配合地应了一句,“是啊,可惜可惜。”

    出了八风司,三人都长舒一口气,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么看,逐月应该是没和八风司扯上关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没有一点线索了。”飞星有点犯愁地问道。

    陶灼也没有什么头绪,“回去从长计议吧。”

    银驹虽然没出什么大气力,但演完这一遭深感疲惫,说话已经有气无力,“我们直接回府吗?”

    “先去春风楼吧,万一他们派人跟踪呢。我们两次出现都显得有点巧合,像他们这样警觉的人,不可能不防着我们。”虽然以往没有直接和八风司打过交道,但八风司的作风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银驹仍然有点疑惑,“那盒胭脂真就那样给他了吗?万一他们查到秋水坊头上呢?”

    飞星在身后拍拍银驹的头,小声道:“那长史既然都问起胭脂盒,必然早已经看到了盒子上”秋水坊“三字。就算他去查,也不会查出什么,这胭脂林林总总不知道卖出去多少。所以这盒子于他并无用处,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引起话头的重要物件儿。明白了吗?小银驹。”

    银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三人已行至春风楼。春风楼也是山庄的生意之一,在里京已开了数年。半路他们便发现自己确实被跟踪了,八风司果然如陶灼想的那样谨慎。等跟踪的人撤走,陶灼他们才换了身打扮从后门绕回了陶府。

    用过晚膳,陶穆差人叫陶灼到书房。去的路上,陶灼心里一直隐隐不安,如果不是严肃的事他很少叫自己去书房,但她一时又想不到会是什么。

    推门进去,方如因也在。两人的表情倒是轻松,只是陶灼觉得事情恐怕不会轻松。

    “又去外面跑了一天吧,那镜斐山庄到底有多少事,把我的小灼儿累成这样。”方如因无意识地抚摸着陶灼的头发,语气甚是不满。

    陶灼知道方如因一向对镜斐颇有微词,仍然保留着当年认为山庄之人皆是土匪混混的偏见。陶家是书香世家,陶穆与陈曲展达成协定她是极力反对的,只是没能摇撼陶穆的决心。

    “劳母亲挂心,只是刚回来免不了有些事情要交代,过了这一阵就好啦。”陶灼握住方如因的手,乖巧地笑道。

    陶穆自顾自地坐到了稍远的一张椅子,沉声道:“灼儿,我和你娘都想着,就在京中给你寻一个好人家。一来,你到了出阁的年纪,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二呢,你在京中安定下来,我和你娘都放心。”

    这消息真如同深冬的急雨,浇了陶灼一个措手不及。

    隔着昏黄的灯影她看不清陶穆的表情,她又抬头看方如因,她明白,这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事。

    只是为什么偏是现在?陶灼在心底里呐喊了很多遍,但出口仍是柔声。“怎么,突然?”

    “也不是突然的事,其实我们收到了不少婚书。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给你的不会比煜儿差。你和寻常的姑娘家不一样,我们自然清楚,所以从不对你作过多约束。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们希望你以后余生都不要再苦了。”

    听方如因这样说,陶灼也不愿再迂回辗转了。她抬起头,扑通跪下,目光如焰,声音冷静而坚定,“父亲母亲养育之恩,虽九死犹不能忘。只是你们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能出嫁,我还不能进入那个牢笼。”

    陶穆脸上没什么大变化,他料到陶灼不会这么快妥协,“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杀害你父亲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结果吗?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一生执着于此。好好活下去才算是对得起所有人。”

    “如果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活下去,那我还不如死了——”

    陶灼话音还没落,陶穆怒气冲冲的巴掌已经先来到了脸上。“你的命只是你的命吗?你把你姐姐放在哪儿?”

    方如因推开陶穆,心疼地看着那道清晰鲜红的掌印。陶穆一时后悔,语气缓和下来,“你幼时我们就在先有言,将来在京中一切听从我们的安排。”

    那时感念救命之恩作下的承诺,没想到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重击了自己。陶灼苦笑了几声,双眼通红,两行清泪滴到颌边,最终嗫喏道:“谢谢父亲母亲教诲。不知人家可定好了?”

    “定好了。”

    陶灼回到房中,将平日里偷偷藏好的酒一并拿了出来喝了个精光。飞星不忍去阻拦,知道她心中受伤,这些年也只有酒是最好的抚慰,不质问不逼迫。

    喝到底,陶灼的眼中已布满血丝,脸上酒水和泪水难以分辨,她醉倒在一摊酒坛中,枕着胳膊,喃喃地重复着娘亲临死前对她说的话:“不要忘了你是谁——不要忘了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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