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京郊的一处树林。

    如血的残阳映照在三匹悠然前行的马儿上。为首的是一身素衣少年郎打扮的少女,手持酒壶纵情肆意地豪饮,喝光了便将酒壶抛向身后。少女的脸颊已惹上绯红,一丝没有拢好的发在风中翻飞。

    身后的飞星接住酒壶,忍不住开口提醒,“阿灼,喝完这壶便罢了吧,你身上的伤前月里才好。”

    少女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身子,忽地顿住,倾向前往四周里嗅了嗅。尽管已经醉上头,且随着南风一阵阵飘过鼻尖的香味很淡,但陶灼还是辨别出这是胭脂膏“四月间”的味道。她认得出不奇怪,因为这膏子是镜斐山庄在里京开设的铺子秋水坊所售卖的。奇怪的是,这味道出现在城郊这片无人烟的树林里。

    银驹跟上来,询问道:“怎么了?灼姐姐。”

    陶灼轻巧地跳下马,说道:“你们跟我来。”

    飞星银驹二人摸不着头脑地对视一眼,无言地跟了上去。

    陶灼循着味道一步一步探寻,直到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气息奄奄地靠坐在一颗老树旁。男子一身玄衣,胸腹处的衣料被利物撕开,露出可怖的伤口,嘴角噙着的血迹已经凝结。垂着的手边正是一瓶被打翻的四月间。

    即使形状如此惨烈,也丝毫不损男子的俊美。

    银驹上前捡起那瓶胭脂膏,探了探男子的鼻息,说道:“还活着。”

    陶灼接过胭脂膏,说了句“先把他扶上马吧”转身便要走。

    飞星拉住陶灼,有点犯难地挠了挠头,“这家伙的底细我们全然不知,况且这是里京城郊。按庄主的规矩,我们在里京不得与任何生人往来。若是贸然救了他,不知会不会引来祸事?”

    陶灼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在让自己清醒一点,“飞星,我们镜斐山庄从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我都明白,没有这一点,就没有我们。”

    接着她猛地蹲下身,双手捧起男子的脸,坚定地说道:“况且我素来——有一点爱美之心,不救他我心难安。”

    飞星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后绝不能让你在路上饮酒了。”

    早已司空见惯的银驹二话不说便把男子抬上马,一行人向着一户人家走去。若是进京赶上天黑,他们便会去这人家落脚。说是人家,其实也不过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小孙子。

    安顿好后,银驹给男子处理了一下伤口,将随身携带的一些药给男子服下。不多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男子苏醒过来。

    他环视了一圈眼前人,挣扎着想要起身,一边强忍着疼痛开口:“多谢几位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姓名,来日好相报答。”

    陶灼听了,粲然一笑,问道:“你想怎么报答?”

    男子愣怔了一下,“自是……自是尽我所能。”

    “那你以身相许吧。”陶灼肆无忌惮地欣赏着男子慌乱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

    男子听了咳嗽得更厉害了。飞星见状,连忙使眼色叫银驹把醉意熏人的陶灼带出去。待两人走后,才给男子赔不是,“我家公子今日多饮了几杯,还请公子不要介怀。只是,公子因何重伤至此呢?

    男子在惊愕中目送走了陶灼和银驹,接着闷声应道:“追疑犯,遭埋伏了,”他打量了一下飞星,接着说:“几位不像是里京人。”

    飞星想他应该是衙门里当差的,没敢再细问,怕对方起疑心,草草道:“公子好眼力,我们只是路过。您就在此处安心歇息,我们不叨扰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男子的伤不支持他厘清眼前的这些事,很快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陶灼三人就别了这个小院,赶往里京。

    走之前,已经酒醒的陶灼看到院中满是血的衣裳一惊:“咱们昨儿个遇上仇家了?”

    银驹仰天长叹一声:“灼姐姐,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陶灼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犹疑道:“我们好像救了个人?”

    飞星静静地补充:“你还夸人家美。”

    银驹接着道:“你还叫人家以身相许。”

    陶灼懒得辩,只耍赖道:“醉酒的事通通不算数的,不记得的就是没有的事。”末了用棍子挑起那衣裳,正色道:“在京郊受这样重的伤,里京何时这么不太平了?可有给他请个大夫来?”

    银驹答道:“已经托给王婆婆了。”

    飞星仍旧有些忧心,“王婆婆应该不会对那人胡乱说些什么吧?”

    “不会,她知道的不过是我们告诉她的。”陶灼淡淡地说道。

    行至目的地,陶灼抬眼看了看烫金的“陶府”二字,长叹一声,迟迟没有下马。多少年了,这种让人心头一窒的荒凉感仍会时不时地侵袭她。这里是她的家,原本也是她的家,只是不应该是现在的模样。

    “阿灼,该进去了,夫人他们肯定都等急了。”飞星率先下马,提醒道。

    陶灼收起刚才的零碎心绪,换上一副世家小姐的样子,舒了口气翻身下马。

    一年未见,母亲方如因和姐姐陶煜自然免不了一顿哭,父亲陶穆也没忍住眼泪,倒是哥哥陶灿无所谓地应和几句,好像受不了这种合家团圆的氛围似的找个借口便溜了出去。

    母亲将陶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打量了一番,慈爱地抚抚她的脸,又摸摸陶煜,说道:“秋水坊来的那些个信里说你在青州一切都好,我怎么瞧着你瘦了,脸色也憔悴了些。山庄的事情抽不开身就移给别人,最主要的是当心你的身体。灼儿,知不知道?”

    方如因是极关心陶灼的,从小就是,但陶灼清楚地明白那不是因为她是陶家的二姑娘,而是因为她是陶煜的护身符。

    她不是陶家的亲生女儿。

    六岁那年,陶灼的父亲身死青州,一家人也因父亲渎职之罪而被流放青州。进入青州境内时,一伙蒙面人冲出来杀死了她所有的家人,只有她被路过的镜斐山庄庄主陈曲展救下。

    彼时的镜斐山庄还不叫镜斐山庄,只有重山上啸聚成群的一帮义士,逐渐壮大有了些力量,很是让官府头疼。

    时任青州刺史的陶穆几次带人上山围剿均告失败,最后与陈曲展达成了个君子协定。一帮人改头换面,建了镜斐山庄,做起了生意。只是暗地里仍救助落难之人,时不时也出手给予仇人一击。陶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着自身的才干和镜斐山庄的协助,不出一年便升了官,全家人迁往里京。

    陶灼就是这个时候来到陶家的,而这仰赖于陶煜。

    陶煜从小体弱,长到五六岁了仍不禁风,出房门不到一刻钟便一夜咳嗽不能入睡,好几个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十岁。

    陶煜七岁时,方如因在去庙里祈福的路上遇见了一个道士。道士告诉她一个法子,叫她寻一个年纪相仿的健康女童与自己的女儿结为契约,名为共生花,一花给予另一花养分,一生共命,一荣俱荣,用这个法子也许能向阎王偷得一些年岁。

    道士给了她两枚玉佩,并嘱咐她戴上玉佩便代表结成约定,不可反悔。方如因自然选择了相信,只要能保得住女儿。她从小小的而又倔强的陶灼身上看到了像野草一样的坚韧的生气,便把她领进了家门,认作了养女。

    然而膝下无子的陈曲展夫妇同样喜爱陶灼,两方难以取舍之下,陶灼便过上了在青州待一年,里京待两年的辗转日子。

    这些年,不说习惯,她也早已对这样的奔波麻木了。她不在乎这些,从她目睹亲人如数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余下的生命就只有一个目的,为他们报仇雪恨。

    她早已想好,等她亲手了结这一切后,醉了便找一只小船荡在海上,漂到哪里就葬在哪里。

    这世上,也许是有人爱她护她,出于真心或者有利可图,就像此刻殷切的方如因。但她宁愿他们对她不闻不问,自己来日也好少一点愧意。

    此刻陶灼面上平静,揽住陶煜的手臂,点上一抹笑“娘,我知道的,睡时醒着都忘不了。”

    陶煜嗔怪似的别过头,“娘,灼妹惯会说这些话搪我们。你瞧她那眼下的乌青,准保只睡了几个时辰。按那臭道士交代的,我可也跟着你受罪了。你得补偿我。”

    “阿姐说怎样便怎样。”

    用过晚膳,又叙了一会话后,陶灼终于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

    “二小姐在屋里吗?”

    “飞星?进来呀。”

    看着飞星走进来,陶灼有点恍然,“好久不听你这样喊我。这么晚了有事吗?”

    “府上和山庄不一样,按规矩行事总是没错的,”飞星走上前,将昨日林中捡到的胭脂盒递给陶灼,“一整天了,没得空和你商量。我总觉得这胭脂盒有蹊跷。”

    陶灼接过胭脂盒,本就薄凉如水的眸子更染上了一层冷意,“是昨日那人身上掉下来的?”

    “嗯。一个男子带着胭脂膏,还偏偏是我们秋水坊的,会有这样巧合吗”

    胭脂膏体已经蒙尘,陶灼摸索着盒子的边缘,突然抬眼,声音轻微,“若是他们的打斗里有个女子在其中呢?”说完她想到什么似的,疾步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方抽出一把匕首,刮去膏体,一张纸条显现出来,染了胭脂的红,上面有一行字——

    “庄中有变。”

    飞星看到大惊,“这,这好像是逐月的笔迹。”

    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变”字后还跟着没书写完全的长长的一撇。

    “逐月出事了。这个盒子只是平常秋水坊卖的,不是我们传信用的,她一定是遇到了麻烦。”陶灼的脸色明显凝重了起来,那双只有喝尽兴了才会动容的眼睛此刻全是焦急与紧张。

    飞星也同样着急:“这几年庄内一直平安无事,各处的生意也都红火热闹。依你看,逐月说的‘庄中有变’会是什么呢?我们是不是要给庄主去个信让他提防着呢?”

    陶灼取出帕子,一点点擦拭着那把心爱的匕首,“逐月的意思我们尚且还不清楚,现在去信给他为时尚早,如果庄中有人真的存有异心,信到不了展叔手上,我们自己反而暴露了,”擦得一尘不染后,陶灼将匕首重新放回枕头下,接着说道,“我们救下的那人或许知道些什么,叫银驹跑一趟王婆婆那,打听打听。”

    “知道了。”

    飞星出去后,陶灼心思重重地推开窗户,对着月亮喃喃自语:“庄中有变,要变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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