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成泉(五)

    陆令遥满心莫名其妙,她何时有个这么神通广大的夫君,竟能从青灵帝君的手中拿走她的罪仙印鉴。

    她一时愣怔,没拎住挣扎不已的灵灵,小胖墩落地不稳,“哎唷”一声滚摔在地,圆圆的的身子刚滚到萧炽腿边,突然又捂着屁股猛地弹起来。

    “烫烫烫!”他叫道。

    殿中温度陡升,几案上的一盆建兰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气烤得枝叶打蔫儿,陆令遥急于问话,只想着赶紧制止萧炽,她轻车熟路地打开芥子袋,将剩下的糖雪球一股脑儿全丢了过去。

    萧炽下意识伸手接住抛来的油纸包,里头的糖球个个雪白滚圆,糖霜微微化开,透出内里薄薄的一层红,被热气一激,甜中带酸,散出满室甘香。

    眼见上覆的糖霜受不住热,隐隐有融化殆尽的势头,萧炽忙凝神静气,屏息强压住了满身乱窜的神力,好险保住了手中的糖雪球。

    他抬手掂了掂手中颇有分量的纸包,不满地嗤了一声。

    一句话不肯多说,每每都拿这东西对付他,真当他是嘴馋的孩童,那般好哄不成?

    可是......他瞥向陆令遥腰间簇新的芥子袋,那点子莫名的火气忽然就散了个干净。

    她的香火本就不算多,合她口味的供品更少,还大多都拿来喂他了。

    萧炽捏着纸包,薄唇紧抿,他同她生什么气?她又没错,至多......只是眼光不好罢了。

    热源冷却,殿内热气顷刻就散了大半,灵灵泪汪汪地立在一旁,正对着被烫红的手心呼呼吹气,模样看着好不可怜。

    陆令遥心底软了软,萧炽的神火连她都能烧伤,更遑论这么个修为低微的小仙童了。

    她将小胖墩拉到身前,指尖凝了只冰凉的水球给他玩,笑问道:“灵灵仙童方才说我的罪仙印鉴被谁拿走了?”

    灵灵两只胖手抱着小水球,鼻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摆出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样。不出片刻滴溜溜的眼珠又慢慢转过来,眼巴巴地瞧着萧炽那头。

    他将小水球环抱在胸口,腾出一只肉嘟嘟的手指向萧炽,对陆令遥说:“你方才拿什么东西哄的他,我也要。”

    萧炽指尖一紧,负手于后,将那半包糖雪球遮得严严实实,随即朝灵灵挑衅地挑了挑眉。

    陆令遥转头见萧炽这幅决计不肯相让的护食模样,一时头疼,真是猫与小孩难养也。

    她神识探进芥子袋,翻出楚澄供给她的烤鸭,十分肉疼地撕下半只鸭腿,道:“那包糖球化了大半,早已不好吃了,我这儿还有刚供奉来的烤鸭,灵灵仙童若愿意据实以告,这肥嫩酥香的鸭腿便全给你吃可好?”

    灵灵喉间咕咚一声,正要伸手去拿,陆令遥却起身一避,让他扑了个空。

    “不过嘛,”眼前的女仙笑意盈盈,纤长的指头在他额心戳了戳,“灵灵想必听过我在上清的名声,仙童若不肯听话,可是要被我揍得满头包的。”

    灵灵被戳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震惊地瞪大眼:“我可是青灵帝君座下童子!”

    陆令遥趁他大张着嘴,将鸭腿塞到灵灵嘴里,拿出绢布擦了擦手:“我连上清的神殿都砸过,还会管你是谁座下?”

    一番循循善诱,连哄带胁,鸭腿下了肚,灵灵终于委委屈屈地开了口。

    “我不是说了嘛,”他鲜红的小嘴蹭得油亮亮的,边吃边说:“是你在天上的夫君。你那夫君嘴甜心诚,在我们殿内拍了帝君足足三日的马屁。可惜我们帝君刚正无私,怎么都不肯松口。”

    “是么,”陆令遥笑意渐收,“那印鉴怎么还是落到那人手中了?”

    灵灵咂巴了两下嘴,含糊不清道:“不知他哪儿来的门路,被我们帝君拒了后,没几日就带着天帝的谕令上门来。有谕令在手,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把你的印鉴给他了。”

    灵灵说着话,小心地觑了陆令遥一眼,见她神色越来越冷,他步子悄悄地往后退,才退了半步,就想起她方才的话,又默默地将那半步收了回来。

    陆令遥心中已然明了那人身份,冷声问道:“他是如何同青灵帝君说的?”

    灵灵仰着脑袋回忆了半晌:“他同我们说你虽犯下大错,但事出有因,而且他飞升前是你的未婚夫婿,于情于理他都愿意引印入体,替你承一半的罪罚,好让你少受些苦。”

    灵灵童声刚落,陆令遥突而冷笑了一声。

    难怪,难怪刚抢了叶俞川几日香火,罪仙印就频频发作,原来是他气急败坏,蓄意报复。

    什么想让她少受些苦?他不就是想握着一个能随意折磨她的东西,好将她踩在脚下么。

    陆令遥压住心口的呕意,几乎想上天拔了叶俞川的舌头,叫他再不能扯着未婚夫婿的名头恶心她。

    暮色沉沉,陆令遥隐在其中的面庞越发冷肃,她心绪不宁,怒火横生,一言不发地起身便推门而去。

    灵灵捧着半只没啃完的鸭腿,一脸懵然地看着门外,正疑惑她为何摔门而出,身前突然投下一片黑色的影。

    灵灵抬头一看,是那个浑身烫呼呼的男子,只怕他是来抢鸭腿的,灵灵后退几步,连忙把鸭腿三两下塞进嘴里,一时间面颊鼓鼓,噎得白眼直翻。

    萧炽见状无语了片刻,运灵拍向他背后,待他咳出半条碎鸭骨头,这才缓缓半蹲下,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拿走她印鉴的人,叫什么名字?”

    灵灵方才的劲儿还没缓过来,脸憋得通红,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萧炽的手。

    萧炽了然,将油纸包举高:“你告诉我,我便给你吃。”

    灵灵瘪了瘪嘴,这诱骗无知童子的做派,怎么与那丹霄仙君一模一样。

    他狐疑地打量了萧炽几眼:“你是丹霄在凡间的姘夫?”

    萧炽闻言,一个爆栗敲到他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呢。”

    灵灵捂着头,气冲冲地钻到案几下面,大喊道:“你就是!你就是!我要告诉帝君,丹霄下凡不好好积攒功德,还学了养炉鼎的恶习!”

    萧炽眉头一挑,有些意外,这小胖子还挺灵活。他伸手将灵灵从案几下拖出来,几下制服了他的反抗,双手掐着他的肉脸,道:“我不是她的姘夫,更不是炉鼎!”

    灵灵被掐得撅着嘴,嘟囔道:“那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萧炽噎了噎,一时间竟被个小仙童问得哑了口。灵灵看了他片刻,忽然挣开他的手跳到地上,得意地仰起头道:“我知道了,你喜欢她是不是!”

    萧炽猛地站起身,想矢口否认,耳根却不可自抑的发起热来,恼羞交加道:“别废话,快说那人是谁。”

    灵灵被凶地脖子一缩:“你跟在她身边,连她夫君都不知道么,不就是清元仙君叶俞川嘛!”

    叶俞川,萧炽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想必这就是那骄狂男弟子口中的叶师兄了。

    原来是他。

    想起陆令遥对这人的嫌弃,萧炽嘴角勾起,摸了摸灵灵的头顶,轻嗤道:“什么夫君,不过是她从前的一位同门而已,肯定是那人胡说。”

    灵灵不明就里,瞥了一眼窗外,疑惑地扯了扯萧炽的袍角。

    “怎么了?”萧炽低头问。

    灵灵指着院外泉边星星点点的清光,仰着一张无辜的脸。

    “不是夫君,那她为什么要使清心咒啊?”

    —

    陆令遥推开殿门,疾走数步,停在殿前的汤泉之前。

    天一寸寸黑下去,宫婢们早早点了殿外石灯,汤泉卧在月色与烛火之中,粼粼水面映出她略有些单薄的影。

    陆令遥与水面上的倒影对视了半晌,一叶仙尊身殒多年,可她的身上还处处留有她教导的影子。

    如师如母,从不敢忘。

    陆令遥按住心口闷咳了一声,突然涌上一丝难言的委屈,她对着倒影喃喃道:“师尊......你怎么偏偏有个这样的儿子呢?”

    陆令遥又委屈又烦躁,索性撩裙就地一坐,就着月色喝起酒来。

    待萧炽寻出来时,此前凡人供奉的几坛烈酒全见了底,只剩下一个眼含水色,面颊酡红的姑娘抱膝坐在泉边,半张脸埋进手臂间,露出一双迷迷蒙蒙的眼。

    萧炽弯腰将横七竖八的酒坛放到一边,刚屈腿坐下,就听见陆令遥对着倒影说:“我要杀了他。”

    萧炽抬眼看向天上星子,轻声问:“杀了谁?”

    “叶俞川,”陆令遥随手摸了颗石子扔进泉内,将那似是而非的倒影打碎,“我想杀了叶俞川。”

    她醉醺醺地想站起来,险些摔进泉水里,萧炽忙伸手拦腰将人拉了回来。

    陆令遥身子晃了晃,泄了气般地靠在他肩头,道:“可我不能杀。”

    骗子,萧炽垂眸看向她靠在肩头的侧脸,什么不过一位同门师兄,都是骗他的。

    什么样的同门师兄,提到他便要用清心咒,还喝成这幅模样。

    “为什么不能杀?”

    陆令遥半睁开眼,头脑昏沉,天地似乎都成了虚影,她晃了晃脑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紧紧环着萧炽的腰:“因为他是我师尊的儿子。”

    萧炽双手不知如何放,只好撑在身后,他身子绷得笔直,面颊似乎比怀中乱拱的醉鬼还要红上几分,强撑着问道:“你师尊对你很好吗?”

    “嗯,”陆令遥下巴搁在他肩头,声音轻轻的,含着一点醉后的哑:“可好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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