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为镇(九)

    “怎么了,怎么咳成这样?”,王四娘见陆令遥越咳越厉害,急忙从食篮中又取出一只水囊来递给她,“别着急,慢些喝。”

    陆令遥掩着唇摆摆手:“无事,咳咳...我进食太快,一时呛着了,咳咳咳...”

    王四娘喂她喝了水,转头看了看还卧在竹床上昏睡不醒的萧炽,问:“你这小夫君怎的还不醒,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

    第二次听到‘小夫君’这个词,陆令遥已经面不改色坦然接受了,反正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索性将错就错,认了这个名头,也好行事。

    她回王四娘道:“应当没什么大碍,许是这些日子太久没睡好,难得在你们这儿安顿下来,便睡的沉了些。”

    王四娘忧心道:“可惜咱们沙湾村现下没有大夫也没有药铺子,不然早先我便请了来给你们瞧瞧了。”

    陆令遥讶异地看向王四娘:“这么大的村子,连个走方游医也没有吗?”

    王四娘笑着摇摇头:“没有的,铃医游医都不往沙湾村来。”

    陆令遥摩挲着手里温热的粥碗,好奇道:“这是为何,那村子里若是有人突发个头疼脑热的,难道都得走个数十里地去别的城镇寻医吗?”

    王四娘正垂头将食篮中的佐酱取出,听了这话,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待她抬起头,只见满眼的感激和崇敬:“你们外面的人不知道,自从有仙人来我们村子赐福,我们村人早已不生什么病了。”

    她神色中难掩一丝自得:“这还是因为我家那口子救了人,积了福,这才福及整个村子呢。”

    陆令遥垂下眼睫,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竟能插手凡间的事至此,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免受疫病之灾。

    便是现下去阎王殿撕了生死簿,也只能让阎王殿小鬼不收,长生不死。

    人毕竟是肉体凡胎,食五谷杂粮,随天行法则,哪有不生病的。

    如此施福,有违天常,不仅有损神力,更损凡人福荫。

    她看着碗中米香扑鼻的粥,问道:“敢问姐姐,不知是那位仙人如此心善啊?你瞧我夫君也是多病多灾的,等我归家了也想设案拜上一拜,求那位仙人保佑呢。”

    王四娘却道:“我们只知道是位来头极大的神君,具体名讳我却是不知道的。”

    陆令遥满目好奇:“若不知道神号,如何给他供奉香火,你们村人的禳解又怎么能让他听到呢?”

    王四娘听到这话,看了眼窗案前的刻漏,急忙起了身:“哎呀,瞧我,都给忙忘了,每月逢九我们就得去村中神祠焚香祝神,求神君永昌,才能让神君一直庇佑我们沙湾村呢。”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又给陆令遥解释道:“我们也知道,神君这是太过偏爱我们沙湾村,他的神号肯定不能让大家伙儿挂在嘴边四处说。我们的神祠有塑像,香火都由村内专门的神使负责燃起,我们这些人只管送香和享福便是。”

    陆令遥帮忙收好桌上的东西,王四娘还不忘叮嘱她:“咱们村是找不到大夫的,等你夫君醒了,记得让他多吃些,他那身板...也太瘦弱了些。”

    陆令遥余光瞥了一眼萧炽,他肩宽腿长,蜂腰猿背,方才握住他手臂时手下肌肉劲瘦,薄而有力,便是在无上剑宗一众修仙弟子里也算是头一等的身材。

    这身板...怎么了?不是挺好看的么。

    王四娘急着出门祝神,兼之瞧这姑娘应当是个面皮子薄的新媳妇,不好再多说,提起食篮便慌慌忙忙往屋外走。

    还未走出小院,陆令遥在身后叫住她:“多谢姐姐救了我们夫妻俩,还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呢?”

    王四娘回过头,半边身子隐在院门边的阴影之下,看不明晰,夏日阳光将她脸庞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突然有股不可名状的温柔。

    仿佛与刚才那爽朗而朴实的村妇判若两人。

    她说:“姑娘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四娘便好。”

    不等陆令遥再回应,她转身出了门,朝村中神祠走去。

    陆令遥挥袖关上门,放出一缕神识跟在王四娘身后,便端起面前的粥碗,慢条斯理地将碗中剩下的粥米一口一口喝完。

    才刚放下碗,便听见身后竹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炽已然醒来,坐在床边,一只手整理被陆令遥搞的乱七八糟的衣袖腕带,不赞同地看向她。

    陆令遥不解道:“怎么了?”

    萧炽下床往桌边走:“谁让你掀我袖子的?”

    陆令遥简直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怪脾气:“我总要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罢。”

    萧炽掀袍坐下,动作行云流水,似是受过极好的教养。

    “那也不行。”他道。

    陆令遥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和他说话,总能把她心底那股子恶劣劲儿牵扯出来,时时刻刻都想逗得他恼羞成怒,火冒三丈给她看。

    要不从这儿出去后,就放他走吧,再让他在身边呆下去,只怕有损她丹霄仙君的威严。

    陆令遥悄悄叹了口气,本就没什么香火信徒,还得养只一顿不落要吃她贡品的神仙猫。

    活了数百年,这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了养家的艰辛。

    陆令遥对着他眨眨杏眼:“我就掀。”

    她趴在桌案上,像个没骨头的小娘子,出口却是村头地痞的语气:“你在我殿中连澡都洗过了,我掀你个袖子怎么了。”

    萧炽闻言险些从长凳上摔下去,磕磕巴巴道:“那时候...那时候我伤重化了形,跟做人的时候怎么能一样!”

    仿佛小猫儿被踩了尾巴,一下子跳了起来。

    萧炽耳根通红,不知是羞是恼,还要再说,陆令遥却一碗粥直直递到他嘴边,强硬地灌了一口,堵住了他的嘴。

    萧炽一口粥吞下,下意识就着她的手又喝了一口,随即反应过来,脸红红地抢过碗自己喝,道:“哪儿来的粥?”

    陆令遥直起身,撑着下巴看小猫喝粥,乐在其中,慢悠悠回道:“王四娘拿来的,好喝吗?”

    萧炽抿了一下唇,米粥香浓,唇齿留香,他实话实说道:“还行。”

    片刻后萧炽一顿:“王四娘给的?那怎么会...”

    “那怎么会尝出味道呢,对罢?”

    陆令遥面上仍然挂着笑意,眼底神色明灭不清:“我也奇怪呢,我本以为这东西入口便会同那些未曾供奉过的凡食一样变成香火蜡灰的烟气,谁知还真是我们能吃的米粥,一口下去险些没呛死我。”

    萧炽皱了皱眉,看着她面前已然见了底的瓷碗:“你不是说来历不明的东西不可以随便吃吗,你怎么都给喝光了。”

    陆令遥似乎是觉得他说了句傻话:“我说的是你不可以乱吃,但我可以呀。”

    “为什么?”萧炽奇道。

    他倒是知道她修为高绝,哪怕是在上清九重天也堪称佼佼者,否则也不可能把他从踆乌渊放出来。但她就这般笃定,这世上已经无人能害她了么?

    还是说她当真神髓特殊,百无禁忌?

    陆令遥看着他因为好奇而略微放大的瞳孔,手中痒痒的,真想捏一捏猫咪毛茸茸的腮帮子和耳朵尖,她遗憾地看了看萧炽的头顶,可惜了,人形脑袋上什么也没有。

    她勾起笑意,意有所指:“因为不像某些人,欠了一身外债没还,我自然可以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萧炽一呛,蓦然黑了脸,早该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他端起碗一口气将粥喝下,看陆令遥没什么反应,又把她面前的水也抢过来一并喝完,随即还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吃了喝了,你这个债主又能把我怎么样?

    陆令遥活了数百年,头一回养猫,实在是经验有限,弄不明白他这稚童般的举动。她面上还在逗他,实则神思已经全然放在王四娘那头去了。

    这‘沙湾村’怪异得很,必然不是她和江姐姐一同进来的那个村子。

    陆令遥试图运灵给江夫人千里传音,试了数次均无回应;她又以灵化符,金色通讯符的灵光才掠出沙湾村口的界碑石,就仿佛被弱水吞噬,残光外泄,在村子上空勾勒出一条看不分明的弧线,进而消失不见。

    看来今日这信,是送不出去了。

    陆令遥正想试一试最后的法子,她与江夫人有专门联络对方的通讯八卦镜,乃是极北之地的上古冰芯磨成的神物,可无视一切术法阻隔,彼此通信。

    她手指在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的八卦镜放在芥子袋中,已经被她家猫那神火烧得灰飞烟灭了。

    陆令遥沉默了一瞬,在灵符字据上又给萧炽记了一笔。

    方才算她没说,欠她这么大一笔帐,谁猪油蒙了心才会放他走!

    萧炽折腾完了小木桌上的吃食,又想折腾别的东西,视线在屋内逡巡一圈,疑惑地看向陆令遥:“这好像,不是之前的那间屋子?”

    陆令遥看他如看一只笨猫:“你才发现呀。”

    萧炽不怎么服气:“我刚醒来就发现了,若不是你打岔,我早早便告诉你了。”

    他看向窗外,夏阳炽热,井水清冽,满树滚圆饱满的青绿李果悬在枝桠上,令人望而生津。

    萧炽面色却渐渐变得凝重:“我们这是中了幻术...还是误入了幻境?”

    陆令遥轻轻摇头道:“尚且不知,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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