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她才发现我没把玻璃上的画擦掉，画画累了在沙发上休息时会时不时望向那边，我一直在等她问我，她始终不置一词。
我们依旧一起吃饭，说话。她到时间会提醒我吃药，会时刻盯着我需不需要帮忙，会在沙发上坐着等我。就是不在询问我的任何事，也不再和我说一些事，花很多时间画画。
一天、两天、三天。她越来越缄默，我们像相处许久的恋人，对彼此了如指掌互相关心，又像同居一檐的室友，对对方点头之交一概不知。
某些时刻我很想开口问她发生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不要独自承受。可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用什么态度说，也不知道如何接受那个她可能会说的结果，我变得怯懦，我和她现在关系如同初见的样子但已不是初见的状态。那时的沉默是一棵树在扎根，而如今是不是树叶终落，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闷湿萧瑟的日子把人压得憋闷，去完公司到家的下午，二楼画画的地方没有任何她的身影，院子里也没人，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慌乱和害怕铺满了我。
走到她房间门口，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我握住门把手，无意识屏住了气，那么轻松的动作这回却艰难到三番两次都拧不动。
直到重新开始呼吸，我打开了门，缓慢的看着房间里她的痕迹，那面镜子以及那束多头玫瑰。
她没走，房间里的一切让我得救，失而复得也莫不过如此。
我心安的关上门走回客厅，她正在放画具，手冻得通红。“出门要戴手套。”我过去拉开画具捂住她的手，说不出的难受。
“我要和你说件事。”
那种恐慌感又袭来，我没抬头也没回答，专心给她暖手。
“看着我。”她平静的声音微带颤抖。
我抬头和她对视，是这几天唯一的对视，曾经在她眼底的那面玻璃又重现，不过它好像碎了。我立马偏开头避开她的直视闭了闭眼，有什么也碎掉了。
“看着我。”她再次重复命令，语气更沉。
我再次和她对视，每看一秒就痛一秒，但她更痛。我用尽浑身力气抱住了她，她伸手抚着我的背开口“我打算离开了，画展就放在一月四号开吧，最后一幅放进展里的画那天前可以画完。”
我吞下要涌出来的苦涩，紧闭双眼道“你要去哪儿。”
“可能出国再去读书，也可能继续以前的样子。”她轻声道。
你能不能别走。这句话在我心里绕了又绕，终究没说出口。我突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一遍一遍的问她，追着她，哪怕她一次一次的拒绝。
可我清楚我不会那么做。
她的挣扎和徘徊，她在寒冷里握着画笔通红的手，她平静下的坚定和崩溃我都明白。最后她做了这个决定，我应该为她高兴，因为她还是听从了自己。
“对不起。”她的声音又响起，破碎又艰涩。
又是一记重击，我的五脏六腑都开始叫嚣，什么时候需要我的雨儿来和我道歉了呢。
“不要说对不起。”
“不要一直记得我。”语音一落，她从拥抱里抽身，走向房间。我没留她，垂头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撑着台面平息鼻腔难挨的酸涩。
我们鲜少再碰面，但她还是会在傍晚等我，见到我回来就起身离开，有时候我们也会说几句话，只不过都是些不能再寒暄的寒暄。
她不再留在家里画画，我把所有的手套都放在了她一处房间就能看到的地方，可她很少用了。
之前的画开始慢慢的搬进展厅，雨儿写完了所有的解释词，有长有短。我一段一段的看完，每一段下面都写明了是哪幅画，唯独有一个没有配画，是一个单独的“爱”字。
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呆在展厅，对每一处地方都精益求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时间在动。
距离一月四号还有两天，等到她画完最后那幅画，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坐在办公室望着雨儿的画发呆。
有人推门进来，我扫过去，是季子耀。
我叹了口气道“有事快说。”
“我听说你这几天拼了命的磨方荼的展，打算干完这票撒手走人啊。”季子耀少有的没吊儿郎当。
“还有要说的没。”
“没了，陪我去喝两杯。”季子耀起身等我。
我看了他两眼，关了电脑穿上外套，“pony？”
“不去pony了，去我哪儿。”
“嗯。”
我和季子耀分别开车去了他的酒吧，这个点还没什么人，随便找了个卡座开了几瓶酒。
“给。”
我接过季子耀递过来的酒，一口倒进喉咙，又给自己倒了杯新的。
“说说吧怎么了，到这儿就别兜着了，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我都当你这么多年朋友了还看出你这要死不死的状态就太傻逼了。”
我又咽下两杯酒，脸上泛不起任何波澜，“她要走了。”
季子耀喝了两口酒开口“她没说原因？”
“能说什么呢。”
他长叹一口气，“也确实，哪有那么多原因，有时候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就能给这段关系从头到尾淋一盆冷水。”
“你跟张宁里碰上什么事儿了？”我靠着沙发喝着酒问。
“没事，就是我也打算和他彻底断喽。”季子耀语气轻松，嘴角还扯着一丝笑。
“行了，喝酒。”他低头敛起假笑给我倒酒。
季子耀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我一个劲的喝酒，夜色渐深，舞池变得热闹拥挤，我喝掉杯里最后一口酒给季子耀发了个消息走出了酒吧。
代驾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季子耀的那句话，确实是一件小事，但我看不透了。
二楼灯亮着，我在室外抬头看了一会儿开门上楼，离她越近脚步就越沉，骤然我重踏一步，声响足以让她听到。
她焦急的步伐在看到我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儿时变慢，“你还好吗。”她开口问。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伸手卡紧她的脊背，低头吻上她。我们呼吸交融，缱绻灼热。我身上的寒气被剥落，只着迷于在她唇齿之前翻云覆雨，迫切的索取，不温柔的占领，她全盘接收，任由我搅动她的舌尖。这个吻布满我与她无法言说的痛苦，我万分不舍也终究戛然而止。
“你喝酒了。”她牵起我的手带我回房间，我什么都没说，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把我送到房间门口说“我去给你煮点解酒茶，你洗个澡等一等，喝完就睡觉。”
我听话洗了澡，然后等她。
“怎么不关门也不开空调，你感冒才刚好。”她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给我，顺手开了空调说“喝了去床上躺着，我给你关灯。”
我坐在床边喝掉躺下，不敢再看她。她关了灯没走，摸了摸我的脸。我努力强装的冷静刹那间溃不成军，眼泪流到枕头上。
她坐下来擦拭我的泪渍，我揽住她躺靠在我身上，克制着哭腔开口“你到底喜欢我吗？”
她用无声来应答，我感受到她胸腔起伏慢慢急促，有一片温热打湿了我的胸口。
她哭了。
我从来没见她哭过，可现在因为我她哭了。这片温热渐渐发烫，烫得我心痛。我松了手，她起身离开。
我把半张脸埋进枕头，失声痛哭。片刻后身旁有人躺下，抵上我的背。
“喜欢，从第一秒见你时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你。”她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冷淡疏离。
好不容易从她嘴里说出的喜欢，此刻却更像一把刀，直直穿插进我们两个人的身体。
“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笑了，不是因为你问我的问题，而是因为我喜欢你。可我没想过往前进一步，反正我很快就要走，保持陌生的关系就好。后来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也喜欢我，本来我没打算给你任何回应，但是你实在太好太好，好到让我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就想着等等看吧，或许我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不再囿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排斥一切。”
“那为什么还是不行。”我开口问。
“记得我给你买药的那天吗，我回来看到你已经准备吃药突然意识到你可以完全不需要我但我离不开你了。”
一丝一丝的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我咬烂了内壁的肉，防止自己痛哭出声。
她好似很难再说下去，咬牙逼着自己继续，“那一秒我明白我必须要走了，我无法想象我们互相冷眼以对，也无法忍受自己在你面前歇斯底里，一遍一遍的逼问你又推开你，真到那种时候你会怎么看我呢，觉得我是个疯子或者怜悯我？”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让你陷入那种境地，不想乞求你别走，哪怕我们真的不会分开，我也会每一秒都活在惊慌无措之中，这种折磨不止会毁了我，也会毁了你。“
我想告诉她无论承受多大的折磨我也能陪在你身边。可我无法看着她这么痛苦消沉，也说不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这种虚假的承诺。
她的眼泪再次掉落，和我心口的那片潮湿相连，成了贯穿我们离别的隧道。
我转过身抱住她，吻了吻她的眼睛，哽咽道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