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雷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到一个时辰云收雨歇,第二日又是晴空郎朗。
吃过早膳,云朝出门去看顾伊人,她的刺绣庄开在锦绣街上,离王府并不远。远远地,看见阿奴在门前洒扫,两月不见,这小子又长高不少。
云朝喊了一声,阿奴双眼放光:“云朝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顾姐姐呢?”
“掌柜的在里面呢,我带你去。”
阿奴把扫帚靠在门边,拉着云朝进了内院。
铺子刚开门,还没什么客人,顾伊人在绣房做针线,见阿奴领着云朝进来,自是欣喜不已。
泡上茶,坐在窗边,两人闲聊起来。
“上个月表哥来过,我原以为表嫂还要过段时间才回来。”
云朝笑笑:“有些私事要处理,便提前回来了。”
顾伊人见她未施脂粉,头上只簪了一支素钗,忍不住轻轻叹息道:“表嫂,令尊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要太难过,表哥一定会帮你的。”
顿了顿又道:“平日若是没事就多来绣庄看看,这铺子可有你的一半呢,虽说现在还比不了别家,每日营收还是有的。”
“你绣工那么好,比云绣阁也不差,假以时日定能混出名头,我下半辈子可就指着你这家绣庄了。”
“没问题!”顾伊人绚烂一笑,“表嫂可要多多介绍客人来呀。”
“那是自然。”
“对了,正好今日表嫂来了,有件事想请表嫂帮我跟表哥说一说。”
“什么事?”
顾伊人咬了咬唇:“前些日子表哥来,说帮我物色好了婆家……”
“哦?是哪家公子?”
“平陵侯孙家……表哥一番苦心我是知道的,可是,这绣庄刚开起来,我暂时不想考虑婚嫁之事。”
“你若是不愿意,直接回绝了便是。”
顾伊人的顾虑,云朝明白,世家大户,规矩最是多,也极其看重颜面,哪家公侯门第会愿意新媳妇在外面抛头露面迎来送往?
“我说了,可是表哥说,我一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早日寻个好归宿才是正经。”
“这叫什么话。”云朝一听来了气,“自食其力不叫正经?女子就非得在家相夫教子吗?你且安心打理铺子,这件事我去帮你说。”
“好,多谢表嫂。”
喝完一盏茶,云朝起身告辞,出门前把阿奴拉到一边小声嘱咐了几句,阿奴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云朝揉了揉他的头,这才出了门。
……
初夏的明山,枝繁叶茂翠郁葱茏,柔和的晨光中,三辆马车缓缓往山上行驶。
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山涧,细长的水流自上而下,在平地处形成一方水池。旁边修建了一座楼阁,遍地开满木绣球。
林舒堂跳下马车,望着满眼青绿长叹一声:“虽然没赶上踏春,这个时节景致却是最好的。”
萧静瑶走上前去:“林舒堂,你家这破楼多久没人来过了?能住人吗?”
“公主殿下,此处虽不比宫里,却也是清幽雅静,这楼阁才盖起来三五年,怎么能叫破楼呢?”林舒堂手中折扇轻摇,“况且我昨日已派人来打扫过了,绝对能住人。”
“阿姐,我倒觉得这小楼有几分雅趣。”萧丞昕抬头看了看,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可比城里清凉多了。
萧静瑶没搭理他,径直跑去云朝身边:“五嫂,我们去溪边看看。”
“好。”
萧丞昕跟在二人身后:“我也去。”
“溪边湿滑,当心些。”林舒堂无奈摇摇头,看向萧起庭:“怎么样?下一局?”
萧起庭弯了弯唇:“带路。”
阳光很好,气温也不高,时不时吹来的山风还带着几分凉爽。命人把棋盘搬出来,两人坐在屋檐下,对弈饮茶。
落下几子,林舒堂抬头朝溪边看了看:“王妃回来三日了,可有什么异常?”
萧起庭目光落在棋盘上:“除了比之前冷淡些,倒是没什么。”
“这还不够吗?我看,她是把你当杀父仇人了。”林舒堂手指夹起一枚棋子,突然一脸严肃地往前靠了靠,“你俩,那个……正常吗?”
萧起庭掀起眼睑,淡淡看他一眼:“哪个?”
“就是那个啊!”林舒堂不知该如何比划,干脆直截了当,“床榻之上,可让你碰?”
“林舒堂,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
“不是,我跟你说,这种事可是调剂缓和夫妻关系的良药,如果她让你碰,说明问题不大,若是不让你碰……”说着,摇了摇头。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本世子虽然尚未成亲,这种事还是知道的。倘若王妃当真以为是你杀了她父亲,绝对不会让你碰她半个手指头。”
萧起庭却笑了笑,缓缓落下手中一棋:“你不了解她。”就连他这个同床共枕半载的丈夫,都猜不透她的心思。
“桂嬷嬷的事,她已发现了。”
“这么快?”林舒堂闻言一愣,又朝溪边看了看,“完了,她一定认为是你把桂嬷嬷给杀了。”说到此处,不禁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来。
“要我说,不如直接告诉她真相。”
萧起庭手下动作顿了顿:“我答应过她,替她严守秘密。”
林舒堂叹息一声:“那你就只能自己受着了。”
一阵沉默后,溪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同时望过去,只见萧丞昕一把抱住了脚下打滑的云朝,从这个角度看去,极其亲昵。
林舒堂默默转头,果然看见萧起庭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手中棋子都快捏出水来。
二十多年的老陈醋,一旦开封,滋味可想而知。
那边厢,萧丞昕还搂着云朝,脸有些红:“五、五嫂,没事吧?”
“没事,多谢宸王殿下。”
萧静瑶上前一把拍掉萧丞昕的手:“还不放开,当心五哥砍了你的手!”
“我只是拉了五嫂一把。”萧丞昕嘟囔着,“不能看着五嫂掉下去吧。”
“没事的,静瑶。”云朝跳到旁边的大石头上,低头看了看,“鞋都湿了,我回去换一下。”
“我陪你去。”
萧静瑶挽起云朝的手,踩着石头往岸边去了。
萧丞昕站在原地,看一眼方才搂着她的手,眼中是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是夜,弦月高悬,月光穿透林叶落在山石上,斑驳疏离,似初春的残雪。
云朝换了寝衣,坐在镜前梳头。抬眼望向窗外,萧起庭立在屋檐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早出发前,看见宋七在他耳边低语了好一阵,她从前对他那些事都不感兴趣,也从不过问,可现在,一见两人神神秘秘,就心生恼怒,恨不得上去将他撕碎。
若不是做了亏心事,避着她作甚?
放下木梳,云朝起身走去窗边,将雕花窗扇推开了些:“王爷站在外面做什么?”
萧起庭转身,扬起笑意:“想起多年前的一些往事,有些感慨。”
“往事?可否说给妾身听听?”
“当然。”萧起庭就着阑干坐下,缓缓道,“大约是五六年前,父皇的生辰,我回京贺寿时结识了一名女子,当时,她正身陷囹圄举步维艰……她说,只要我救她脱困,便告知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是关于我母亲的。”萧起庭眸光暗了暗,声音沉下去,“关于我母亲之死……”
“后来呢?”云朝弯身,双肘撑在窗边。
“后来……我几经周折,终于设计帮她摆脱枷锁逃出生天,她与心爱之人远离故土,隐姓埋名。我也答应她,永远替她保守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否则,不但会给她招来杀生之祸,我自己也会有麻烦。”
云朝怔了片刻,继而又自嘲一笑:“王爷说的这名女子,不惜远离故土也要逃离,想必真的是遇到难处了。”
萧起庭抬头看着她:“不过,我现在很是犹豫,是否要继续信守承诺。”
“所谓一诺千金,王爷既然答应了,当然要信守诺言,况且王爷不是说被人知道了会招致杀生之祸吗?”
“也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萧起庭站起身,靠近窗前,“朝朝,你回来这些天了,可有什么话要问本王的?”
云朝也直起身,直直看他:“王爷指的是什么?”
“一切疑惑之事,有什么话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王爷多虑了。”云朝双手搭在他肩上,“妾身心中唯一疑惑就是王爷曾说回到上京要十里红妆重新迎娶我,不知还算不算数了?”
萧起庭不料她会提起这个,双臂环上她腰际:“自然算数,本王早想好了,待过了国丧期,就与你拜天地入洞房。”
“好。”云朝红唇微翘,“对了,妾身上次拜托王爷寻找桂嬷嬷,可有消息了?”
“上京城那么大,总要花些时日的。你放心,一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言毕,余光瞥到回廊转角处一抹熟悉的衣角,想起白天在溪边之事,径直低头含住了近在眼前的蜜唇。
云朝被他紧紧搂住,隔着单薄的寝衣,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连带着,她也不能自已地心跳加速浑身颤栗。
“朝朝……”萧起庭薄唇移到她耳畔,轻吻那片柔软微凉的耳垂,“本王一片赤心,愿为你做任何事,无论何时,都要信我。”
云朝丹唇微启,还未说话,又被他吻住,口中话语化为无数清婉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