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莲花阁,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关上房门倒头就睡,再次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窗外传来细碎的虫鸣,烛火微微跳跃,闪着幽幽的蓝光,一旁的软榻上,弥月一动不动地趴着,睡得正香。
腹中一阵空响,云朝摸了摸肚子起身下榻,不知这个时候膳房还有没有东西吃。穿好衣裳,轻悄悄出了门。
夜间的风轻柔舒适,撩动了湖面,晕开层层月光。
今夜不知为何,一路走来碰到好几拨夜巡的护卫,平日里也没这么多人啊,是出了什么事了?
然而她现在顾不上这许多,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到了膳房,一个人也没有。锅子里不知是什么,还在冒热气,云朝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等了片刻没人来,索性将烧鸡取出,又寻了一小坛酒,借着月色,往后园去了。
莲花阁后园是几处隐蔽的院落,平时有专人看守,她入阁这么久,还从未进去过。
前后园之间有片静谧的湖泊,此时夜阑人静,倒是个喝酒吃肉的好去处。
如此想着,云朝加快了脚步,走到垂花门边,却被几名护卫拦住了去路。
“春花姑娘,孟堂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后园,姑娘请回吧。”
云朝踮脚朝里望了望:“为何不能进去?我只是想去湖边坐坐。”
护卫小声道:“姑娘可能还不知道,阁主来了,就住在后园里。”
莲花阁主?云朝眨巴着双眼,怪不得到处都是巡夜的。
“我只去湖边,不进后园。”
“那也不行,孟堂主吩咐了,咱们这几日只能在前面活动,不能越过这道门,以免扰了阁主休息。”
行吧,不进就不进,这莲花阁主应是年纪大了喜欢清净,毕竟老人家夜里不易安眠,她能理解。
云朝提着烧鸡和酒壶往回走,在半道遇到了弥月。
“小姐,您去哪儿了?”
“肚子饿了去膳房找了些吃的。”云朝扬了扬手里的烧鸡,“你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吃。”
“嗯!”
两人在回廊下席地而坐,一人扯了只鸡腿啃咬起来。这烧鸡腌得入味,外皮软糯,带着微微的甜味,越吃越香。
“这么晚了膳房里怎么还有烧鸡啊?”弥月嘴上泛着油光,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不知道,兴许是白天剩下的。”云朝扯开酒封,对嘴喝了一口,“适才我本来想去湖边,谁知孟骁派了人守在外面,不让我进去。”
弥月往前凑了凑悄声道:“小姐你刚回来还不知道,莲花阁阁主驾临,任何人不得靠近后园。”
“你见过阁主?”
“没有,不过我听他们说莲花阁主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是世间难寻的美男子。”
云朝唇角微微扯动,一个老头子,能美到哪里去,怕不是溜须拍马夸大其词?这么多年,除了那个姓萧的,还真没有哪个男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姓萧的……云朝揉了揉微醺的脸颊,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那个人,应当已经投胎转世了吧?
如果他没有谋害父王,她会和他白头偕老,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想着想着,鼻头一酸,突然就落下一滴泪来,云朝一怔,连忙抬手擦干。弥月埋头啃着鸡腿,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快吃,吃完回去睡觉。”
“好,小姐你也吃。”
夜色浓重,莲花阁后园的院落里却是灯火通明,萧起庭合上最后一本册子,揉了揉眉心,起身活动筋骨。
孟骁亲自潜入钱府,找到了钱忠藏匿于书房内的罪证,只要把这些送到御案前,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此外,那日派人去城外守株待兔,还真拦截到钱忠送往上京的密信,只是,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小人大难,徐公救吾!
徐公……难道是皇后一族?上京城中,徐姓官员不在少数,然而,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胆量和本事。
皇后的兄长徐贲原本只是个五品官,徐氏入主中宫后徐家才日益显赫起来。钱忠信里的徐公,会不会就是徐贲?
墙角的刻漏轻响,已过了子时。
宋七端着些吃食走进来:“王爷,这是膳房送来的,您要不要吃点?”
看了一晚上案卷,确实有些饿了,萧起庭轻“嗯”一声走去桌案边。
宋七把小菜一一端出来,又摆好碗箸:“膳房的人说本来还准备了一只红烧仔鸡,谁知一转眼的工夫就被野猫拖走了。”
“无妨,这个时辰吃些清淡的就好。”
摆好饭食,宋七去收拾书案,厚重的案卷旁放着一张小像。
这两年,王爷时常把这张亲手画的小像带在身旁,然而这画上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身处何方。
轻轻叹息一声,把画像卷起来放好。
翌日清早,奉命出去办事,路过前园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鹅黄色的长裙,梳着蝴蝶髻,走路时一蹦一跳的。
弥月?!宋七心下一惊,连忙追上去,然而那人转过墙角却不见了踪影。
宋七目光扫视一周,哪里有什么弥月,一定是他看花了眼。定了定神,转身离去。
又过了两日,萧起庭约江阳郡守在茶楼见面,张照清接到消息后,一刻不敢耽误,连早饭都没吃就赶到了茶楼。
“下官参见殿下。”进了屋,整衣下拜,心中越发惴惴不安。方才进门,只一眼,就瞧见上面那位脸色不太好。
“张大人起来吧。”
张照清起身,垂首立在一旁,这大清早的,不在府衙见面却约在茶楼,他属实猜不透这位爷究竟要干什么。
萧起庭轻抚着手腕上的骨珠手钏,顿了片刻才开口:“张大人可知本王此次来江阳是为了什么?”
张照清拱手:“下官愚昧,请殿下示下。”
宋七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张照清怀里,张照清定睛一看,竟然是玉轴圣令,心下大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张大人看看吧。”
张照清将圣令举过头顶,磕了三个头,才颤巍巍打开。
“兹有朝臣检举江阳通判钱忠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特命煜王前往探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张照清总算明白过来,果真是冲着钱忠来的。
“殿下。”张照清递还圣令,又磕了个头,“请殿下放心,此事下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张大人,钱忠是你手下之人,出了这样的事,身为一郡之首,张大人难道没什么想说的?”
“这……下官不察,才致奸佞横行,辜负了圣上大恩,亦有负百姓之托,待此事查明,下官自请辞官……”
“倒不必如此。”萧起庭打断对方的话,“张大人到任不过三年,许多事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
顿了顿又道:“本王这里已查到些罪证,剩下的就交给张大人去处理。”
“殿下放心,下官这就带人去捉拿钱忠。”
话刚落,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一个黑衣暗卫推门进来,走到萧起庭身边耳语几句。
轻抚珠串的手突然顿住,过了片刻,才缓声道:“看来,咱们晚了一步,钱忠死了。”
“死了?”张照清眉头一皱,深觉此事不简单,“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张大人先带人去钱府看看吧。”
“是,下官告退。”
待张照清出门,那黑衣暗卫才细禀:“这几天属下一直守在钱府,今日卯时钱忠起身,有人进去伺候,那人离开时低垂着头脚步匆忙,属下觉着不对,进去一看,钱忠躺在地上没了气息。待属下追出去,那人已不知所踪。”
萧起庭听罢挥了挥手,暗卫行礼退出。
看来,上京城里有人与他同时到了江阳,行刺之人应在钱家藏匿了好些天,为了不暴露行迹,扮作家丁的模样伺机除掉了钱忠。
“王爷,钱忠背后之人,是否要派人去查一查?”宋七道。
萧起庭薄唇轻抿:“先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回上京再说。”
“是。”
一日过去,日头渐渐西落。
云朝歇了两日,打算夜里带弥月出去逛一逛,两人刚离开莲花阁,萧起庭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处。
斜阳穿透山林,在院墙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天边一抹残阳如血。
萧起庭步下马车,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阵悸动,回头朝山林里望了望,除了参天的大树与终年弥漫的瘴气,再无其他。
“王爷,有何不妥?”宋七上前问。
“没什么,走吧。”
回到房中,晚膳已备好,沐浴后用了些米粥和小菜,又叫人去找孟骁。
暮色层层笼罩下来,屋内燃起了灯,青釉莲花博山熏炉白烟缭绕,幻化成缕缕清香。
孟骁推门进来时,萧起庭正倚在榻上看书,一袭宽松的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随意披在肩上,烛火掩映下的面庞越发清俊秀朗。
“阁主,您找我?”
孟骁抬手行礼,萧起庭放下书卷,坐直了上身。
“本王此次前来,除了暗查江阳通判,还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阁主是要在蜀地寻找王妃?昨日宋七已对属下提过此事。”
萧起庭瞥了眼宋七,笑道:“蜀地多崇山,且远离京城,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阁主是否有王妃的画像?属下明日就安排下去。”
“有。”萧起庭回身去书案边拿来云朝的小像,递给孟骁,“叫人临摹几幅,暗地里查找。”
“是。”
孟骁接过那小像,随便睨了一眼,下一刻却整个怔住:“春、春花姑娘?”
“你说什么?”萧起庭亦愣住。
“阁主可还记得三年前属下遭人暗算中了毒,在山中被一女子所救。”孟骁扬起手中画像,“那女子名叫春花,与画中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