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蝴蝶

    我们这样走着,我跟在他的身后,躲在影子里。吹过河面的风变得很清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在路过河边的时候,我们分别了。雨桐说他要去一个叫徐州的地方,我并不认识这个名字,大概是在很远的地方吧。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但我还是很热情地向他告别,并说“以后要是再来这里,可以去我家。”

    他没有说话,有些超逸的背影在风中逐渐远去,鬓发飞舞,步态清朗。我心里真的觉得,我和他是那种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样太庸俗了——直到眼角涌出泪水,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的沉重。

    外婆的病不是很严重,只不过年龄大了,难免隔三岔五地折腾两下。她一辈子就一个女儿,结果长大后又走了她的老路,心里自然时常郁郁寡欢。所以母亲那时候没有带着我们来投靠外婆,我觉得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一件事情。

    进了外婆家,却并不见人,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心下无聊,就打算出去走走。

    路上有一些不知道叫什么的亲戚,他们明明就认得我,却还是要说什么“咦?这是谁家的闺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的话。我也只好敷衍着回答。

    我问他们有没有见我外婆,他们说“去菜园子了。”我就去菜园子找。

    现在已经快晌午了,日头地下变得有些燥热,我不觉加快了脚步。找到外婆的时候,她的身旁还坐着另一个人,他们坐在地上的锄头上聊天。

    一些细碎的话传过来,我听不清,就往前面走了走,才听清那个男人说:

    “不过死了,也能落个自在,省得争那些儿女的闲气。”

    外婆弓着腰,下巴抵在膝盖上,有些冷冷的语气说:

    “哼!死?死倒是容易,偏还死不了呢。他们倒是希望我死,也少个累赘。”

    听了这话,我心里十分不忿。我和娘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却在背地里说这种昧良心的话,心里有了干脆一走了之的想法。反正她都这样说了,那就任由她去说吧。凭空被人诬陷,才是最难受的。

    我回到外婆家,把娘给我的三百块钱放到了她家里屋的写字台抽屉里。外婆平时写日记,她每天都要从里面拿日记本出来,所以放在这里保险。

    就在这时,我心里有了翻她日记的想法。我当然也好奇别人的私事,更觉得这样就能一探究竟——为什么外婆不喜欢我们?于是小心翼翼地拿出最上面的那本日记,沉甸甸的,看样子写了很多。翻到最近的,时间是前三天。

    庚子年5月6日:

    今天又犯了老毛病,我的身子好像也一天不如一天。我独自守了这个空宅子几十年,最怕的就是她走我的老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尽管这样,可她也不该不回来啊!毕竟我是她娘。自己带着两个女儿倒是热闹。在过两年,等我要人伺候了,她也总得回来。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时候。

    匆匆看完之后,我也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心里倏然有了一种盗窃的羞耻感,且愈演愈烈,烧红了脸颊。

    我把东西恢复原状,就着急离开这里。因为怕路上遇到外婆,所以就抄小路下了山。回程依旧,不过路上却没有什么行人。

    有时候想想,我与故乡的距离不过七八公里,却在离别之后,罕有相逢。

    从外婆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索性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溪岩。娘问我怎么回事?

    “为什么你到了外婆家,一声不吭地又回来了,害得你外婆到处找不到。刚才还和我打电话了。”

    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因为就算我说了,娘也不一定会信,反而会怪我诬赖别人。可如果不说,那显然这件事就会全怪到我身上——我毕竟也是为她争气啊?想到这里,我果然还是说了实话。

    娘说:“你胡说八道!你外婆再不会说这种话,你自己玩就玩了,还编出这么一段瞎话来哄我。”

    我心想:“我究竟还是你的女儿啊!”

    虽然明知道结果,可是听到这些,我心里还是难受。多年前我害娘离了婚,直到现在,我能做的几乎都做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简直就是一个还债的,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她说的话我不会反驳,只是低着头,看着沾满黄土的裤脚。

    娘这次没有说话,而是去王婶家回电话。我们村只有王婶家有固定电话,因为她家的是包月,所以几乎村里人有什么要紧事,都去她家里打。偶尔不过送些闲散吃的,也就当是酬还了。

    我跟在娘后面,此时天已经暗下来。我担心她一个人走夜路,就跟着过去。

    王婶家就在我们家隔壁,绕过一个夹道就到了。娘到了就去打电话,我在院子里和王婶家的狗玩。

    那黄狗很热情,我总觉得它是人托生过来的。它一点都不像狗。平时不恋家,只有吃饭时候才会回去,王婶也常说“这狗没良心,喂不熟。”

    过年时我们家烤火,它就窝在火炉旁边,晚上也不回去。那段时间,外人都还只当是我们家养的狗呢。

    说起吃食,它更是蛮横十分,竟敢往桌子上面觊觎吃的。打一顿疼两下,隔天就忘了。按理说这应该是个极差的狗,换平常早卖了。但是它不咬人,外人也不咬,更不护食。平时除了吃就是睡。

    别的狗家里来生人,往往隔着老远就狂吠着冲出去了。即便外人随着主人进了家,也碰不到地上半点东西。反观它呢,哪怕是来人踢它两脚,也不过歪着头看两眼,接着睡自己的。

    我坐在凳子上,那黄狗的头使劲往我腿上蹭,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它才半岁,还是可爱的时候。我轻轻抚摸着它的头,看它左脸颊上有一颗痣,越来越觉得它是人。

    就这样坐过半个钟头,娘才打完电话。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我们几乎是摸着墙,才走回家的。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娘俩就显得很孤独。生活中的这些,就像是一个轮回,无论是母亲还是姐姐,自出嫁之后,就鲜少回家。

    自那日和雨桐分别之后,已经徐徐两个多月未见。对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来说,我也并没有什么眷恋。那天的事就像做了一个梦,久而久之,我会觉得那是我的臆想。否则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做出那样奇幻的事情。

    暑假已经来了,考试向来不理想的我,也被母亲开始催促未来的事情。

    “既然学习不行,就要想想以后。你虽然是一个女孩子,但也要做出点事业,才能让别人高看你。”

    未来啊,我实在想不出一个轮廓。

    在饱受争执的家里,我选择了暂时离开。或许是因为叛逆期,以前对娘的百依百顺,已经开始变得很不耐烦了。

    更多的是,我前两天无意听到了徐州的消息,打算去找雨桐。我告诉娘,我有一个同学在徐州,想趁着这个暑期去外面打工,也好有些社会的经历。

    在这样一个借口下,她无可挑剔。毕竟也是她自己说的,让我多为未来做打算。

    在那个周三的下午,我乘上了去往远方的列车。此时天气已经入了伏,高温使车站没有什么人,大概都懒怠出门吧。

    灼热的阳光照射下来,整个大地简直就要融化了,仿佛在里面多待一秒,就会有可能中暑的风险。

    我自然不惧。每到夏天,我总是喜欢在外面乱跑,导致皮肤总是黑黝黝的。这和我的名字形成了对比,所以每次自我介绍,他们都觉得我是自己瞎编的名字。

    当我生硬地买好车票,找到属于自己位置,心里却无比的沉重。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想着想着,忽然有些哽咽。

    车窗外的光线十分刺眼,见不得一丝风吹草动,我望着待了十七年的故乡,第一次觉得它泛旧。我心里暗侃自己:

    “李清雪啊李清雪,你连人家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就想着这样冒然跑过去?”

    明明觉得没理,却还是要这样做。如果这次能见到他的话,就告诉他“许多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出你的样子”吧。

    在车上迷迷糊糊的,我觉得有些恶心,脑袋里面也“嗡嗡”地作响。我隐隐揣到,大概是中暑了。可如果现在回去,娘一定不会让我再走,所以还是忍忍吧。只要到了那边,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又似半醒着。倦然间,眼前忽跳出一只蓝色黑斑的蝴蝶。可是这里是火车上,哪里来的蝴蝶?

    “想必是有人养的吧。”

    我这样告诉自己。这只蝴蝶十分漂亮,使我一下子提起精神来。除了后脑还有些沉,额头和胸口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它短暂地扑闪在我脸前,然后朝我身后的方向飞过去,掠过一丝微风。花香?我急忙回头,又什么也看不到了。

    车上人声喧沸,这吵那嚷的,丝毫没有人注意到有飞过蝴蝶。这时我还全然不觉,身体已经不再难受了。只是对于刚才的事情,心里还有些疑惑。

    我不相信那是我的幻觉。否则这种思绪被“点亮”的感觉,如何那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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