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桐

    和他的相遇,是在那年的春末夏初,天地比较温和的时候。那个时候傻傻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被他的奇异之处所吸引。那种年少时,对虚荣的渴望,至今还未能淡去。所以时隔多年,我想把他写下来,给这段回忆留个纪念。

    由于时间太过久远,我只记得那天是多云天气,柔软的白云飘浮在蔚蓝的天空之下,视线忽明忽暗。我独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侧是宽阔平坦的麦田,偶尔放晴时阳光坠下来,映出一片夺目的金黄。

    自从姐姐出嫁之后,我和母亲两个人便显得格外寂寥,就算是逢年过节,家里也常常热闹不起来。

    而就是这样农忙的时候,外婆的身体却不争气地病倒了。母亲要在家收麦子,所以只能使唤我去代看。

    外婆家要路过一条小河,还要穿过一片杨树林。现在已经过了杨絮的季节,风吹过梢叶的声音很清脆,我忍不住驻足细听。

    微微仰起头,看到有些破碎的天空。白云悠浮,枝叶参差,细碎的光从缝隙里透射下来,地上斑影交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蝉鸣已经不知不觉地跑了出来,温暖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好像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改变了最初的样子。

    父亲抛弃我们的时候,我才七岁,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对不起,我不能没有儿子。”

    娘生了弟弟之后,因为计划生育,在医院就结扎了。而我呢,又因为多余的好心,把这个唯一的弟弟弄丢了。母亲起初并不愿意离婚,她还是爱父亲的,可这样纠缠之下,父亲对我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冷漠无常。无论怎么着,他总要数落我两句。

    “看看你有什么用,净不如不在我家里的好。”

    “为什么你要逞能,自己又没本事看好他。”

    娘夹在中间,也显得很无措。心疼我的是姐姐,她那个时候十二岁,刚刚算是大孩子。当我遭受冷眼,窝在房间里不肯吃饭的时候,她就悄悄走进来,说:

    “这不怪你,他们闹离婚,是他们自己的事。”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这多多少少是一点慰藉。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两年,终于在那个晚上,结束了这苦涩的一切。

    我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就去刷碗,却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往前一个趔趄,手里的碗全飞了出去。接着就是一地破碎的声音。黑灯瞎火的,我只想着赶紧收拾好,不让屋里的人发现。随手往地上一摸,紧接着就是一阵刀割的疼痛。

    我还未来得及哭,院子里的灯便被打开了。我转过身,将手摊放在前面。他径直走过来,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这一脚使了力,我疼的喊都喊不出来,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而这一幕,正好被从外面回来的娘看到。她跑过来将我抱起,我还是说不出一句话,连气也喘不出。她一面哭,一面揉着我的胸口,替我顺气。

    我躺在娘的怀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柔情。她粗糙的双手让我感到很温柔,我抓着她的手,努力告诉她:

    “我不是故意的。”

    她看到我手上的血迹,又看到了地上的碗,心疼地说:

    “妈知道,妈知道。”

    可是,我说的并不是这些啊?

    父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或许是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娘抱我回堂屋,从抽屉里拿出来碘伏替我消毒,她哄我:

    “清雪不哭,等会儿咱们去捉萤火虫。——萤火虫,去俺家,俺家有个大西瓜。”

    这话自两年前,我就再也没有听过。

    第二天,娘早早地起来,扎了一个好看的辫子,穿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她走到父亲面前,一双眼睛仿佛藏着一片星海,还是即将坠落的流星。柔和的声音,如同讲故事的人,即将要诉说收尾时的慨然。她说:

    “咱们离婚吧。”

    父亲的脸色沉凝下来,那是对过往的眷恋,以及对现实的冷漠。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会为了爱情而留下来。直到他说:

    “对不起,我不能没有儿子。”

    我才知道,那不过是由于抛妻弃女,觉得亏欠罢了。

    后来我们村开发旅游区,我们一家人搬离了那里。娘愁着脸说:

    “这要是搬走了,他想回来都回不来了。”

    我不明白这是说弟弟,还是父亲。可是面对两个还未成年的女儿,她也需要这一笔可观的拆迁费。于是我们家从云岫村搬到了溪岩,时隔多年,我心里却一直怀念最初的地方。

    好在外婆家途经云岫,我今天可以顺带去看看。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家那间瓦房应该是在村里最北边,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拆移。

    顺着儿时生涩的记忆,我勉强走到了原来的家。趴在门上,透过门缝望进去,院子里面杂草丛生。

    我怕蛇,所以不敢进去。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前伫立许久,正当我打算走的时候,里面却忽然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嗯……就是这里吗?好像和现代没什么两样。”

    虽然这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可是我还是觉得有被冒犯,信手推了门——但是没有推开——说道:

    “你是谁啊,就来我们家?”

    里面的人沉默了有一会儿,我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接着是抽出门闩的声音,然后门被拉开了一点。虽然门是锁着的,但是这种老旧的木门,能拉开很大的间隙。

    隔着门缝,我望到对面是一个约十六七岁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么一张温和的脸,我心里却十分紧张。

    他长得有些单薄,留着长发,乍一看像是女孩子。我问他怎么进去的?他并没有回答,而是摊开手心,里面凭空浮出一个蓝色的方块。还未及诧异之际,锁便自己开了。

    他拉开门,随意打量了我一眼,径直朝前方走去。我下意识地回头,问他:

    “喂,你是谁啊?为什么你会在我家?”

    不知怎么,他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身子突然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问我:

    “你说这里是你家?”

    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家早就不在这里了,只好又摇了摇头。

    “但是,这也不是你家啊,你为什么要进去?”我壮着胆子问他,“你是翻墙进去的吗?你知不知道,擅闯民宅可是犯法的?”

    他答非所问地说:“刚才的事,你别说出去。”

    “什么?”

    “我开锁的事情。”

    “哦……对了,你到底还是人吗?我刚刚……”

    “你不要总是问!”

    我这一连串的问话,显然使他有些烦躁。看他凶巴巴的样子,我也不敢再问了。

    好在他也意识到了我的胆怯,缓下语气说:“不好意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刚才的事,希望你能够保密。”

    我诺诺点了点头。其实我很想问他是什么样的事情,可是那样的话,就太不知好歹了。

    我们走的方向一致,路上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排除了问句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们走的是阳坡,他的影子刚好落在我的脚上,我每走一步都能踩到他的头,这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更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我在笑,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风走过田野,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我陡然想起多年前,我们一家五口人去外婆家的样子——如今就只剩下两个人了——那时候姐姐跟在我后面,也是莫名奇妙地笑个不停,我气得要死。

    想到这里,我便蹲在地上哭,心里委屈的不行。对于过往的慨然,都是化不进的委屈,和掉不完的眼泪。他一定觉得我神经兮兮的,可是对于陌生的人,我早就提不起一丝的在意。

    或许是见不到女孩子哭吧,他显得特别无措,想过来搀扶,但又不好意思碰我的生涩模样。

    “你别哭了,我给你看个有趣的。”他说。

    我好奇地抬起头,眼角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某一刻,我好像看到阳光透过他的身体,隐隐的彩色。可是在擦干眼泪之后,却不见了。

    “什么有趣的?”我问。

    “你看。”他抬起左手,无数的彩色小格子从手心里涌出,渐渐缩小成一个小人像,“这叫像素格子,可惜只是些假象。但是只要我见过的,都能为你刻画下来。”

    我才看清,他手上的人是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东西,简直不敢想象是人可以办到的。我惊喜地问:

    “好厉害啊!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我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问句,连忙捂住嘴巴。因为我并不想得罪他,我还想和他做很好朋友。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我初次见面就不觉得讨厌,且没有防备心的人。

    好在这一次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说:

    “我叫黄雨桐。”

    他放下手的同时,那个小人像就像是熄灭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也告诉他:“我叫李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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