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

    未凝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回桃村,所以特地来小桃山上逛了一圈。

    这里尽揽日月光华,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再加上此山地邪,鲜有人至,更没有干扰。她闲适地吸收着林间微风与晨露,突然瞥见丛林间一抹月白。

    少年郎端正地跪在几座石碑前,他身挺肩阔,丰神俊朗,极简的白衣也难掩风华。全身上下唯一的珠饰深深嵌进同色额带里,因而敛去了大部神辉,瞧着单是个清正的仙家子弟。

    她的目光流连在他愁结的俊容间,不知怎的想到了一种比拟——眉目如画。虽然他长得不及燕离貌美,但浓眉轻蹙间,晶莹泪滴犹如扯落的珠线,在眼底割出一片红氤,竟有种难言的魅惑。最要命的是,他在克制,即使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他尚能隐忍不发。

    她还想看他哭,想看他失智发狂,沉沦在恶欲中。

    未凝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方才她竟然盯了这男子这么久,显得她没出息极了。她将视线下移,捕捉到他蜂腰间挂着一块属于昆仑山的令牌。

    他是昆仑山的人?

    未凝招手唤来一只鸟妖,它在她手上猛烈挣扎,她瞪了它一眼将它骇住,威胁道:“你去吓那个人,否则我杀了你。只做个戏别真伤到,记住没?”

    它哀怨地呜咽了一声算是回应,不情不愿地靠近少年,后者仍然沉浸在极大的悲痛中,好似失去了五感。

    眼见少年久久未有反应,她深吸口气,大声喊道:“郎君,小心!”而后一个灵巧箭步冲上去,徒手擒住鸟妖,再优雅旋身落地。

    鸟妖被她掐着脖颈不敢动弹,静静看她表演。没想到少年更是冷淡,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有些尴尬,率先开口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小桃山十分古怪,常有妖魔出没,你若只身在此还是小心为上。”

    他极快地收整好神色,完全看不出方才哭过,但依旧不予答复。

    未凝不死心,自她降生起就没人敢这样怠慢过她,这个小道士凭什么?她愤怒地追随他的视线,才注意到他面前的三座石碑,碑下泥土还松软着,瞧着是新立的。

    昨日的场景闪现在脑海中,未凝突然意识到眼前人或许就是几个道士口中提到的“大师兄”。

    “恕在下失礼,”他终于开口,恢复成了清高矜傲的模样,“其实你大可不必救我。”

    她懒得分辨这句话的真假,问起旁的:“这些石碑,是你的亲人吗?你是来祭拜他们的?”

    他点头,又摇头,最后答道:“师叔师弟们待我不薄,比家人还要亲近。”

    “那你也不至于这样吧,人死不能复生,死后尚可轮回,何必要死要活的。”她安抚道,却见他的眼神冷下去,忙道:“不说这个了,你师父和爹娘呢?你可以去投奔他们呀。”

    少年又不知被触到了什么痛处,猛地站起身,强压着怒气从衣袋里摸索出一块玉砚递至她面前:“姑娘救我,无以为报,还请收下此礼,我们就此别过。”

    未凝拍开他的手,不悦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拔下鸟妖最艳丽的一支尾羽,插到他衣襟上:“本…本姑娘不稀罕这些世俗之物,你若真有心,自然有别的方法报答我。”

    他疑道:“姑娘的意思是?”

    她指指他腰间的令牌:“带我去昆仑山,我要见云中子。”

    这要求并不新奇,他法号清源,是昆仑山教主云中子的首徒,亦是唯一的徒弟。拜师这几百年来,三界中已有无数人前来拜访,渴望能够通过他来和师父见上一面。

    清源思虑片刻,爽快应下:“好,在下不善言辞,亦不喜交谈,还望姑娘海涵。”

    正愁没有光明正大理由进入昆仑山的未凝满意地笑了,仿佛事情已经有了十成把握。她把捏僵了的鸟妖放飞,装模作样道:“回去好好做妖怪,别再做坏事了!”

    鸟妖无语,扑腾了两下落下一坨粪便,正落到师叔的衣冠冢上。清源默默地将它擦去,乖巧得好似一个深受诫训的道童。

    最后看一眼小桃山,未凝无意中发现这个道士比自己还要不舍,真是奇怪。

    路上,清源越是冷淡,未凝越不想让他清净。

    “哎,你是谁的弟子啊?修的是哪教法术?你师父怎么不给你配剑?我看别的道士都佩了剑,虽然昆仑山造不出什么神兵,但有总归比没有好。”她说罢才发现暴露了自己见过他的同门,紧张地看向他,所幸他神色始终淡漠,压根没在听她说话。

    上一次敢这样待她的人恐怕就是善神了,已经被她打得屁滚尿流。未凝冷哼一声,也就是她今日心情好,留他有用处,再加上他确有那么几分姿色,她才没和他计较。

    清源的坐骑是一匹细犬,跟了他几百年,此时正被未凝骑在□□。而他牵着细犬,缄默地走在小道上。

    “你这狗腰真细,怪不得叫细狗。”她一边说着,目光又飘到他身上。他走动间白袍轻舞,纤细腰肢若隐若现,同时他的肩膀又足够宽阔,并无弱态。这狗还真是随了主人……

    他无奈回道:“它叫哮天,品类是细犬,不是什么细狗。”

    未凝道:“有区别吗?名字而已。不过你这狗普普通通,还是不要起这种名字为好,没点八字压不住的。”

    清源点点头,其实他压根不在意凡间的这些说法,只是懒得反驳她。

    未凝又接着说道:“我跟你说个好笑的,前些日子我一……友人告诉我,这天庭有一个叫什么晋戈铁马的人,没几把刷子,还敢自称战神。唉,战神这名号也是他能担当的起的?我真有点担心,怕他犯了忌讳无法消受呢。”

    前面的清源周身一震,破天荒地侧头来看她。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端量一个女子。

    眼前的少女难辨真身,不似妖魔也不似神仙,更不似凡人。她的眼眉浓黑可爱,下半张脸较之更为冷秀,特别是那两片薄唇,总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搅得她整个人的气质矛盾且割裂。

    他没来由地想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没几把刷子?”

    难得道士对话题有了兴趣,未凝想吊他的胃口,于是随口编道:“我当然知道,当年……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回家找妈妈去了。”

    这番话毫无厘头,清源却不认为她在瞎扯,停下脚步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什么我是谁?”他的凝视太过炽热,竟然把她吓了一跳。未凝又惊又怒,一通解释:“小女子年方十五,家在小桃山下住,家有老爹老娘,叛逆妹妹打着修仙的幌子离家出走,失踪已逾数月,我特来寻她。”

    她话音刚落,清源已经冷静下来。方才是他冲动了,那个人根本不会是这幅模样。况且,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并不像恶人。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也许她并无恶意。

    他在心底责骂自己小肚鸡肠,转而道:“还请姑娘莫怪,在下平日里斩妖除魔,对这些打斗之事十分敏感,一时言重,想必惊到你了,我给你赔个不是。”说罢他深深一躬,素冠下的墨发与额带交缠滑落,覆在他纤长玉颈上。

    未凝吞了吞口水,道:“我救了你,你带我去昆仑山,这算平了。如今你又把我吓到了,我神识受损,总之,你欠我一次。”

    不管什么样的回报,她得先占着个由头。她知道这些仙家子弟最讲求仁义道德了,将来他一定会帮她做点什么。

    “……好。”清源莫名其妙又应下了一个承诺,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她在给他下套。

    此程山高路远,两人乘着哮天竟然赶了半个月的路。

    未凝有些生气:“你这细狗跑得太慢了,我赶时间。就不能换个快点的坐骑?”

    清源道:“它可以日行十万里,只是我见姑娘孱弱,特意命它走慢了些。你若是着急,我再叫它全速便是。”

    没想到这个小道士还挺细心。未凝偷笑,面上却冷着:“还等什么?我明日就要见到昆仑山大门。”

    哮天得了主人的准许,一个猛子扎进土里,而后腾到半空中狂奔,这番颠三倒四,使得还没适应陌生坐骑的未凝头晕眼花。她定了定心神,调用法力护住灵脉,终于稳稳地驾驭了哮天。

    一侧清源踏着祥云追上来,见她额发凌乱,欲言又止。

    未凝哼道:“怎么?见我把你这坐骑驯得服服帖帖的,你心里不是滋味吧?”

    哮天突地狂吠起来,似是在表达心中不满。清源顿了一会儿,恭维道:“姑娘法力高强,不似一般人,却是无人指点自学成才吗?”

    她吞吞吐吐道:“啊,是吧,我天生比较聪慧。再者,你也看到了,小桃山灵气充沛,在那处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她又疏忽了,如果不隐藏实力,只怕会引起旁人怀疑。

    他叹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寻求我师父帮忙?天下虽大,姑娘你才高胆壮,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找到令妹。”

    未凝惊喜道:“云中子就是你师父?”若是这样,她与他走得亲近些,也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云中子的后门。

    “正是。”他又回忆起师门中事,微微蹙眉。

    人人都想求仙问道,不愿自己做主。他天生仙胎,自年幼起就在昆仑山学道,百年间已见了太多不可言说的辛秘。但是碍于师门情谊,他只得将秘密烂在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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