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罗杰不是个好东西。

    即使是露玖姐拦着我,我也要说:罗杰不是个好东西。

    意识到自己活不长后,他留下了自己的种,于是他就打算去自首,他要在妻子孕期自首。

    他要抛妻弃子。

    虽然这是迟早的事,并且我上辈子就心知肚明。但我很生气,可似乎只有我对他横眉竖眼,露玖姐默认了他的离开。

    2.

    罗杰走的那一天,水之诸神也来送行。

    天色瞬间就暗了下来,平静无波的海面也随之浪涛翻滚。他所乘坐的那艘船年老失修,毫无疑问,一个浪头打下来就可以轻而易举摧毁它。在这种诡谲的天气下,它连红土大陆都到不了。

    你看啊,全世界都在竭尽全力阻拦罗杰的脚步,大海也知道它的君王将要陨落。

    可罗杰偏要走,一定要走。露玖看着他的身影,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任何困难都不足以成为他的绊脚石。她的语气很随意,字里行间都渗透着自己对心上人的爱慕。

    我不明白露玖姐为什么这么坦然,可我开不了口,我怎么忍心问她究竟如何想的呢?那种将自己撕碎来展露给别人观赏的方式,只会剩下血淋淋的现实。

    我不要,露玖姐也不要。

    罗杰注视着露玖姐,随即又微微下蹲,抚摸着她的腹部,就这样进行着无声的诀别。

    他转身想摸我的头,却被我敏捷地躲过,于是一把抱住我,叫我别垮着个脸,跟奔丧的一样。我对罗杰的话嗤之以鼻。

    船起航了,我在海边站了很久。

    那天我很晚才到家,母亲见我全身湿透了,焦急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为朋友送行,她疑惑地开口【昨天你爸爸搭乘的是最后一艘……】

    耳边嗡嗡地响,我在母亲的惊呼声中晕倒了。

    3.

    小孩的身体很脆弱,稍微淋了点雨就反复无常地发高烧。

    母亲坐在床头替我削苹果,对于我的感慨不置一词,就连时时挂在嘴边佯装嗔怪的“小大人”也不说了。

    母亲哭了,泛红的眼角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当然明白我迟早会察觉到真相,可她仍然本能地想为我筑起一堵铜墙铁壁。

    在露玖姐来探病时,我故意将母亲支走,才向她询问父亲的情况。

    似乎是斟酌了损益,露玖姐良久才回答我【岛上有一艘商船前些日子失联了。】

    4.

    我觉得很奇怪。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烧算是退下去了,但疑难杂症排起队来补齐空位,因此我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床上打着点滴动弹不得。隐隐微微听见医生说我生了一场大病,需要很多钱。

    在母亲去送别医生的时候,我从邮箱里拿出海鸥最近送来的报纸,还未来得及仔细翻阅,邻居家的阿姨便来拜访。她的脸色算不上多好,苍白如蜡,仿佛一脚迈进了三途川。听露玖姐说她家的小儿子也在那艘杳无音信的帆船上生死未卜。

    我猜母亲应该交代过她我一无所知,所以阿姨没有谈论起那场事故。她只是强颜欢笑,道着恭喜恭喜。

    我警铃大作,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扯起嘴角——【你有弟弟了。】

    5.

    母亲在院子里和阿姨交谈,我趁机抽出枕头下的报纸。

    罗杰今天上午在罗格镇被处以死刑,他临死前所说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超过了他死亡这件事本身的价值。

    我翻来覆去地看,报纸的所有版面都是关于他的报道,他的宝藏、他的人生经历、他的处刑过程、他的罪行、他的语录……

    以及,他的坊间传闻。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院子里传来,我放下了报纸,脑袋乱作一团,最终还是担心起我那未出生的弟弟。

    6.

    世界政府下手很快,海军已经驻扎在巴苔里拉岛上,他们要检查每一位孕妇,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母亲脑子里的弦时刻绷紧,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不敢在街道上随意走动,甚至连买菜都是用着小碎步来往。

    她之前不小心和我透露,大门对面的年轻孕妇被拉去强制验证,虽然她的丈夫就站在海军面前解释。然而,已经半个月了,那位女士已经检查了半个月,还没有回来。丈夫多次询问海军,得到的答复不是劈头盖脸的谩骂就是支支吾吾的敷衍。

    妈妈崩溃地哭泣,嘴里呢喃着为什么。

    7.

    日子过得很快,母亲的小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隆起。相比之下,露玖姐的身形便显得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海军在某一天终于敲响了家门,我躺在病床上,侧耳细听他们的对白。

    不过片刻,母亲推开房门,捧起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8.

    母亲走后,再也没有回来,之前抓走的那位女士都回来了,也不见她的身影。露玖姐接手了我的全部事宜,顺理成章地让我住进了她家。

    距离海军执行公务已经过了一年,期间我的大小病接踵而至,所有人都将我当作玻璃人对待,主治医生已经被我逼的说着“另请高明”之类的托辞。

    露玖姐本已自顾不暇,如今又要忍着剧痛照看我这个拖油瓶。甚至连她倒在门口,收拾滚落的蔬果我都帮不了她,唯有躺在床上,听着她温柔劝说腹中不安分的孩子【现在还不行,抱歉,再等一等……】

    9.

    又过了三个月,海军喜笑颜开,结伴前往军舰,带着行李准备返航,他们终于结束了这项漫长又无聊的任务。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病毫无征兆地开始好转,不到两天,我的身体状况不仅恢复到与同龄人无异的地步,而且还比他们强壮一倍。

    替我检查的医生眼里发光,对他的职业生涯高谈阔论,反反复复嚷嚷着“医学奇迹”。

    露玖姐倚靠在门框上冲我微笑。

    10.

    最近的气温骤然下降,气象台说全岛将受到罕见的寒潮影响,近日极有可能突破零度大关。

    我不忍心露玖姐辛辛苦苦种的盆栽遭受风吹雨打,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全搬进了屋子里。然而也并未挽回其中扶桑花的颓势。

    送报海鸥丢下报纸,成功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坐在院子上的台阶,展开报纸。上面赫然刊登着“已成功抓捕海贼王妻孩,即日于马林梵多处以死刑”。一些撰稿人指责政府用心险恶,死也不让他们葬身一处。

    我摩挲着报纸,正中央是一张黑白照片,女儿跪在处刑台上,怀里抱着新生的婴儿,两把长刀交叉在他们面前。“海贼王的妻子”头发散落,憔悴不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步向死亡的庄严与静谧。即便如此,我也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就是我一直没有回家的妈妈。

    房间里呱呱坠地的婴儿传来第一声啼哭,海军中将卡普踏着汹涌的海浪,来到了我的面前。

    11.

    露玖姐虚弱地坐在床上,抱着她的孩子,亲昵地蹭着他娇嫩的脸颊,抑制不住喜悦地喊着“艾斯、艾斯”。

    12.

    卡普抱着艾斯,给他裹了一层又一层,艾斯安静地睡着。

    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旁,穿过一条条街道、一户户人家。到达了目的地,港口停着一艘船,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回了那间屋子。

    露玖姐似乎把照顾她的妇人打发走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像行将就木的人等待死亡。看见我的身影后,她眼里的光倏地点燃整片包围她的孤独气息。

    我趴在她的床边,拉着她冰凉的手,不禁像小孩子一样,追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露玖姐侧过身,抿着下唇,替我理顺耳边的鬓发,她的眼睛泛起泪花,她的嘴角拼命勾起,她告诉我,等冬天过去了,扶桑花还会活过来。

    13.

    商船行驶得很平稳,可我仍然吐了好几次。

    卡普心事重重地试探我以后要不要当海军,我一时竟然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嫌弃我,虽然他总想把每一个经他之手的孩子都培养成优秀的海军。

    我抱着艾斯坐在甲板上,卡普在我们身边,冷冽的狂风越不过壮硕的阻挡物,只能嘶吼狂叫。我用手蹭了蹭艾斯的脸,他伸手抓住了我的小指,兴奋地笑着,我不忍心打扰他,可我控制不住往外掉的眼泪,只能咬住嘴唇自觉消音。

    【艾斯,今天是一月一日啊,在我的家乡,是一个名叫元旦节的美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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