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秋实。”宋祺坐在檐下,望着那枝头渐红的柿子,看着叹了口气:

    “春华你们俩在王府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现在跟我住在这小院里,会不会觉得委屈。”

    秋实捂着嘴笑出声:“娘子,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宋三娘真是她见过的官家小姐中最神奇的存在了,对她们这些贱籍的卑微下人,非常客气有礼,对衙门里的官老爷,也不谄媚,更不觉得自己是女子,便要遵循三从四德。

    秋实可是见过那些世家贵女,在外端着一副娴雅温柔的模样,私底下对待下人却十分严苛,美名其曰是立威,半点不如意,就随意打骂下人。

    “秋实,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就是你这辈子有什么打算?”

    “我们下人能有什么打算呢,主子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呗。”

    “你是怎么到王府的做事的,你的父母呢?”宋祺听说,王府的侍女,有一些是太后挑选的,在郡主身旁服侍,剩下的是芸姑姑亲自挑出来的,每一个都机敏能干。

    “五岁的时候,家里穷……”

    秋实已经记不清自己的亲生父母长得什么模样了。

    只记得那年也是个荒年,家里还添了一个弟弟,平日里从来不给她好脸的祖母,说带她去赶集,搭着驴车走了好远的山路,在渡口把她交给了一个凶巴巴的婆子,然后两人比划着什么。

    她乖乖地在船上等着祖母,想着祖母对她真好,今儿还给了她一小块地瓜干,那是她过年才能吃得上的东西。

    秋实讲述的时候笑嘻嘻的,没有丝毫的怨愤:“是我命好,被卖进了府里,后来我托人打探了,我们那个村子都遭了灾,被山洪冲没了。”

    “春华她可跟我不一样,她是自愿卖身进王府的,因为她爹娘都没了,嫂子苛刻,要把她卖给瘸子当童养媳,她连夜跑了,投靠了在王府当厨娘的姨母。”

    宋祺唏嘘,设想一下,如果她的开局不是宋绮绮这样的官家小姐,而是平民百姓,她可能在书里活不过一章。

    “我们这样能在王府当差,能见到郡主,能服侍世家贵女,别人可都羡慕不来的。就说春华她哥嫂,知道她在王府当了大丫鬟,可后悔了,想来巴结她,可是连春华的面都见不上。”

    秋实人如其名,是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做起活来从不喊累,麻利又周全。

    与秋实相反,春华长得清秀文静,不爱说话,可是遇事果决,聪明坚毅。

    “听若弋说,你们每一个都身怀绝技,你们有什么擅长的吗?”宋祺想,若是只把二人当丫鬟使,那未免太浪费资源了,其实她的确缺帮手,不是衣食住行方面的,而是能在差事上辅助她。

    “嗨,若弋娘子又诓您呢,我们哪有什么特长,若是非要说,也就是和府里的嬷嬷学过一点针灸推拿的手法,能胡乱应付个头疼脑热。春华则是生了个好舌头,什么菜在她嘴里一过,她都能尝出其中的料来。”

    秋实说着话也没闲着,将手里的丝线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拿起剪刀利落地剪断,将打好的络子扔进一旁的布篮里。

    “打这么多结来干什么?”宋祺很佩服这儿的女子,真是心灵手巧,做针线的活计她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

    “正要跟您请示呢,这松青色的络子,送给刘主簿,这牙白色的络子,送给顾主簿,黛蓝色的给秦寺丞,石青色的给王寺丞,茶色的给周录事,对了,还有一个檀色的,可以留给谢大人。”

    “为什么要给他们?”先不说那未曾谋面的谢大人,这衙门里除了秦寺丞,哪个给过她们好脸色,凭什么还要送给他们。

    “和同僚搞好关系啊,我看他们好像都很怕生,遇到娘子都远远躲开,所以……”

    “所以你觉得送点小东西去套一下近乎,他们就能客客气气地对待我?”

    宋祺摇头:“不会的,他们不是对我有意见,他们是对女人能与他们做同僚这件事有意见,无论我怎么讨好他们,他们都不会正眼瞧我一眼的。”

    “那怎么办,娘子岂不是要天天要看他们的脸色。”

    “我干嘛看他们的脸色,又没吃他们的粮食,也没欠他们钱。他们愿意好好讲话,我就好好听,非要过分了,那我……不听就是了!”

    宋祺秉着“我不在意,你们就影响不了我”的原则,别人含沙射影地讽刺她,她当听不懂,别人明目张胆地骂她,她一边点头应承,一边笑着给人打拍子,而司农寺里的官吏都是些斯文人,也做不出动手欺负小姑娘的事儿,反而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也只能呵一声“耻与女流之辈计较”,然后拂袖而去。

    于是宋祺凭着脸皮厚,在司农寺里挤出了一块小天地。

    看不惯她的同僚们,依然经常找茬,或者无视她,但是也都相安无事。

    只是宋祺发现这司农寺虽说管仓廪农事,可是平日里的重心,都放在了给京官发粮,皇家供给方面,根本没有多少事儿和农业沾边。

    哦,也有,就是收佃租,这件事也很上心。甭管你今年旱灾洪灾还是虫灾,交不上赋税,就等着考核差评吧。

    最和农事沾边的,就是巡查田屯这样的事儿了。

    这被司农寺视为做做样子走走过场的差事,宋祺却很上心。

    大冬天又没什么庄稼,可是几位寺丞都争着去屯田视察,宋祺也很积极,但却没安排她去,不过这不打紧,因为本来也没人安排她活计,她都是自己找差事。

    于是当第二日,寺丞王恳和录事周巍澜一行乘着牛车,摇摇晃晃到达青坡屯时,屯监张二牛笑呵呵地迎上来:“二位大人劳累了,兄弟们备了一桌粗菜薄酒,正候着呢。”

    周巍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等是来公办,可不是来吃喝的。”

    “晓得晓得,这不正好到饭点了吗,都是咱们屯里的粗茶淡饭,不如一边用饭,我一边向二位汇报如何。”

    “也好,虽然我们是来巡查,但也不能耽误了屯里的正常劳作,一切都将就你们,我和周录事随意。”王寺丞捋着小胡子,回答得很客气。

    张二牛嘴上笑着应承,称赞王寺丞体谅下属,心里却暗骂他装模作样,哪一次来不是杀猪宰羊招待他们,稍有怠慢就各种挑刺,说是公干,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借着由头来吃吃喝喝,吃饱喝足了还要顺便再捞点好处回去。

    二人到了屯署的公屋前,看见停了一辆马车,脚步一顿,问到:“这是何处的马车,难道今日还有人到屯里拜访?”

    张二牛也懵了,睁大了眼睛,反问到:“怎么您二位和里边的宋寺丞不是一路来的吗?也是,宋寺丞今日上午便到了。”

    屯里半月前就接到了司农寺要来巡检的消息,今日上午,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出现在了进屯的路上,屯口的守卫赶忙上报了他。

    他赶去一看,这算是哪门子普通马车,没看见拉车的马,油光水滑,行止循良吗,用这样的马拉车,非富即贵。

    张二牛赶忙殷勤地迎上前,发现赶车的把式,七尺身躯,鹰目炯炯,腰间配着长刀,吓得他往后退了几步。

    车帘掀开,里面下来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女子,取了腰间的鱼符递给他,道自己是新上任的司农寺寺丞,姓宋。

    张二牛从来没有见过女官人,可是这鱼符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他脑袋转得快,想到前几日去城里,在茶楼里听了段书。

    讲的是某个朝代女子篡了皇位,导致天降惩罚,民不聊生。这个内容他倒是不感兴趣,就随耳听了几句旁人的聊天——在说宫里和朝堂上,现在都忌讳谈论这些,谁要是敢说郡主和太后的不是,那就会被抓起来杀头。还说太子很支持景安郡主,提倡唯才是举,有才能的女子,也可以当官。

    张二牛心里嘁了一声,娘们就该在家生娃,当什么官,女人当官就像古人说的那啥,母鸡打鸣,搞不清身份,可还是往上凑了凑,竖着耳朵继续听起来。

    旁人还说,明年官学要招收女弟子了,说自家儿子脑袋笨,指望不了,女儿倒是机灵聪慧,现在已经让女儿跟着夫子读书了,若是女人也能致仕,那儿子指望不上,靠女儿发达也是不错的,再说了,现在许多世家聘妻,都喜欢找读过书的,特别是有名望的夫子教授过的,哪怕是商贾出身,别人都会高看一截。

    张二牛心下一动,这还真是条路子,回来也犹豫着,要不要让女儿跟着去念念书,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女夫子或者女官人呢。

    今日见到宋祺,一身官袍,乘着马车,带着侍卫,好不威风,鱼符一亮,身份往那儿一摆,张二牛也只能殷勤地笑承着,鞍前马后地恭敬伺候着。可不敢露出半点瞧不起女子的态度来。

    屯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听说来的是个女子,都很不屑,但是当穿官服着皂靴,腰系鱼袋的宋祺往他们跟前一站,众人立刻就换上了笑,哈着腰一副恭敬模样。

    张二牛看在眼里,当即就决定了,明天就把闺女送去念书。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