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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不速客

    黄昏,最后一丝晚霞消散。

    阿泽站在通天白练下,以此驱散白日晒沸的心血,也在等一个人。

    昨夜事出蹊跷,于她而言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前方却忽横亘出一道阻碍。

    正是落网的贼人。

    据卞玉所言,并未从此西疆来客身上搜出阎罗续香,故他更大概率是窃贼同伙。

    她只恐努力付诸东流,故早早打起精神,趁事端未发,前去一探。

    不久,一抹幽影步入水中石桥,她颔首:

    “夜色方起,少主便来了,尽职尽责,让人佩服。”

    卞玉没有回她,只示意她先走一步。

    天幕已暗,深山无光,唯剩的亮色不过他们手中各执的纱灯。

    苔石又湿滑,故二人步履徐徐,不敢逞先。

    她小心翼翼跨过一节更高的河石,身后那盏清灯忽而一晃,伴随着轻微的哼声,灯火砸落水上,碎了不知多少星辰。

    她反应很快,转身扶住了险些落水之人。

    这下踩空的颇狠,二人都摇晃了晃,才稳定身姿。

    透着朦胧灯光,她见眼前极近的面孔是那样猝不及防,一瞬之间,惊慌又被掩藏。

    “小心。”她轻声道,转头却是眼色一亮。

    漫望河面,失足者那盏梨花灯早已熄灭,顺着瀑布流至下一阶湖水。

    她叹了口气,朝人伸手:“少主?”

    卞玉不知是否在犹豫,但阿泽的手并不会等人,她笑了笑,恍然大悟般轻呀:

    “夜黑风高,前方路途尚远,不如你在此地等我片刻,我去提人?”

    卞玉微动了动唇,从腰间解下一块梨花玉令,提醒:“师父在长生殿等候。”

    她点头接过,便提着灯火,渡过了这片飞瀑碧潭。

    深牢以峭壁为天险,数十年不曾有过外客。

    有了卞玉的令牌,她畅通无阻,路过一处静悄悄的牢房,发现气息暗涌。

    她瞥见一道深青的影子将头埋在里面,运功调息,灯光微弱,显出几分熟悉。

    竟是观鹤。

    听闻长生阁看守之事向来由她调令,故昨夜之疏忽,她自请担责,被殿主赐罚。

    眼神飘远了片刻。

    她本可以阻止同门之失,却选择了冷眼算计。

    这样的不忠不仁不义,像是一根刺插在她心里,她想,日后自己终会得到报应。

    但报应在头,也请让她走完该走的路。

    并未惊扰,径直里行,偏僻之地竟映出点点火光。

    她心中生疑,见最里面那间有一乌黑人影轻轻晃动。

    接着,便听见男子低沉的声音。

    “雀兄,你说我怎如此倒霉,头一回过山便被抓着了,如今——”那人似摇了摇头,连连叹气:“我虽能救你一命,自己却要老死山中啰。”

    听上去青年年纪,疲色明显,却又轻快,似乎并不为处境所困扰。

    可她记得卞玉分明将人打下钩月崖,使之重伤昏迷。

    他不知从何处弄来火苗,正就着干枝取暖,竟期盼一只小雀能替他游走无妄诸峰,实属天马行空。

    很快,她踢去脚下石块,打中了青蔓中扑腾的翅膀。

    鸟鸣尖锐,树丛中紧接着落下一物。

    “雀兄!”

    牢内人惊呼,转身的同时抓起一把沙土将火扑灭。

    她拨开如盖藤叶走了出来,低头将那坠落的雀儿拾起,在其右爪上发现了一截布条。

    不过这鸟只是无妄峰常见的小斑雀。

    “小姑娘——”那人紧张。

    阿泽并不理会,解开布条,又谨慎地嗅了嗅,确定上边未传密信,才肯罢休。

    借着纱灯,又见雀右爪上有一道脱骨的伤口。

    她将布条撕碎,折下一根柔软的草叶在指尖研汁,朝雀爪一抹。

    松手,那雀立刻张翅飞入黑夜。

    男子见状舒了口气,竟还朝她温声一笑:“多谢。”

    她这才看去,此人经长久奔逃,黑衣褴褛,看上去二十出头,眉目英挺,甚至带着几分胡人相,脸颊因长时间的饥饿略显消瘦,但闪着痛惜的眼睛还算有神。

    此时目光下移至她脚边,寻找什么。

    “你在找这个?”

    她挪了挪脚步,见自己踩着一株枯萎的紫檀色花苗,苗心结着粒粒红籽,她从未见过。

    “正是。”男子靠着墙,装模做样地抚了抚胸,虽看不清神色,却总不像有半分慌张,也毫不避讳:“这是西疆的蝉莲,无妄峰以南可见不着。”

    阿泽想起先前之景:“方才你是想要叫斑雀帮你洒这花种?”

    “聪明,只可惜这蝉莲花被你给糟蹋了。”那人面露讶异,说完,闭眼休憩。

    身处囚牢,生死难料,竟还有心思做这等闲事,未免让人捉摸不透。

    她一双眼带着警惕,审视起人来。

    那人虽阖着目,却心如明镜:“在下如今成了阶下囚,虽未能踏入酉中看上两眼,能将蝉莲种在这无妄峰,也算不虚此行。”

    “你是蛮人?”她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蛮人?”那人听闻,又睁眼看她:“我道酉中乃开化明礼之地,携礼而来却先见兵戈,酉中人与我们蛮人倒也无甚不同。”

    阿泽无视他的讽刺:“我们从不掠人疆土。”

    “我竟不知原来这天地山川成形之时,便刻好了归属!”那人嘲笑,见她淡漠老成的模样,好奇问:“所以你们殿主真如传闻那般不喜北人,见一个杀一个么?还是,怀疑我与夜里闯殿的贼人有干系?”

    阿泽眯了眯眼,此人处变不惊,洞悉外事还敢拐弯抹角探听虚实,纵使很快倾过身来求饶,只让她觉得深沉。

    “实在是冤枉我了!我不过一介凡夫,哪里有胆子闯长生殿?”

    “那你入酉中为何?”

    “都说了,不过是想游历酉中光景。”那人见她面无表情,又顿了顿:“顺便办点私事。”

    “什么事?”

    “私事私事,岂非贵在一个私字?”

    阿泽见他狡猾得很,扬了扬眉:“你这般油盐不进,活该一辈子关在这里。”

    男子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反客为主:“你们少主我是见过的,你一个小弟子也敢跑到这山牢里来,胆子可真大,就不怕我高喊几声,把人招来?”

    “你大可试试,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

    那人颇为意外。

    她已从怀中取出牢门钥匙,轻轻一晃,见人很快变脸,却仍在做无用的解释,轻摇了摇头,作无奈状,勾起的嘴角好似在嘲笑他的愚蠢。

    “你很聪明,长生殿对异族来人的确杀无赦,但要死得痛快,便是痴心妄想。你应当不知峰下有一万狼窟,历来西面之人,都是直接捆好丢下山,任野狼啃噬而死。”

    她捕捉到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寒畏,紧接着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所以,你必须与那人有关。”

    男子猛地回过神来,从她渐亮的眸中并不见火光行迹,心咯噔一跳。

    “你到底是谁?”

    “听好了——”她只将一出天衣无缝的盗窃之计缓缓述之,见人再说不出话,面色缓和下来,眼神却幽深下去。

    唯有具备利用价值的人,才有活命的可能。

    思虑后,他道:“方才是在下有眼无珠,姑娘既有张良计,我自愿俯首听命,只是,能否将那株蝉莲还与在下……”

    她一愣。

    “这蝉莲开花,无双之美,但鲜有人知道,此花还有一道用处,可以毫无痛苦地了结人性命,姑娘既愿给我一线生机,不如,再赠一个痛快?”

    她听闻眉头一皱,见他从山牢中尽力伸出手来,手掌宽厚,五指修长,唇边挂着恳切的笑意,好似全无她所想的深意。

    她将蝉莲幼苗放入人掌心,却在松手的一刹,毫无预兆地旋腕出手。

    男子始料未及,反应颇快,顺她动作绕过,二人就这狭窄牢缝,相交一招。

    然这样一来,那蝉莲便被她拂下了不远处的断崖。

    “你——”

    男子见自己恳言未换来怜悯,面上终于不复云淡风轻。

    也正是这一时的急躁使他落了下风,手腕被阿泽右手三指死死钳制。

    动弹不得之际,她一击他胸前,一青一朱两粒丹药灌入人口。

    “你给我吃的什么?”男子呛了呛,第一次露出冷血神情,却听见一声锁响。

    很快,阿泽将他提了出来,铁链一端绕在掌上,在人膝窝踹了一脚,等人闷声跪下,严声警示:

    “记住,这山上能救你的,只有我。”

    长生殿光华杳淡。

    她押着人在殿中天井的镜未湖旁静候诏令。

    湖上有一棵千年梨树,乃是开山老祖所种。

    殿中灯火通明,先入的卞玉行色恭严出来,却道:“你不必进去。”

    她神色不动而僵硬,心中已沉了一沉。

    “是。”

    唯有身后被束缚者瞥见了她腕上微微突起的青筋,他目光停留一瞬,遭人推行。

    前方无形的威压,迫使整个夏夜再无一丝风动。

    他入殿的步子顿了一顿,终于知道了先前的嬉笑顽劣,在绝对实力面前,何等幼稚。

    而她呢,又是否能在那位宗师的眼皮底下,暗渡陈仓?

    男子想着,像是白送上门来一个黄泉路伴,恐惧消解,忽而心安。

    然殿门打开的一瞬,内里即拂出一掌不小的风波,重重打在他身上。

    他连滚几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撑地的手青筋暴露,痛苦万分。

    就这般被拖入殿去。

    镜未湖水波起皴,阿泽听见殿内断续传来咳血声,垂眸拿出挂颈的雀玉,轻轻摩挲玉旁连缀着的一星朱砂符。

    符折成梨花形状,是她少时在此处所捡,捡到的第二日便取得了长生双剑之一的半生剑,故一直被她视为幸运的象征。

    希望今夜,亦如此。

    闭上眼睛,仿佛便能看见殿内光景。

    那男子为了活命,自会拖着伤体尽力扮演一个一朝不慎,满盘皆输的可怜盗贼,暴露的线索无关痛痒,却可替她洗清怀疑。

    关于万阶阵如何破解,没有比掌天下秘密的万物阁更合理的替罪羊。

    他在煎熬的审问中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或许,还有与他一门之隔的人的。

    殿内忽而僵凝,她隐约听见殿主幽冷一笑,如琵琶弦动,杀意成形,紧接着一道疾风掀起了双方之间隔着的千万重山水,男子得以瞥见这世上唯剩不多的一位武学宗师,是何模样。

    可惜,这风已化作杀人无形的利器,穿彻他心扉。

    瞳孔中那张惊世容颜尚未消去,他眉未皱,血未流,却已直直砰倒,死亡不曾为其带来片刻痛楚。

    这风同样震开了殿门,让候在外的阿泽受到波及。

    她眼闭了一刹,再睁开时,只见那黑衣人倒在殿上,从他怀中掉落出一物来,叮铃清脆。

    是她悄然塞去的那串鬼头铜铃。

    卞玉将之拾起,殿上人目光的聚集告诉她,一切正顺着她的预料,未曾偏离。

    弟子将已死之人拖出了殿。

    随着对卞玉驻守无妄峰的命令降临下来,她缓缓起身,又听见殿主叹问:“你可还记得,我有多少年不曾沾过血了?”

    “六年。”她向殿中拱手,那年严冬大雪,仙亭的乞儿街上,有人便是被她一指,封心冻脉。

    而后她败的,不过是她的轻轻一指罢了。

    长生犹叹:“六年了,还是破戒……”

    她不知人是怀着何种心情,作何感慨,只冥思着自身命运,神色毫无起伏。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刚丧一魂的晦气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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