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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出逃计

    六年后,处暑夜。

    星疏月高,苍穹寂寞,酣睡正当时。

    然月下竹林沙沙响,分明玄机暗暗藏。

    林海翻腾下,双檐如鹤展翅,檐角二影分立,色如棋子。

    只待一阵疾风起利刃,两人山水相见,棋逢对手。

    双剑相交如龙吟凤啸,有进有退乃步步为营,心机相当看剑招谁厉,剑术难分比筹谋谁深。

    本是同源道,奈何却分流,白衣剑式如乘舟破海,精妙深远,黑影偏反行其道,使剑凌厉,直捣黄龙,虽失境界,却得赢面。

    待竹翁落发成海,胜负已至分时。

    那墨色一式凌空摘月,身影旋落,毕其功于一役,眼见将刺白影眉心,白者身周忽而掀起层层竹浪,波及之处犹如寒霜侵覆。

    他剑影虚重若九,剑下敌手如堕寒窟,此招名曰,九剑无春。

    黑影一惊,剑光掠过暴露的颈间,她望着对手冰冷的瞳孔,鲜血夺脉而出。

    整个世界如镜碎裂。

    惨败。

    “唔——”

    阿泽自梦惊醒,双眉紧蹙,后背湿透。

    入眼不过数年如一日的青墙月色,照在她紧绷的面上,她深吸口气,眨眼间沉静如水。

    借着月光起身,行至窗台前。

    她旋动桌上铜镜,打开一处暗阁。

    阁中放着一只乌木精铁所铸的长匣,匣上挂孤狼锁,内置精巧,名为万钧,非济世山庄人不解。

    她取下束发之簪,稍加拨弄。

    啪嗒,锁落。

    甚好的月华溜入其间,一道明光闪过,映在她淡漠的眸子上,更添冷意。

    寒厉至此,唯有夺人性命的刀剑器能做到。

    她眯了眯眼,伸手短暂地抚摸过刀身,便无半分留恋地离去。

    折夜再次沉寂于黑暗之中,封刀数年,韬光养晦,未必不再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只是,并非现在。

    她已无睡意,执起床头的长剑,披衣推门而出。

    回望身后,青檐如鹤,正是梦中荒芜而古朴的庙宇。

    长生殿中以此处为最冷清,常年只有守庙弟子深居,而她,正是守于此地六年之人。

    更深露重之际,不眠不为它事,只因方才梦中与人相斗急功近利,最后满盘皆属,属实不甘。

    求胜之意萦绕在心头,她飞身跃上檐角,屏气凝神,想趁着尚热的记忆,再度琢磨破局之法。

    身体很快随意念而动。

    一遍遍地重复着梦中招式,试图找出对方破绽,尽管面前只有疾风相呼。

    可九剑无春乃是长生真诀,非她可触及,故一番下来,她气喘布汗,却只得苦恼。

    最终仰天一躺,任思绪漫零。

    夏夜风爽,她刚平复躁动,渐稳的气息间忽多了股奇异香味,深林飘来经久不散。

    方才气流翻涌没有察觉,如今一嗅,瞬间警醒。

    是迷药。

    初闻静心,再嗅安神,一轮呼吸间只怕已陷入昏沉。

    她下意识摸了摸颈间一块清心散毒的雀形宝玉,幼时得无弦所赠,从不离身。

    故人之物让她晃了晃神。

    她很快振作,朝香源处奔去。

    此药颇奇,非殿内人所有,显然也并非用来对付她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遭贼。

    破得了万阶阵,又有如此厉害的迷药,来者绝非泛泛之辈。

    她眼中微闪,思索酝酿。

    一路循至一幢玲珑八宝阁前,香气尤甚。

    长生阁专收藏奇珍异宝,觊觎之人无数,但自她入殿,还从未听闻过失窃之事。

    故平日只留几个弟子巡视,此刻一片死寂,只怕都着了道。

    她收敛了气息,又幸得雀玉护体,很快发现阁顶透出一抹忽隐忽现的夜明光芒。

    借栏杆腾跃而上,隐匿窗前,暗暗观察。

    窃贼黑巾蒙面,难辨男女,手持夜明珠穿梭阁内,动作极轻,却难掩心中急躁。

    最终停在一处玉藤台前。

    她见人摆弄浮雕,手法谨慎却有道可循,目光微惊。

    很快,台中央缓缓浮出一只墨玉冰匣,匣中一株珠光白参得以现世。

    此物名为阎罗续香,南洋奇珍,传说只需些许便有起死回生之效。

    纵有夸大之嫌,它对危在旦夕者,绝对称得上续命神药。

    黑衣人将之小心装入锦袋,阿泽眼见其破窗,长剑再不怠慢,惊风追去,横窗挡路。

    他身形异常灵巧,竟弯曲至不可思议的弧度从剑下穿过,逃窜间向她扭头一瞥,也不恋战,指尖拈剑,拔出窗还她一击。

    阿泽绕剑归掌,执稳后便紧跟着窜入密林。

    长生殿的万阶阵难进更难出,她心有盘算,不急于抓人。

    不出所料,那人山重水复,眼见后来者就要追上,终于与她正面交锋。

    她执未出鞘之剑袭去,黑衣人亦取弯刀对抗,刀刃极利,寒光鉴人,金柄处一颗鸡血石幽色诡谲。

    确是一把夺人命的好刀。

    阿泽暗叹,手上力道重了几分,偏招式迂回,一番要纠缠到底的架势。

    那人只想快点结束僵局,下手愈发狠戾。

    却不知她早已刻算,方才在阁中顺手刺穴解了弟子的毒,此刻他们应已清醒。

    想着,她剑光出鞘,何其凌厉。

    此剑名为半生,是长生殿双剑之一。

    她趁人抵挡,如风逼近,借机挑出人怀中锦袋,待之凌空而裂,一株玲珑参掉了出来。

    黑衣人见宝物离身,竟不顾闪电锋,纵身一跃妄图抓住,这叫她颇为惊异,长剑偏转挥上,就在人指尖触及之际,将之劈成两半。

    二人分夺,致使那窃贼恼羞成怒,迅速收住弯刀,刺她命门。

    正合她意。

    她唇边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顺着刀锋后倾,故意露拙,遭人划臂,长剑直接脱手,斜插入一根青竹中,发出阵阵嗡鸣。

    那人又趁机一掌打上她左肩,击得她连连退步。

    就在其欲乘胜抢夺另一半玉参之时,竹林哗响,三四个青衣人影齐齐跃出。

    “师姐。”她们至阿泽身旁,颔首致意,很快持剑围向窃贼。

    那人眼见敌众我寡,转身跃入黑暗。

    林中,阿泽望着众人相追离去,神情幽深,前去拔出孤矗的半生剑。

    踏过落叶,踩到异物,她收步垂眸,见满地幽枯中遗落着一串鬼头紫铃。

    鼻尖窜入一丝异香,原来是迷香源头。

    她将之藏入怀中,直奔长生庙。

    庙内烛火不灭,在往生池粼粼生辉。

    池中九十九盏长命灯正是控制万阶阵的关键,她凝住丹田之气,以掌力移动水波池灯,变换阵形,光影很快引来追踪之人。

    “快!那贼人进了长生庙!”

    她无瑕多思,抹去汗水,翻了出去。

    随意绕林一圈,作匆匆赶来状与其余弟子会和,她们见阵法已破,皆大惊失色,终于放出信号。

    一时间,群乌惊振,整个无妄峰的寂静被打破。

    长生殿——

    外界一片混乱,然晨曦未露,无人胆敢扰了尊上清净。

    “妾本是玉鸾金凤,怎偏逢世乱情薄,孤萍未得清风拂,乔作娇颜向敌裘。

    彩云易散珠易碎,朝去暮来颜色故,不若淌冰河,驾铁马,雨打风吹寒江渡。”

    晨光起,渺渺清歌渐隐于香岚之中,传来的质问清冷而不失威仪。

    “你让那人跑了?”

    “是。”

    大殿中央,阿泽跪得笔挺,右手之伤草草处理,暗血顺着袖口溅落,晕作朵朵红莲。

    那黑衣人的弯刀竟是涂了毒的。

    也罢,晓迷阵,散奇香,破机关,藏刀毒,这样的人,得她之东风,定功成身退。

    “尊上,殿内遭贼,藏品失窃,我门百年不曾遇此祸事,弟子难辞其咎,况且阎罗续香作为剑老期颐寿礼,万不可有失,我既曾与那盗贼正面交锋,愿自请下山追查,将功赎过。”

    她双臂一抬,叩首请命。

    殿上人却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所以,你打算再输一次么?”

    她干涸的喉咙咽了咽。

    六年前被人带入酉东边境的无妄峰,她成为长生弟子,却无法做到摒弃前尘。

    如今,长生剑老将于冬至迎来百年高寿,寿礼却仓惶被盗,殿主不可能放任不追。

    阿泽知道,这一局乃是天时地利。

    胜念一起,她纵有彻夜疲倦,满身伤痕,也在日出凉风的翻卷下挺直身躯。

    “若无法擒贼,弟子愿以命担之。”

    高处长久安静后,降临下她预期的命令。

    “既然你有此心,无妨给你这个机会,但若冬至不归,你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弟子——”

    她欲领命,偏有另一道声音乘风而来,一瞬扭转她在握的胜利。

    “师父,我于月钩崖下,生擒了一个贼人。”

    她眉极细地一拧,身后脚步轻健,叫清风分流。

    她余光一瞥,来者身影修长,袍色月白,玉容脱俗岂非她梦中对战之人,她却只注意到了他靴角泥迹。

    心下惊异,下意识侧面,掩饰狼狈。

    难道人算真不如天算,她纵逃之人,终究是没有逃过意想不到之人的掌心?

    只任他静润之声,揭晓她始料未及的转折。

    本以为是天时地利,谁知颇大的动静却加速了殿主亲传弟子卞玉的出关,还恰好被他重伤了窃贼。

    更叫人意外的是,那不速之客,竟是从西面来的。

    长生一脉的师祖乃是千年前大中朝最骁勇善战的王无般将军,在东北边境创立此派,初意为抵抗异族之入侵。

    而数百年来,从蛮北,西疆入境,不过两条路,要么过无妄峰,要么过无极关。

    无极关乃朝廷重地,关隘森严,如此一来,险峻之山反倒成了可钻的空子。

    故殿中人唯记一条死规,过山作乱者,杀无赦。

    即便如此,历来以身试险之人仍前仆后继。

    卞玉的禀报让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良久,长生吩咐:“追查之事暂且一放,今夜带人来审,若藏猫腻,格杀勿论。”

    她心一番起落,结果虽凶险,却并非没有转圜之机。

    身旁人先去一步,她才发现已是正午,殿外热阳罩身,使她昏痛而疲惫。

    支着剑起身,高处又唤她。

    “小泽——”

    她与前方人皆顿步,却只有她回过身去。

    “宁康四年吾救你于江湖,而后拜入我门六年,你倒是还算谨敏刻苦,可惜啊,一身羽翼未丰,骨头先硬了。”

    她定定立着,猛然抬眸。

    “弟子惶恐。”

    “哦?这山中的师兄弟们,怕是只有你一人,不会惶恐。”

    殿主懒倦地欠了口气,仿佛早已看穿她的诡计,素手一召:“观鹤,你来数数罢,你这师妹的骨头到底折了多少次,还能如此硬?”

    “是,尊上。”

    素来侍奉的观鹤领命,作为长生弟子之首,殿规松散,而她在众人眼中,便是规矩。

    “宁康七年,褚泽师妹三更外潜夜猎,不成,棘鞭三十;五月偷随我下山采买不成,禁闭百日;十月诛杀偷渡者不成,废三成修为;宁康八年聚众斗殴输,罚出云剑谱千遍;争夺行牌败,罚扫登云万阶;九年灌醉剑老不成,剑老罚酒十坛,春夏秋冬皆犯数戒,累十六过,掌刑五十,杖五十,扫殿一年,挑水三年……”

    她语气冷淡,如有戒尺度量,正欲诉说她今年罪行,殿主打断:

    “偷,潜,欺,诈,拜殿未九霜,十六出逃计,小泽啊,还要她说下去么?”

    她这次未刻作镇定,垂眸回忆年少葱茏,原来三年四季,风霜雨雪,她都已一一尝过,只可惜无一成功,皆是徒劳。

    经年夙愿愈压愈重,可屡次挫败只能叫她愈挫愈勇。

    被一眼看穿又如何,殿上人有慧眼如炬,她亦有脸皮如墙。

    想着,再望去时双眼已闪着镇定。

    “殿主明鉴,过往之失,弟子未逃一鞭一刑,今朝无能,亦愿担责,但望请您明察秋毫,就事论事,如此,弟子之心,虽九死无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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