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岐

    第六章

    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如水的月辉重又洒向人间。

    妙悬长呼了一口气,不知那条龙如何想的,反正今日,于她而言,绝对是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一天。

    可惜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她一定在观内搭个戏台子,分三章十六回,好好吹一吹自己。

    哪像现在,连想把它当成睡前故事讲给小乙听,都要斟酌一下会不会突然头痛欲裂,然后死掉。

    所以,她身上这个破咒术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妙悬正想着,却见那条龙回身到了她的旁边。

    金龙盘绕着身子,将她围在中间。沉沉的龙影落下来,一时间,妙悬仿佛被囚禁在了高高的围墙之中。

    她不由的握紧了手上的利箭。要是这次再被吊起来,她一定要刺瞎这条龙的眼睛。

    还好那样的猜想没有发生,那金龙只是拱着颀长的龙首,凑近她的脑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很好,隐誓未破。”

    它靠得太近,妙悬几乎就要将那箭簇刺上去,幸好那仅存的一丁点理智制止了她。

    她一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边道:“隐誓?就是你种在我眼睛里,让我心神震荡、头痛欲裂的那东西?”

    “痛?”金龙攒眉,顿了一会,方才了然,讥笑道,“寻常人类确实难以承受龙之誓言。可若汝不想,自不会痛。”

    “想都不让想,未免太霸道了吧!”

    “有何不可?这世间,本就是先怀邪思,再生恶行。”

    “只是说出你的行踪就算是恶行?”妙悬冷笑,“那你先前用水柱冲我,又将我吊起来算什么?”

    金龙一噎,道:“此事确是吾之过。连同今日之事,一齐谢过。”

    妙悬没想到它今日如此好说话,还懂得道谢,这倒与志怪本子里那些兴风作浪的大妖们区分开来了。

    只是比起这声谢,她更想让它快些离开。

    妙悬松开手上的利箭,另一只手摆了摆道:“不必如此,神龙大人你快些离开吧,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敖岐。”金龙突地别过龙首,仿佛很不自在似的,轻声道,“吾……我叫敖岐。”

    那韧劲十足的龙须随着它的脑袋而摆动,长鞭一般甩了过来,妙悬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抱头蹲下,方才避过一劫。

    她和这条龙纯纯八字不合啊!

    妙悬蹲在石头上,双手护住脑袋,抬眸看它,咬牙道:“敖大爷,麻烦您看着点,行吗?”

    “吾……我之过。”敖岐调整好表情,很爽快的认了错,而后接着道,“我如今认得你了,你想来湖边,随时都可以。”

    它那样子,仿佛是第一次向除自己以外的人开放领地似的,很是生疏。

    “这不是我想不想来的问题,而是你不走,我们都要死!”

    事实上,妙悬也不能肯定明天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她想尽量将事情讲得的严重一些,以增加说服它的筹码。

    妙悬接着道:“我实话告诉你吧,相信你上次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什么过路人,就是家住在这山上的一个小道士。”

    “近两天这山头上不太平,会有一大批军士上来巡查,保不齐就是来抓你的,你还是快些跑吧。”

    敖岐道:“汝……你冒险来此,只是为了给我报信?”

    你没事吧,你没事到一边串松果玩儿去好吧!咱俩有关系吗?你多大的脸啊,就把这往自己身上揽!

    正想着,妙悬看了它一眼,事实上,它这龙脑袋还真挺大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水里泡太久,需要往外倒倒了。

    她是心里想法一大堆,嘴上一句不敢槽!

    只温柔道:“我说是,你敢信吗?”

    “你这个人,我不相信,但这条消息,倒不妨一试。”敖岐也不知想起什么了,面色突转,睨了她一眼道,“毕竟,一个深山里的小道士可不会有那么大颗的夜明珠。而且你这颗,比起魏硎宫中的,也不多逞让了。”

    就知道它没有装出来的那么“温良恭俭”,一只比巨鳄更凶,还懂得示弱来诱敌深入的生物,怎么可能是刚才那样一副好性子!

    只怕她先前就算没射出那几支箭,这阴险狡诈的金龙也能获胜。

    而且,这名字好耳熟啊,魏硎……魏……魏天子!它是从王都里逃出来的!

    那这半截龙角也是那时……

    妙悬头先以为,这魏天子不过按图索骥,并未见过龙之真貌。

    现在才发觉是自己太天真了,人家不仅见过,还砍了龙角下来当纪念品。

    怪不得下令在全境内大动干戈的找呢,眼见着握在手上的金子飞走了,搁谁谁不急!

    反正现在马甲全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妙悬坦白道:“我住在这山上,算是个道士,这些都没骗你。只一条没说,我本姓庄,和这庄国国君同姓。”

    敖岐双目炯炯,沉声道:“华城公主。”

    “嚯,你知道得还不少,不过还是叫我妙悬好了。”她继续道,“你既听说过我,应当也知道我出生时差点被魏天子下令烧死,后来又被困在这里,终身不得下山。帮谁我也不会帮他。这么说,够你给我那么点信任吗?”

    敖岐道:“你要我的信任作何?”

    妙悬淡淡道:“请你离开。山下有许多守军,一旦巡查时他们发现了你,只会调来更多的人。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余力,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更何况任你待在这,连我们含光观也会受到牵连。”

    敖岐道:“我不能走。”

    “不能还是不愿?”妙悬冷笑,“你有那翻江倒海的本事,自然是不需要顾念我们这些蝼蚁!”

    “我没那么自傲,至少现在不会了。”敖岐看了看远处的鳄尸,沉声道,“正如你说的,堤溃蚁孔。如非必要,我也不愿在这一场恶战后,再次和人对上。但我需要这里的水气蕴养自身。”

    妙悬听了,不免好奇:“就不能憋一憋吗?先躲过明日再说。”

    “你以为这是什么?”敖岐黑了脸,“五行流转,万气相生。我生于水,长于水,伤时亦养于水,统万千水法,这不是可以拿来玩笑的东西?”

    妙悬讪讪,只是没过一会,又问道:“只要周围有水就行吗?坚持到明日的巡查过去就好。”

    敖岐沉吟道:“如果旁边有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妙悬思考了一会,诚恳道:“如此,我倒知道有个地方。那里芳草芊芊,水阔波狂,十分宜人。”

    见敖岐答应了,妙悬赶忙转头离开。

    先把自己的腰带从老松上解下系牢,接着将地上金龙五爪印出来的浅坑随意用沙土填上,然后自那巨鳄的右目、尾戟上拔出两支箭。

    这一细看,才发现那鳄腹上齿痕森然,皮甲皆裂,死状可怖,明明是一派死相,中央的烂肉里却隐有生机。

    妙悬用骨箭挑开那堆淡粉色的肉,发现中间夹着几块金色鳞片——应是之前这鳄从那金龙身上咬下来的。

    可消化了这么久,也不见这鳞片有丝毫破损,仍旧光润如新,甚至还可以割断周围的烂肉,十分锋利。

    妙悬用灰绸袋包住手,将它捡起,和骨箭一起,放进湖水里清洗。

    “喏,你的东西。”她将龙鳞递到敖岐面前道。

    “不必。”敖岐道。

    “不必什么不必,你见过它们身上长出这种东西来吗?”妙悬指了指地下的鳄尸,继续道,“其他痕迹还可以说是鳄群自相残杀造成的,但这个不能留在这。”

    敖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谢礼,你收着就是。”

    那是什么眼神,难道她会稀罕这么几块小小的鳞片吗?

    ……

    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挺想要的!

    刚刚在湖边,她只是用这金色鳞片轻剐了一下骨簇,就留下一道浅痕。

    妙悬忍不住想,要是将它磨成箭簇,借着弓弦射出去,该是多大的威力。

    现在好了,不用睡觉,美梦就成真了!

    妙悬看着敖岐,一时觉得它哪哪都顺眼,连头上的半只畸角也有种缺憾的美。

    她笑得灿烂,柔声道:“一会我在前面引路,你在后面跟着,用飞的,别再留下痕迹了。”

    敖岐平静道:“飞不了。”

    “什么?”妙悬没听清,也或许是不想听清。

    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敖岐乐得在这时找找乐子,气一气这满口谎言的小道士,它一字一顿道:“飞、不、了。”

    如愿以偿地看妙悬脸上的笑容一寸寸裂开后,方才慢悠悠的补充道:“我法术全失,已是强弩之末,不论如何都飞不起来。但体术犹在,可自由变换身形大小。”

    “那你倒是快变呀!”妙悬看它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直恨得牙痒痒。

    怎么每次对它生出点好感来,都破灭的那么快呢?

    这当然不能怪她善变,那只能怪它太欠。

    敖岐才不管她在想什么,径自阖目,下一秒,龙鳞耸动,那汩汩流动的金色河流像被收入了一汪泉眼之中,只留下几道余波。而后,头角、长须、鬃发、四肢皆缩。

    妙悬眼看着刚才还巍若小山的金龙,转眼间不足三尺,还没观里刨树的土锹高。

    她算是明白它怎么能从魏王宫里逃出来了,毕竟这么大的土蚯蚓,哪里去不得呢,妙悬憋笑。

    “你在嘲笑我?”敖岐眯着眼道。

    妙悬伸手,将它的头扭了过去,而后一本正经道:“误会了,只是脸上抽筋。”

    敖岐被她这么一弄,虽看不见她的脸了,但这声音里的笑意,却一点掺不得假。

    龙以形巍鳞利为傲,现时势所迫,它不得已化作此形,连江海中稍大一些的鱼类也比不过,本就心中屈辱,没想到还要被一个不通法术的人类嘲讽。敖岐冷笑。

    身体变小的好处就是异常灵活,它收住利爪,闭紧鳞片,顺着妙悬的手臂迅速攀缘而上。

    出于某种安全的考量,敖岐在她腰间虚绕了两圈,龙尾自然的垂落在她腿侧,而后前爪搭上她的肩膀,龙首昂扬,两边的须发则随着呼吸,无意识在她颈间拂动。

    妙悬再也笑不出来了,想要将它扒拉下来,却对那锋锐的鳞片心有余悸,尽管它们现在紧贴在这条龙的皮肉上,仿佛无害似的。

    ***

    妙悬带着这条龙,准确来说是“背着”它,到了后山的一个洞穴前。

    “到地方了,祖宗哎,您请下来吧。”这一路上,妙悬腰酸背痛的,还得听它挑三拣四,一会嫌她细骨伶仃,太硌;一会又嫌另一头背着弓箭,碍事,一个劲让她丢掉。

    它也不想想,该丢掉的是谁。

    遇到敌人,箭还能射出去,而它有什么用,当武器丢出去吗?

    “这里怎如此破败?”敖岐皱眉道。

    “都是伪装,伪装而已。”妙悬笑道,“您先请。”

    她忘带火石了,里面黑黢黢的,正好放它进去照个明。

    敖岐一点没客气,直接走进洞中,妙悬跟在它后面,很顺利地找到了之前存在这的火石和烛台,将它们四散开来点上了。

    借着烛光,洞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地下的草没有长的,只有短茬子,明显被人拔过,草茬间,零星开着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最醒目的是中央一块大石头上披着的珠灰缎子,和妙悬腰间的绸袋如出一辙;石头旁,支起的木架下一片黑灰,是烟火的余烬。

    头上吊着几根麻绳,松果串盘在上面,充做那不会响的铃铛,最边上挂着件蓑衣,几点黄叶勾在上面。

    “水在哪?”敖岐挑眉。

    “马上马上,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里哈。”妙悬将那珠灰缎子的四角拉平,殷勤道,“这缎子又暖和又耐脏,别看它厚度薄薄,绝对能带给你沉沉睡梦。松果也很好用,三颗滚背上,一颗按脚心,自然好疗法,古方保长寿……”

    将洞里的东西一一絮叨完,确认敖岐的耐心已被她拉到上线,只差在脸上写下“快滚”两个字后。妙悬才带着它到了自己所说的水源处。

    “这就是你说的芳草芊芊?水阔波狂?”敖岐看着这五尺见方,插着几根野草的泥潭,彻底黑了脸。

    妙悬对此早有准备。

    她拿出随手捡来的树枝,往那泥潭里搅了两搅,直搅得泥浆翻涌,方才道:“芳草芊芊,只是还未长成;水阔波狂,但需人工操作,补充完毕。那么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我走先。”说罢丢下树枝,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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