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誓

    第三章

    雨丝绵绵红日沉,最后一缕轻红挟风裹雨,落在妙悬眼皮上,将她从昏沉睡意中唤醒。

    她初时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全须全尾的逃过了一劫。等到了观内后院的小门,见了小乙,紧紧将她搂了一搂,才有些实感。

    小乙原叫妙己,是观中最小的一位。她是净一观主从山下带回来的弃婴。

    她初入观时,妙悬不过四岁,成日里招猫逗鸟的,字也不肯好好认,只将那“己”认作“乙”,还得意地要奖赏,追着师姐们讨果脯吃。

    被死对头妙真戳穿后,也不愿意放弃,成日里小乙小乙地叫着,把那尚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叫得听到相近的声调就歪头,讨喜得很。这个名字便也保留了下来。

    小乙今年十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观内对荤腥并无要求,但因净一观主常年茹素,迁就她的口味,观中饭菜大多味淡。

    往常妙悬去后山捉野兔来烤,都会用油纸包一些带回来给小乙,因此她早早的就在小门处候着。

    小乙个子不高,面嫩,梳着个俏皮的双螺髻,发间绑着的红缎直垂到腰后,随着动作一颠一颠的,看起来不像是个道姑,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童子,活泼得很。

    只是她娘胎里带着病根,常年体寒,初秋时节就里外里裹上了三层。

    妙悬忆及此,忽念着自己身上湿冷,赶忙将人松开道:“这么凉的天,怎么也不知道避避风?”

    小乙握着妙悬的手道:“师姐还说我,你的手心才叫冰凉。”说罢,踮脚举高油纸伞,为妙悬挡雨。

    一面挡,一面顽笑道:“师姐,你是去逮兔子还是去当兔子啦?怎么蹭的身上这么多泥巴?”

    妙悬苦笑道:“别提了,师父呢?”

    小乙道:“师父和大师姐、二师姐都在静室内,不准人去打扰。”

    妙悬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油伞,虚揽着她向里走,道:“二师姐不是下山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乙道:“师姐你还不知道呢吧,你今儿刚一走,二师姐就回了观里,说是王都内丢了东西,魏大王非要所有人帮着找,我们住在山里不觉得,可城里面都已经闹过好几回了。师姐急忙回来,也是为了要把消息告诉师父。”

    妙悬问道:“丢了什么东西?”

    “这二师姐可没讲,你说这魏大王奇不奇怪,他和我们隔着那么远,却叫人跑到这里来找东西,难道那东西长脚会跑,长翅膀会飞不成?”正说着,小乙两手扇动,仿着那枝上的鸟雀,蹦跶着跳起来,口中还道,“师姐,你看我飞的高不高?”

    妙悬见她穿着臃肿,举臂艰难,却一昧地想逗自己开心,也不愿拂了小姑娘的意,对着她扯出一丝笑。心中却仍止不住的烦恼今日之事。

    雨越下越大了,两人共撑着把伞,一脚深一脚浅的进了观中卧房。

    妙悬住的卧房实际上就是个大通铺,她并着几个师姐妹一齐住在这里。

    师父和大师姐则有单独的寮房,十几天前二师姐正式受冠,本该也有一间房,只是还没来得及搬出去,尚住在这里。

    屋里烧了炭火,暖烘烘的热气更使妙悬感觉浑身发冷。

    她请小乙帮忙在灶下烧了热水,自己则一趟趟往返,往浴桶里倒,水满了,又支起木屏风,隔住旁人视线,脱衣进了浴桶。

    她靠在木桶边沿,周围热气蒸腾,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今日劳心劳身,当时心神震荡,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可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得腿上隐隐作痛。妙悬拿起桶边的布巾,浸满水,紧捂在腿上,方觉好些。

    寻常大夫上不了山,邱医官则在前些年升了医正,事情繁多,不便来回,她更要自己多保重些。

    妙悬将那病腿捂了好一会,方才松开布巾。

    两膝相靠间,雾气氤氲,那腿上的瘀痕,青紫相错,仿若绕尾细蛇,看的人头皮发麻。

    她倒不担心这瘀伤,反正迟早会好,只是好像忘了些什么。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所发生的事。

    先是在捉兔子,兔子没捉到,反被引着遇到了一条龙,龙捏碎了她身上奇怪的阵法,甚至想要杀她,可之后呢?她是怎么昏过去的?

    这中间的记忆仿佛被人抽走了一截,醒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今日之事,必定是要和师父商量的,但不能操之过急,免得惹全观上下惊慌。

    妙悬打好了成算,立身站起,正擦拭身上的水渍,冷不防屏风内闯进来一个人,一来就指着她腿上的瘀伤道:“痛,痛,有人打,吹吹!”

    妙悬大惊,急匆匆裹上中衣,捂住她的嘴道:“师姐,师姐别喊了!我这是自己跌的,没人打我!”

    来人正是她三师姐妙圆,生的体态丰盈,珠圆玉润,肤如凝脂。可惜月满则亏,被送进观里时就是个傻子。

    虽然心智低幼了些,但有条好舌头,在厨事上格外有天赋,时常制些时令果子分给大家。

    因她前儿烧火煮饭时,灶上飞进来只蜻蜓,她分心去捉,一不留神头发被火燎了大半,只得全部铰了。

    如今天气转凉,二师姐特意为她制了帽套,两端更是别出心裁,各挂了只竹编蜻蜓,哄得她乐滋滋地将帽套戴上,成日里美得跟什么似的,到处展示。

    帽套上的蜻蜓活灵活现,一颠一颠的仿若点水,却看得妙悬头痛不已。

    她沉声道:“师姐,大家是不是有约定,支起木头的时候,其他人不准进来。”说着用脚踢了踢身旁的木屏风

    妙圆被捂住了嘴,说不得话,开始时只不理她,缩肩摩背地扭动,一昧想挣脱,后来见师妹真的生气了,方才乖觉点头。

    妙悬见她平静下来,和缓了声音道:“我现在将你松开,你不要叫嚷,好吗?”

    妙圆又点头,妙悬才将她松开,边整理身上的衣裳边问她道:“师姐,你刚刚都看见什么了?”

    “腿上,茄子,痛。”说着,妙圆猛地将嘴鼓起,吹出一口气来。

    除了背食谱外,妙圆师姐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观中人早习惯了,当然也包括妙悬。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她的腿紫的像个大茄子,连师姐都看不下去了,觉得很痛,要帮她吹。

    妙悬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只商量道:“好师姐,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你别同旁人说,过些天我捉一袋流萤给你怎么样?”

    “可是,会痛。”妙圆犹豫道。

    “不痛不痛。”说着,妙悬活动起双脚,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妙圆见状,信以为真,笑呵呵地答应了。

    妙悬送走师姐,将外衣穿上,径自撑伞往静室的方向去了。

    雨下得大了,成串的碎雨珠子噼里啪啦撞在屋檐上、树枝里。

    院墙旁,几株柿树被撞弯了腰,梢头,烂熟的果子摇摇欲坠,妙悬念及往年里师姐所做的柿饼,只盼着这一遭赶紧过去。

    到了静室门口,却见众人都在,心中纳罕,便问小乙道:“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在,怎么也没人叫我一声?”

    小乙道:“我也不知道,二师姐让大家来的,说是师父有话说。没人叫师姐你么?可是四师姐说……”

    妙悬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道:“你个呆瓜,怎么越长大越呆了,你四师姐和我是对头,她巴不得我被大师姐罚呢,怎么会找人叫我?”

    小乙平白被敲了一记,还没说话,旁边阴影里却走出来一人,搭腔道:“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找人叫过你了。”

    来人正是妙悬的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四师姐妙真。

    妙真算不上顶漂亮,却也不丑。只是她那头一贯扬得高高的,最爱用下巴看人,秀气的脸蛋上也多了两分倨傲。

    “所以是你让妙圆师姐闯进来的?”妙悬道。

    妙真得意道:“是又如何!”

    妙悬心中虽恼,却因装着更大的事儿,不欲和她争吵。因此别过头去,并不理睬她。

    妙真不虞,她这个小师妹,平素最忌讳别人看她那只病腿,怎么现下却像无事发生似的。

    难道那个傻子没有进去?不可能,自己掐着点让她闯的,而且那傻子头上的蜻蜓翅膀都被润湿了,怎么可能没见到。

    她正欲上前挑衅一番,激出妙悬的心底话。不料静室的门突然打开,二师姐让大家都进去。

    刚入秋,室内的家具还没有换过,一水的竹编竹制,森森绿意中透着股凉气。

    正中央的竹几上供奉着一尊不足三尺的彩塑泥像。那泥像环带飘飘,庄重端肃,和底下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道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都别说话了。”二师姐妙衡是个老实人,脾气好,连呵斥人都显得软绵绵的。

    她的话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半片涟漪都没掀起。

    妙衡见状,正想再次重申,冷不防里间走出个高挑女子,径自站在她身后,底下的师妹们瞬间如鹌鹑般静默不语。

    看她们这般,妙衡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大师姐来了。

    她稳下心神道:“今儿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说了。只一件,明天山下的守军要上来巡查,不过大家不必惊慌,照常就是了。”

    “可是二师姐,守军一直围在山下,魏大王要找东西,向他们拿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上山呢?难道那东西真会飞吗?”小乙好奇道。

    妙衡道:“我亦不知,可能只是做做样子,例行巡查吧。”

    妙悬直觉不对,如果只是做样子,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大家召来此地,特意叮嘱一番。还有今日之事,也要一同告诉师父。

    一番话毕,众人纷纷往外走。

    妙悬打发了小乙,只挨沿在最后,看她们走过了拐角,方才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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