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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朵花二十

    109.

    风不寐见过很多“奇”,有好交道的,有不好交道的,有骄矜的,有谦逊的,其实和他们这里的人别无二般。

    有一段时间,风不寐一直认为这些人无所不能,虽然会有一些人伏诛于诛奇会,但更多的还逍遥在外的人常让风不寐有些心慌。

    那是一群未知的人,未知他们的数量,未知他们的目的,只知道他们会带来未知的命运。

    他在诛奇会待过一段时间,见识过诛奇会如何诛杀那些人,自然也见识过诛奇会又如何诱哄那些人。我用者存,不化者诛,有情者脱身,冷清者灭亡,其实风不寐挺希望诛奇会是没有私欲的地方。

    由于这些私欲,便有了那些隐匿“奇”的护符。风不寐虽不曾入过会,却是借着在诛奇会逗留的那段时日,习得了此符制法,并用这些符帮过许多人,虽然他不知道那些人里有多少好人,多少坏人,不知道如今还活着的有几个。

    风不寐在诛奇会那段时间,会里正巧捕获了一名女子,那是一个挺好交道的人。彼时风不寐初来乍到,亦有人存了让他长见识的心思,风不寐便有了机会观摩。

    他后来想,都说奇最会惑人,显然当时那女子被认为无害,没被众人放在眼里,故而他们两人之间言语如何,全然都没有人关心。但是便是那一时的疏漏,让风不寐觉着自己真的“惑”了一回。

    人都说“奇”阴险狡诈,女子却是性情豁然,好似还存了几分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后来风不寐知道了她被轻视的缘故:她什么事都没有干成。他知道诛奇会有一量器,能知“奇”如今成事几何,这结果自然不是骗人。

    风不寐听说她什么事都没做好,在彼时他的心里近于无罪,便问怎么还要她死。

    女子便收了笑颜,定定地提醒他:“你别忘了,在你面前的,是你的敌人。”

    然后她又笑:“我虽无能,未必不能诱你走上歧路。”

    风不寐便想,她还是善良的,至少此时是善良的。他静静地听她的故事,心里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死,他听说有些人也活下来了——虽然他们也成了狩猎“奇”的人。

    “在此之前,我从不信世上真能有这么好的人。”女子轻笑着,喟叹着,话语里流露着她对那个人的拜服。

    她说本要将人引至歧途,奈何诸般手段用尽,却不见那人生出一分歧念,倒使他愈发坚韧卓绝。

    “他大概注定是个好人。”

    她说,她只在那人面前感受到绝望。

    风不寐问她为何热衷于引人入魔,她说没有理由,她必须那么做。

    或许是自知死期已近,她格外珍惜和人说话的机会,也有可能是风不寐青涩的模样,让她觉得有必要满足一下好奇心,又或许,单单因为“投机”,或者“眼缘”。更可能的是没什么缘故,就是那么一个时机,你愿意听,我愿意说。

    “只是说来可笑,我做了那般多的事,他们却说我一事无成,实在辱人。”她好像因为这个结果很不平。

    “你可怜我。”女子抬眼看他,还是笑着,在那儿点点头,“这也是一种可怜,你因为你现今居于上位而可怜我。我倒希望你能因为我的实力而可怜我……”

    那时,风不寐只觉着,一切好像都扭转了过来,好像是她这困囚者在可怜他这囚牢外的人。

    只听她喃喃:“只是我没什么实力,实在引不来可怜……”

    她问风不寐:“你说,到底是你们在玩弄我们,还是我们在玩弄你们?还是说,是我们一起被天外的别的家伙玩弄了?”

    风不寐惊讶,他们还能被别人玩弄么?向来不是他们玩弄别人的么?随意给予,随意剥夺,乐此不疲。他们乐意在人陷入泥淖时拉一把,也乐意在人将坠深渊时推一把,他们乐意把白染成黑,把黑洗成白——这样肆无忌惮的人,原来也是能被人玩弄的么?

    女子的话没头没脑,好像随兴而发,她说,天外那些人许是觉着池子太冷清,便抓着小鱼小虾往里边扔,顺势搅动几下池水,才能叫池子活起来。

    “我们都是那些小鱼小虾,注定了我们放肆,注定了你们记恨,注定了我们互戕,注定了你们内斗,注定了我们一起搅动这个池水,这是一个定局。”

    “我从来没想着能活着回去,只是,我真的没想过,真的能有那么好的人。”她真的对那个人叹服,然后她看向风不寐,眼里是安然,淡淡的欢喜,风不寐知道她在羡慕,他听着她说,“这是你们的幸运。”

    再后来,已是隔了许久,早数不清诛杀女子的刑台上洒过几轮风雨,也记不清诛奇会搬了几个地方,风不寐却常想起女子的话,因时感念,便想,既然是定局,他不妨也放肆几回。

    110.

    别前,青和山上,风不寐说:“十六,我希望我做的是对的。”

    又川一时哑言:她分明是风不寐话里说的该“死”的、该“灭亡”的那部分,但风不寐这句话明显是在说希望她是个好人——他在问她是不是个好人,但她没有把握、也没有资格回答。

    风不寐没指望又川能回答,便祝她一路顺风。

    路上,又川一直在想着风不寐。耳边风声呼啸,如此不竭的风息只让她觉得这真是像极了现在她正在思虑的人。风不寐一直都有这样的心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眠不寐,不歇不息。其实她和风不寐很不同,风不寐却说他们很像。他说,对于渺远又甚是惨淡的前路,他能走,而她敢走,他们有一致的渴望。

    这大概是少年时期的自己,又川暗暗想着。正因如此,现今风不寐的这份心力让她觉得更为耀眼,这是她心底暗去的向往——年少的热血和意气褪去后,显露出的一颗一往无前的真心。

    要说起少年时期又川心中未来理想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其中一定有风不寐现在的模样,只是如今的她已经面目模糊。

    她现在回想以前的人和事,时常用上“天真”一词。在她看来,以前的她和曲生白是天真,以前的风不寐也是天真。只是她和曲生白的那份天真是狂妄,妄图以浅薄的见识去洞悉繁杂的道魔之争,她不否认这份天真中的正直与热情,但这里边过分的正直注定了狭隘与窒息,到头来便是天真而无知。而风不寐的那份天真是真挚,褪去热切后仍有温度,虽然如今已经包裹了多层模样,偶然窥其一斑时,还是叫又川一时心动:她不识英雄豪杰,但她大抵见过他们青涩时的模样。

    又川到底是早褪却了少年时的热烈,这时只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倒不如说,是希望连同她的一起,得偿所愿。

    她模糊想着,或者只因她的根不在这儿,只因她的心思还在那随时回不去的故地。如果她也和阿雪一样对那里无牵无挂,到那时,她便觉得,她的血洒在这里,也有价值。她想,说到底,是她懦弱,也是她不爱这个世界。

    不过阿雪可能痛恨自身身上的随性,她又想。阿雪未必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谁乐意漂泊?谁乐意流浪?谁又乐意拒绝温情?

    薛玉声的感情叫阿雪难过吧?又川忽然觉得,她自己的道德底线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然后心里失笑:就是她自己也在叫苏谙济伤心着,她自己也没想着回应,就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忽然想,让苏谙济知道她回来过,是对的么?

    又到了那么一个三不管的地方,又川心里的烦丝乱绪一时消散。这里也布了一个除煞的法阵,比上次追风流叶时碰上的还要打得多,且这阵仗较上次也更为严密,又川一时飞不过去,只能暂时落地改道。

    只是她这落地不要紧,一落地便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剑意,当然这是不奇怪的,这些地方总有杂七杂八的气息,但她感觉到了她那把弃置已久的无真剑。

    这是一个阴天,风并不冷,不远处山壁下的青年双手环胸,抱着一把剑,正倚着岩壁闭目养神。岩隙里攀爬的一棵小树枝叶婆娑,挡住了他的面影。

    青年似乎也感觉到了她,这时歪了头,目光穿过前边那些枝叶,直刺又川。

    这是一个很锐利的青年,他和那把剑很配。又川这么觉得,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既然撞见了,便只能迎头赶上。

    如果青年就此走开,或者无动于衷,又川大可以装作没看见,日后再来取剑便是,但青年显然不这么想,他见着又川就有如见到了必死的猎物,剑气直向又川袭来,又川拿出剑鞘抵御。

    剑鞘刺激了对面的人,他这时直接持剑刺来,又川这时也才判断出,那时和她隔空交手的便是这个人。

    111.

    苏谙济向来疲于应付迟画,他知道迟画的很多秘密,迟画也知道他的很多过往,他知道迟画那张冷艳的面容下包裹了很多疯狂,迟画也知道他这副岸然的躯壳里藏了太多不堪,他们都恨不得对方死去,面上却都保持着云淡风轻。

    外人都说他俩甚是交好,不明就里者甚至乐得给他俩搭就姻缘。

    风净烟曾对他说,隐约觉着迟画对他不一般。他心底嗤笑,迟画因他几近疯魔,可不是不一般么?

    他们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面上一直作无事发生。

    迟画在外人面前多是一副温婉又不失威严的样子,在苏谙济面前却是疯狂又凌人的景象。她带了几分傲慢,还有势在必得的把握,说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她必能让苏谙济就范。

    她确乎曾经就要得手,便在青荷川上。

    那时那里的荷花还很是茂盛,花枝娉婷,荷叶连连,抬眼望去,一片花海,烟波云霭,水雾缭缭,犹如仙境。

    那时风十六也才过世不久,虽然苏谙济还不能接受。

    苏谙济觉得那是他们的初见,而迟画说不是。她还说,他真是叫她好找。她甚至叫出了一个名字:柳月微。

    而那时还没有苏谙济做的那具名为柳月微的傀儡。

    她一上来就让苏谙济失了心智。于是苏谙济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黏腻,在拖着他不断往下坠,仿佛那些鲜活的光景不过旧梦一场,那无尽的黑暗与窒息才是他的归宿。他注定是蛰伏在暗处的卑鄙,是外人避之不及的丑恶。

    她不过是剥去了他的伪饰。迟画似乎这么说。

    迟画似乎还没想要他性命,苏谙济知道。但若遂了她的愿,那人断不会再要他,他也知道。那人向来心狠,亦是绝情,对人对己,皆如是。他恨。

    无极峰的大师姐不啻为一个天才,可通灵草木,可运转河川,可变幻星辰。如此惊才绝艳之人,唯一的弱点,便是她的师弟,迟湫,苏谙济隐约知道。而他自己,似乎是迟画必定要打上的一个死结,是她目前摆不平的繁难,大概是迟画的一个算不上弱点的弱点。迟画现在不敢让他死,他也知道。

    现在迟画等不及了,他更是知道,毕竟之前迟画不惜叫迟湫给他摘来了青荷川的莲蓬,试图挑衅。

    这次的除煞任务,迟画点名要了他。不过意外的是迟画没到他跟前来,虽然这些脏活本就不劳得她亲自盯看。

    又有人恭维,说他不愧是无极峰的大师姐看上的人,果然了得。苏谙济不过又是耐着性子说笑几句揭过。

    这时感觉到又川渐近的距离,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无形的慰藉:不管怎么说,这人不再避着他了,这是一件可喜的事。

    迟湫过来,和他闲说了几句,然后说师姐有事找他,一会儿去见见。苏谙济自然应下。他和迟画之间,不外乎他越是气定神闲,她越是心急如焚,如此而已。

    其实他从没想过迟湫能有这么干净的一张脸,也没想过迟湫能摆出这么平静的神情。他觉得迟画和迟湫仿佛换了个儿,至少,她身上的那些疯狂应当出现在迟湫身上才对。显然迟画做得不错,如今的迟湫便如一泓清水,大抵真如书上所说真能从中育出什么灵物来。

    迟湫是迟画的所有秘密。

    除煞的阵是苏谙济他们摆的,脏手的活也是他们干的,但设局引人前来,却是要迟画她们议定后出面的。

    这次设的局有点大,迟画大概是不放心才要见他。

    临了,她问苏谙济,事了后可愿去青荷川叙旧,她会给他的执念一个答案。这么好的一个时机,他不会受到太多责难。

    她暗里传音,说他多年疯魔于此,不过将疯未疯之态,到底是折磨自己,迷乱心智是早晚的事,不如她去他执念,换他为之入魔,最后两人清净,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你会心甘情愿。迟画很有把握地说。

    她也难得赞叹:我至今还是很喜欢你的长情。

    在以前的那些试探和挑衅里,迟画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苏谙济讥笑,说,她向来视他鄙陋,更见不得他那些卑劣的感情,如今却来赞他长情,实在难得。

    迟画说,那不一样。她甚至安慰他,说哪有人说自己的感情卑劣的,他又没有碍着谁,也没有伤害到谁。她用了很多奇怪的形容,说他这样就像什么白骨堆上长出了一枝红花,什么带血的荆棘丛里护着一只软乎乎的小鸟,还说了很多苏谙济记不得的语句,最后她说,虽是可怕,却是很美。她看起来是宽慰他,却还是不忘气他:幸好那人早死了。她又说,兴许她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故而总因他的这份长情感动。然后她又换了态度,说,正因如此,她更有把握叫他入魔。

    她想要他入魔。这是迟画一直以来对苏谙济的执着。

    要放以前,苏谙济还会生出些闲心,奇怪她愿意救迟湫,却非要拉不经她手爬上来的自己下水。

    现如今,他只觉着迟画日渐痴狂,犹如一朵娇艳的花儿,看着虽还是鲜的,闻着却开始带了腐味儿。

    迟画她们为今天这件事忙活了许久,之前在青溪洲那边不过是掩人耳目。

    道魔勾结,徐徐图之,除之后快,凡此种种,苏谙济已经见过太多,每到此时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阵起,也不过一瞬之间,便隔绝了外边的一切。诸人合力,诛杀的诛杀,生擒的生擒,谋划了许久的事情可算告一段落。

    苏谙济也可算卸去些许紧张,想着,该去看看又川了,他的心思便在这时突然没了着落:风十六消失了,她又一次消失了!

    他隐约感觉到又川到了附近,但是他又再次寻不到她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谙济立刻飞身去了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一落地,苏谙济只觉得心里隐隐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感受到又川在这里短暂停留的气息,此外就感受不到什么了。

    他好像又一次弄丢了她。

    不远处的岩脚下爬着一棵小树,此时已被斩去大半,便是几条根也断了,现今只剩一小枝条连着主干在风中摇摇欲坠。

    苏谙济觉着那小树可真厉害,都快要连根拔起,此时还能攀附岩隙间,而他已经腿软得都快要站不住了。

    心里的那道缝越撕越大,流出了他埋进去的那些不愿见天日的卑劣。

    他真恨。她每次都是走得这么干干净净,不愿叫人找见。以前她就说过,她一定要死在他们找不见的地方,她说她要无声无息,无人知晓。可恨她真是说到做到,得手了第一回,便能得手第二回,而他可恨地每次都追不上,抓不住。

    她聪明地扮作一个痴愚的人,真当是知道她忘了,他不再追问下去,便当事情过去了。半点风情不带,却总能惹得他心烦意乱。明明是无饵的钩,却总能招来他这条鱼,心甘情愿。

    他真不该任她走出那个冬日的小院,他也不该应下这项指派,他最不该离开她的身边。

    他本高兴她已经开始向他袒露心迹,他甚至害怕自己吓到了她。他曾动过许多卑鄙的念头,但见着人后,他觉得,冬日那样就好。随她玩笑着唤他“甘七”,随她总在他理好的书堆里随意翻看,随她如何都好,总归在他身侧。

    而现在,他甚至不敢恨,他担心连恨都多余无用,他害怕这一次她是真的死去。

    他在心里那片发出黑水的泥沼里摸索,搅了搅,挖了挖,又不死心地团了团,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真的死了,他真的找不见她了,便是刚才暂留于此的气息也已不见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能留下。

    心里的黑水不断地漫溢着,翻腾着。他一时想,倒不如当初真合了迟画的念头。她向来冷清,哪在乎他是什么样子。

    但他现在只知道恨,只恨他又追不上她。他自大得很,又胆小得紧,都还没来得及言道他的心意,她便又不见了。

    他不由想起了那片漫天的雪,眼前便好像真的出现了雪,一片片的如羽毛般扑棱棱地落了下来。身上的风似乎也刮得更大了,也更冷了,刮得他睁不开眼睛。

    苏谙济以前从不觉得眼泪珍贵,他从不珍惜,他乐得利用这些软弱去换取想要的东西,但是他从不在风十六眼前流过泪,以前那个缺了魂的是,后来就更是了。他从不利用眼泪骗取她的情绪,以前是因为她傻,至于现在,他不愿叫她难过。

    但他如今受不住。他骗过很多人,也骗来很多东西,但他没用眼泪骗过风十六,如今更不可能骗回她。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么卑劣的事情。

    这个骄傲的人再一次失魂落魄。

    112.

    幻境里,一片杀掠后的萧索。

    又川暗想,得亏那人走了,不然就凭她现在这么个单薄的劲儿,恐怕是真交代在这里。

    又川真的有那么一刻确信自己要死了,于是满脑子想着她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反问自己是不是没什么要紧的了。然后她想,其实她很高兴让苏谙济知道她回来过,至于这次死后又是怎样的一地鸡毛,她无暇去想。

    其实她还想跟别人大声嚷嚷,她现在不太敢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她不在乎她死在哪里,但她希望认识她的人能知道她死在哪里。最起码的一件事,是希望他们知道她已经死了。她现在觉得这样的死亡才能让她生出赴死的勇气。

    她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费了好大劲儿,才从那幻境里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失力地跌下去。然后她看着任星刚才祭出的那道符在她眼前破成两半。

    身上伤重,又川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昏过去,她模糊想着,不知道九师兄还在不在,兴许能叫他过来搭把手……

    这时她还没注意到那边像丢了魂一样的苏谙济,她的目光甚至先被旁边岩壁上那棵风中摇曳的小树吸引了,想着那小树刚才还茁壮丰茂的样子,竟还能分出分心力来叹了声真惨,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儿。

    就在这时,苏谙济好像才活了过来。他刚才有些失神地看着这个突然跑出来的人,却生不出多余的反应。现在他猛地爬起,没几步又连摔了几跤,这才跑到了又川面前。

    又川刚从紧张的环境里出来,还没缓过劲,现在整个人还木着,虽然认出了苏谙济,但见他如此慌张,一时还有些莫名,接着她就喜出望外:不必担心在这儿躺尸了。

    苏谙济一把拥住了她。但他实在冲得太猛,将她埋在自己胸前,砸得她脑门有些发蒙。他一手拢过她,重重拍在她的背上,引得身上新旧伤杂在一起又痛了一回。

    脑门的疼劲儿还没缓过来,其实她只在苏谙济怀里有些憋闷地呼吸了一个来回,都还没反应过来要推开,便见苏谙济分开了她,变得小心翼翼。他甚至探了她鼻息,复探了她脉搏。

    又川毕竟一身的血,实在有些惊怖,又是这般模样到苏谙济跟前来,便活生生矮了人半截,就那样乖乖任他摆弄着。不过见苏谙济如此,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活着。”他确认了。

    又川刚才虽然多有模糊,却没看错苏谙济眼眶微红,淌有泪痕未干。刚才苏谙济在哭,他满眼泪水地跑向了她,他还狼狈地摔了几个跟头。

    他在为她哭。她定定地想着,眼皮许久都不动一下,丝毫没想过别的可能。

    苏谙济在为她流泪,有个男的,在为她流泪。她又想,有个……男人,在为她流泪,她得到了一个男人的眼泪。

    在又川那贫瘠的经历里,这里也好,那边也罢,这是第一次。

    其实她从没见过苏谙济哭。

    他的眼泪,她要不起吧。

    苏谙济会要什么呢?无论如何,她都给不起。

    眼下这些都不是紧要的事,现在又川心里只有放松下来的焦急和惊惶,苏谙济的眼泪简直就是给她的最后通牒,更是让她紧张,她忙说:“廿七,后边……”

    话也还没说完,她和苏谙济便先后被来人拐去了注意力。

    是迟湫赶了过来,他说刚才见他走得匆忙,那边事毕,他便过来瞧瞧。然后他便注意到了又川,她也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他细细看了几眼,心下就有了计较,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只提说他家师姐如今累得紧,他先回去照看了。

    苏谙济知道迟湫不会多说什么。他转过头来看面前的又川,便见她忙着说:“廿七,后边随我走趟南地么?”话说完了,她才生出了几分安心。

    院里的门吱呀一声,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冬日攒下的肥肉消下去后,阿圆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身条似乎也抽开了一点。

    见到房里扔在一旁的血衣,再见又川昏躺在屋里的矮榻上,阿圆心里直叹每一次见到甘姑娘都好惨。

    又川身上的伤都已料理好,无需阿圆再另外搭把手,所需她做的无非院里的一些杂务,好叫院里的人住得舒心点儿。

    到又川醒来时,苏谙济正坐在矮榻边,一手抚着她的脸颊。

    大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甚至抚上了她的眼皮。他好像很喜欢抚过她的眉骨,一瞬不瞬地抚过了好几下,顺带着指腹抚过了她的眼睛。他当然没有什么力道,动作间便满是亲昵。又川便在这时醒了过来,她在他这样的动作间忍不住地眨了眼,好像想避开他的手指,于是便只有一种无知无觉的颜色映入苏谙济的眼里,无人知晓他们现在的亲昵。

    苏谙济指尖的药味儿窜入了她的鼻间,是苦的,涩重的味道,还有一些药香特有的温和。

    等过了那股蒙劲儿,苏谙济那张带着泪痕的面容瞬间出现在又川的脑海里,又川心里便又紧张起来——苏谙济的眼泪,让她有些害怕。

    现在苏谙济自然又是干干净净的那张脸了,就是他沾上血的那身衣裳也早换了下去。他的目光也没了那些紧张和小心,现在带着放松和随性。又川暗暗想着,或许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动气。

    苏谙济最后抚了抚她的眉骨,收回手,问她:“起来么?”

    又川应了声,苏谙济便将她搀起来,斜斜躺在榻上。又川问自己睡了多久,苏谙济边答说已过两天,边坐到她边上来,扶着给她喂了杯温水。

    等喝了几杯润过喉,看着苏谙济在那边放下杯子,又川开口:“廿七,我先前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了?”

    苏谙济大概是真没听记着,只听他回过身来看她,问:“什么话?”

    “我后边要走趟南地,你要随我同去么?”

    苏谙济问:“你去南地做什么?”

    “欠了些债,是时候了结了。”她说完觉得有些不妥,转而说,“不过我觉着你近来忙得紧,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

    苏谙济没在意她话语里的一些退却,问她何故又惹了一身伤。只听她说:“我那把剑叫我这个主人吃了许多苦头,不该再如此放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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