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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兄弟

    明暄喆脸色一僵,那块肉便掉到地上,他不禁寻思道,这东西如何能吃?

    但碍于情面他又没有开口。

    这是露儿意料中的反应,她眼疾手快地捡起老鼠肉,一脸可惜极了的模样,嘴上说道:

    “无碍、无碍,洗洗还能要。”

    明暄喆不知是饿过了头,还是被老鼠肉膈应了。此刻已经没有了饥饿感,他放下筷子,极有礼貌道:

    “多谢甄姑娘,我吃饱了。”

    露儿一看碗中食物,分明就没动,她心道:不吃便不吃罢,明兄弟到底还是不够饿。于是便把食物倒回锅里,转身出去洗碗了。

    屋舍里只有一张床,明暄喆实在太累了,他决定,今晚便睡在桌上罢。

    纵然身边放着一口瓦锅,反正不日便可回府。总不能让小姑娘睡桌子罢。

    *

    露儿一边洗碗一边思考今晚该如何糊弄过去。

    只有一张床……

    不过话说回来,明暄喆若真对自己意图不轨,即便是两张床、两间屋也是徒劳。

    她借着微弱火光,在水影中看了看脸上的草木灰,涂得还挺厚的。

    即便看着不膈应,估计也下不了手,明暄喆应该不至于对自己做什么吧。

    想到舅舅、想到石雕坊,露儿已然没有退路了。好在明暄喆相貌是极其好看的,至少不会让露儿一想到就心里难受。

    事情终是要去面对……

    若,明暄喆要对自己做什么,自己万万不可拒绝。

    对,就应当是这样,自己该勇于战胜一切心魔。

    露儿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地轻轻推开门,回到屋内。

    却见明暄喆端正身姿背对着她站立在桌旁,露儿进屋了,他便转过身恭敬地说道:

    “甄姑娘,今日多谢你相救,还收留小生。今晚,想借姑娘桌木一宿,让小生在此桌上就寝。”

    明暄喆三两句话化解了露儿的担忧。她当下便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反正……只肖拖住了舅舅杀人害命的念头就行,至于未来是否能嫁进明府,那都是后话。只要舅舅不背负人命,不走上死胡同,凡事总有转机的。

    ———

    山林间罩着一层浓雾,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上面的雾气便逐渐散了去。而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即便没有了雾气,也逃不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湿潮感,带着些许天真,自顾自地长出了许多说不上名字的菌子。

    大户人家吃的山珍海味,这里定是没有的。但山里新鲜菌菇却未必是城里人轻易能吃到的。

    露儿换了一身此前不久才新做的素蓝色衣裳,早早便采了一小篮菌菇。

    明暄喆并非恶人,亦或者暂时未发恶性,予他吃顿好的,说不定能哄他开心。

    露儿回到山神庙时,远远便看见明暄喆站在庙口望着小路发呆。

    露儿知道,明暄喆想独自离开此地,几乎不可能,因此并不担心明暄喆自己离开。

    明暄喆正犹豫着,身后便传来犹如山间雀鸣般悠扬女音,于春日翠林间轻巧地问候:

    “明兄弟,你起来了?”

    明暄喆回眸一看,是露儿。

    只见她换了一身素蓝色衣衫,虽只是粗布所制却难掩小姑娘灵气,反而衬得别有一番韵味。一头乌发拢络得精巧有致,但看便知她心细如尘。

    唯独令人费解之处:小姑娘仍是一脸草木灰,似是今早又补了一层灰,比昨夜灰得更加厚实了。

    明暄喆猜测露儿姑娘脸上许是患了隐疾,故而须以草木灰遮掩,便也不再多问了。

    “外头露重,进内里说话吧。”

    经过昨夜,露儿对明暄喆已然放下戒备。

    她提起手中的篮子,说道:

    “我一大早便去采了些菌子,早上熬粥喝,你定会喜欢的。”

    明暄喆平日里虽有人伺候,但父亲时常教导他:出门在外,眼中要有活,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什么,不要当异类,同流是获得人情利的第一步。

    虽然露儿小姑娘不至于能有什么人情利用价值。但这山林荒野间,露儿姑娘收留了自己。自己要离开此地,还需劳烦露儿姑娘带路。

    自己总不好坐享其成,于是明暄喆便随着露儿姑娘进了庙后的小灶房。

    露儿将菌菇放进盆里,明暄喆便为她打水,打完水,还学着自家厨子的模样把灶台擦了擦。

    露儿十分讶异,明大公子竟然也会干粗活,便打趣道:

    “明兄弟,我以为你一身华贵,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曾想你动作还挺利索。”

    明暄喆俊眉微挑,满眼含笑道:

    “不过举手之劳,这里只你我二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做,便须全由你做。我怎能差遣自己的恩人呢?”

    父亲从小便教导明暄喆,言语便是利器,开口便要讨人欢心。多说几句好话不会损失什么,但却能让自己处于有利之位。

    “对了,今日……能不能不要放老鼠肉了?”

    露儿噗呲一声笑了。

    她以为生来华贵富家公子,大约是懒惰、傲慢、无礼、仗势……不曾想眼前这位贵公子,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菌菇粥熬好的时候,明暄喆早已饥肠辘辘,却乖乖端坐在桌旁。只因父亲从小便教导他,主人家尚未动筷,自己亦不可先动筷。

    露儿平日里接触的人里,没有一个像明暄喆这般,一点都不似想象中富家子弟的模样。不仅抢着干活,嘴还甜。虽然手法生涩,但又极其热络勤快。

    但你说他不像富家子弟吧,他又谦逊有礼,仪态大方得体,明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快吃罢。”露儿说道。

    明暄喆端起碗便吃,许是过于饥饿,鲜甜热乎的菌菇粥,简直堪比人间美味。他三两下便将碗底清理个干净。

    当他放下碗时,方才注意到,露儿碗里,是昨晚没吃完的那些剩饭。

    露儿把新鲜菌菇粥全给了自己。

    明暄喆顿时心中一阵惭愧。

    这里什么条件,他知道;人家把好的全都给了他,他也知道。

    明暄喆从自己左靴的夹层里取出一张银票。那是父亲教过他的,钱不能都放一处,这样即便钱袋被抢了去,自己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他望着一脸草木灰但一双大眼却是灵气十足的露儿说道:

    “露儿姑娘,我这儿有张一百两银票,便当作是我对你的谢礼吧。”

    露儿先是一脸不可思议,而后想到自己因为钱财家破人亡,想到舅舅被钱财逼得走投无路。

    她眼神满是落寞地低垂了下去,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你的钱,还真是来得容易。”

    “啊?”明暄喆不解地看着露儿。

    “没什么”露儿笑着抬起脸,方才的落寞神情一扫而空,她状似轻巧地说道:“我说明兄弟的钱也太好赚了。”

    明暄喆没明白露儿言中含义,便当对方是在打趣儿,他也陪着笑了笑。见露儿不接银票,他便直接将银票推至对方面前,说道:

    “姑娘无需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露儿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将银票又推回明暄喆面前,郑重说道:

    “明兄弟,你若真要感谢我。倒不必使银子,我只希望你同我一起做几件‘小事’。”

    “小事?”

    ———

    碧落晴好。

    团团云絮被风吹着,轻轻拢了拢,带着纯洁无暇般心境,聚合在一处,挡住渐炎烈日,连带微风都舒爽了几分。

    明暄喆背着一大箩筐满满的番薯。

    露儿背着小一点的箩筐,里头番薯是八分满。

    露儿说的,第一件“小事”便是去挖番薯。

    过程是无法细说了,明暄喆第一次体会到挖番薯是这么累的活儿,还把番薯铲破了好些个,才找到其中的技巧。

    但看露儿动作麻利娴熟的模样,明暄喆也不好懈怠。

    末了,他还抢着背大箩筐,把露儿箩筐里的番薯都往自己箩筐里放,就想让露儿少背点儿。

    父亲教的,多干点活儿并不是多大的事儿,但能让别人挑不出错来。

    露儿倒是觉得明暄喆这人有趣极了,一点都不娇生惯养的样子,大抵说出去也是不会有人信的,这竟然是江州首富独子。

    她不禁说了句:

    “明兄弟,你人真好。”

    明暄喆笑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露儿的信任。父亲说过,不论心中是怎样的想法,哪怕是龌蹉的,于表面上,也要做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好人。

    暖暖日头照亮他棱角细致的白皙脸庞,细白的贝齿调皮地露了一点点,真是一位极好看的少年。

    “不敢当”明暄喆笑道:“全仰仗甄姑娘相救,否则我这会儿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露儿看着明暄喆一脸明媚的模样,不禁感到一阵脸热,便低头快走了起来。幸亏脸上抹了一层草木灰,不然脸可能比熟柿子还红。

    二人背着番薯走到山脚下,山脚下有一处草棚。那里聚集了十来名当地难民,他们无处可去、相互依存,以此草棚为家。

    去年突发水患,山下田地全毁,部分难民向钱庄借印子钱,本想暂且救急,不曾想却发展为无家可归的下场。

    “甄姑娘来了!”

    伴随着一声呼喊,难民们纷纷聚集过来,他们都捡了干树枝,或者挑了水。

    只待甄露儿带着食物来了,便能起火做饭。这是难民们一天当中唯一一顿饭。

    饭后便要去镇上卖干柴或寻些活计。即便生活困苦,这里每个人仍是努力活着。

    二人放下番薯后,难民们便拿着番薯,洗的洗,生火的生火。

    露儿轻轻拍了拍手,看着眼前忙碌的难民们。说:“第二件‘小事’,施食。”

    露儿话音刚落,明暄喆便十分自觉地一蹬一蹬跑去帮难民生火。

    露儿一转身,赫然发现明暄喆跑没影了,没过一会儿,灶台那儿便冒起了大黑烟。

    “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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