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别动。”
是姬发的声音。
还好，被关的不是他，但他怎么会在这？
“是我，姬发。”我摘下兜帽，“我被杨戬送过来找你，这地方我一看还以为你被大王关了。”
姬发看着我，把剑收了回去，他把我拽到一旁的角落，“你过来干嘛！你不知道王城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
他的表情不太对，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
不远处传来野兽的吼叫，我有些害怕。
“这里方便说话吗，不然我跟着你先出去？”
他也穿了一身黑色的斗篷，监牢门口的人看到他带着我，没说什么就放行了。
“刚刚进去的是一个人吧？”
“别管那么多，里面若是有囚犯逃走，那猛虎绝对不会没动静。”
“说得也是。”
一路上，我们没有遇到巡逻的人，我跟着姬发去往他的住处。
“姬发，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是想去牢房里看你那个背叛大商的父亲吗？”是崇应彪，远远看着，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走路都走不直了。
“不对，你应该叫我‘北伯侯’，姬发，你为什么不行礼？你为什么还昂着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认出我，但看样子，醉了之后的崇应彪倒是没有了平时的机警，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喝那么多。
“崇应彪，你让开。”姬发今晚异常极了，他看似平静地说：“想打一场直说。”
“哈，我凭什么要自降身份与你打斗！倒是你身后那人，看着像那日无故失踪的女人，不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吧，嗯？
那女人，出现在反贼苏护女眷的车里，每次出现就没有好事发生，你护着，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崇应彪喝得一仰头，倒下去了。几个亲卫向姬发略微躬身，把他抬上马牵着离开。
我看着身前穿着斗篷的姬发，他就站在那，像一个伫立在月夜里的雕像，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姬发，你不要……”
“没事，别听崇应彪瞎说，”姬发转头看向我，“早些休息吧，明日我要在宫中值守，如果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
说完，他把斗篷解下递给候在一旁的亲卫。
我被姬发安排在他的住所，侍人解答了我的疑惑：四大伯侯死了三位，南伯候之子鄂顺试图刺杀大王血洒当场。
这个夜晚，姬发失去了一个好友，父亲被关进大牢，信仰开始碎裂，他还能休息好吗？
我问侍人姬发在哪，她向我指了路。
站在屋子外面，我看着院内那个□□上身，正在打拳的身影。掌风啸然，地上尘土扬起。
他正在发泄着内心的愤恨，我想告诉他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事发生，让他提前做好应对，可看他这样子，我不忍心了。
他明明才是上大学的年纪，一身的伤，与八年没见的父亲刚见面就闹别扭，为什么要经历“子弑父”的残酷考验！
西周利簋的铭文记载，“武王征商，唯甲子朝，岁鼎，克昏夙有商。”
曾经的姬发，是史书里的一个人物，他的故事也只是书里的一段话。
《封神演义》里的姬发亲朋好友皆入封神榜，徒留武王一人在人间。现实的周武王噩梦缠身、夜不能寐，建周三年后英年早逝。
这些，都是姬发的未来。
一次次接触，他也会因为遇见熟悉的人而欢欣，会因为感受到背叛而失落愤怒。
他热烈，他友善，他希望大家都好。
“谁？”
姬发还是注意到了我。
“是我姬发，我睡不着，想看看你有没有休息。”
他歇了下来，微微喘着气，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有些羞赧。在月光的映照下，略黑的面庞泛起红晕。
“你看今天的月亮可真亮啊。”
“啊？啊，是的，挺亮。”
我没找到椅子，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
“我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是能遇到你，是我在这里最大的收获之一。”
他没有说话。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朋友。现在我的朋友看起来有些难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但我想告诉他，把情绪藏在心里，身体会不舒服的。”
“我一直想做一个大英雄，一个和大王一样的英雄。可是今天……今天我发现，我好像错了。”他望着天，坐在我旁边。
“你知道吗，当时朝歌来招质子，我是主动想去的。其他人可不是，当时在质子营，崇应彪总是和我不对付，一心想做伯候质子中最受器重的那个，鄂顺的姑姑和姜文焕的姑姑分别嫁给了仙王的两个儿子，只是和殷郊关系好的我就成了他找麻烦的目标。”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那时候他也不只是找我一个人麻烦，打了鄂顺，他还说没关系，结果第二天他姑姑那边就送了伤药和小剑，说切磋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别让随便什么人欺负在头上。
你知道吗，崇应彪的脸当时就绿了哈哈哈哈哈，我到现在还能记起来。后来比试时，他想给姜文焕使绊子，结果姜文焕直接和殷郊换了对手，我和姜文焕比试。他可打不过殷郊，被狠狠揍了一顿。”
说起以前质子营的故事，姬发眉飞色舞。
“鄂顺多好的脾气，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勇敢……”
他的又一个兄弟死了。
同样是死在眼前，不同的是，这次是殷寿杀了他。
冀州城对他而言，是他和兄弟们，和心里的英雄，一次寻常的征战，却不曾想是最后一次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战。
“你之前说，大王不是好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今天的事。”他垂眸问我。
“我只知道一些模糊的结果，比如大王死后被称作‘纣王’，与夏桀齐名。”
他猛然抬起头，眼睛里像有火焰：“大王怎么可能与桀一样！他这些年立下赫赫战功，他还要自焚祭天，他……”
“他杀了三位伯候，若不是你机智，西伯侯今日也难逃一劫。”我看着他，“你其实也对他产生了动摇动不动，先王死前前太子看着可不太正常，纵有伯侯意图谋反，但又何必要父子相残。”
姬发望着我，还想反驳，我握住他的手，对我试图拽他起来：“别想了，你今晚不休息怎么行。”
他的手有些凉，这不对，年轻男人的手应该是温热的，他这样思虑过多，真的会把自己提前“玩”死。
“王家侍卫姬发，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摒除杂念，回到屋内，躺下闭眼睡觉。”
我拉不动他，他可真沉。
翻转他的手，擦过他手心的茧，我挠了挠。
“诶，你别！”他蹭地一下跳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我又拽不动你，不用点计谋，你怎么会这么快就站起来？快快快，回屋里去，不然我可就要挠你痒痒肉了。”
推着姬发的后背往里走，他这人的肌肉可真硬啊。
“我可不会怕……诶，诶你别推了，我进屋，我马上就进屋！”
他居然同手同脚了哈哈。
姬发一进屋子就关上了门，动作敏捷。
“你快躺下，屋里灯还亮着，不然我可要进去了。”
灯“欻”地就灭了，“你快回吧，姜燃，我真的睡了。”
“我再陪你一会，你肯定会想事情不肯睡觉。”
“你可是个女人，哪有女人会这样的！”
他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差点就与我撞一起。
“好嘛好嘛，那我回去了啊？”
“我送你回屋。”他就要往外走。
“别呀，你快躺下，我明天睡到天光大亮也没事，你可不行。快睡吧，明天我教你种地！”
“你教我？我种地可厉害了，倒是你，你行吗？”
“你等着看吧！”
姬发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姜燃反常的行为他都明白，怕他多思忧虑，可今日的事，他又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
想起那只手在手心里轻挠，姬发不禁感到面庞一阵火热。
还是先睡吧，大王……父亲……只要父亲认错就能回到西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