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之时，云开山脉本应绿草如茵，是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可自十五年前，曜灵仙姬自爆于烨都，选择与围剿她的仙家同归于尽，这片焦土便再难生出一抹绿茵。

    破败荒芜的烨都遗址只剩下深埋在地下的基石，目之所及，甚至连一块巨石都找不到。

    曾今让仙门闻之色变的烨都，全都在那场风波中化为齑粉，只有远离烨都中心的楼阁庭落免于毁灭，如今也已经被年复一年的风霜侵蚀殆尽。

    若璃直接落定在这片焦土的最中心，她从空中飞来，很容易分辨出当年曜灵仙姬的自爆点。与之相比，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青戈反而渺小很多，一时间难以辨认出来。

    但更让她吃惊的，是始终跟在身后的那条无害的尾巴。

    从碧云谷到九龙山，再一路无声，时隐时现地同来云开山脉。

    “你……”若璃望着应声闪现的黑影，努力地在脑中检索着，实在找不出贴切的判词。

    “你修的不是仙道吧？”

    她记得眼前这外观非人的异类不会开口说话，便自言自语地分析：“的确是人，但身上散发出妖气，既不是半妖，也不该是修的妖道啊。”

    曜灵仙姬是世间已知的，能以人身修成妖道的第一人。她的灵流仙气虽不同于正统仙门，但是完全能区别于传统的妖气，以至于仙家一开始不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别。

    可是若璃能确信，眼前的异类身上流露出的妖气，的的确确应该是传统意义上所定义的妖气。

    她拽起瘫坐在地上青戈：“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青戈始终呆呆地盯着隐于幕离之后的女修，压根儿没察觉到突然闪现而出的黑影。

    “你认得我？”

    他摇摇头，纠正过重新问一遍：“我们相识？”

    若璃适才认清来人后，开口就是没在碧云谷见到他。言外之意，她知道青戈原来的计划是去碧云谷开眼的。

    “虽然师父知道我的计划后赶着去碧云谷逮我，我是临时改了目的地，一路南下来云开山脉的。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我师门，就只剩将台岭小公子。”

    他讪讪地闭嘴，突然顿悟了。

    也是，那样耀眼的青年才俊，又在那样美好的年纪，私下里有一个无话不谈的红颜知己，很难吗？

    “瞎想什么呢？”

    若璃清楚瞧见青戈几句话间的神情变化，下意识出声。可转念一想，管他在想什么，还会比主动交代自己本是女子之身的状况更遭？

    她心虚移开目光，岔开话题道：“你对妖物钻研婆深，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再次将青戈推到黑影面前，还不忘用手摆正他的脸，强行调整他的视线对准那黑影。

    “他是从碧云谷深处跟过来的，好像能听得懂人话，却不会开口说话。”

    青戈总觉得她的语气和魄力很熟悉，还没来得及细想，注意力便被他面前的黑影吸引走了。

    之所以说是黑影，并非他无形，而是他哪怕现身，也只敢夺在暗处，刻意地躲避所有光线。

    若璃原以为青戈会害怕，定定地站在他身后护着他。可青戈非但不害怕后退，竟是痴迷地盯着暗处那人。

    月光皎洁，穿云而出，伴着青戈的步伐，缓慢投向躲在暗处的怪人。

    青戈不觉得对方畸变的眼睛恐怖，也不觉得对方是异类。待月光彻底照亮来人时，那人偏开了视线。此时，青戈停在他一步之外。

    “好漂亮的翅膀啊。”青戈入了迷，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他痴痴地牵起隐藏在斗篷下的那只手，连带起一片映着光亮的黑羽，密而整齐地附着在这人的臂膀上。

    如果，这仍能称之为手，而不是翅膀的话。

    若璃也惊呆了。

    听到青戈的称赞，那怪人狐疑地转头去看他，努力想从青戈眼里寻找出一丝嫌恶之情。

    可他看到的是一双最纯净，最热诚的眼睛，不参杂任何的虚伪和掩饰。

    青戈也没有区别对待他，嫌弃厌恶他。

    两两相望，满目欣喜。

    “我不明白。”若璃独自沉思了良久，依旧百思不得其解，“青戈你有何看法？”

    青戈闻言回神，慌乱地缩回那只不安分的手，而对方也跟着迅速收回了翅膀。

    小手在身上摸了个遍，青戈才懊恼道：“我的册子借人了。”

    有东西朝他砸来，他顺手一接，竟是那本扣押在若璃处的札记！

    “怎会在你这……”他张了张嘴，最后选择闭嘴翻书。

    可他一直翻到空白页，除了眉头越锁越紧，完全没有得到解答的样子。

    若璃偏头看着那怪人：“你当真不能开口说话吗？”

    对方闻声与她隔着幕篱轻纱对视，似在思忖。

    “可你缠着我，总要给我个理由。”

    青戈一时看看若璃，一时又打量怪人，见他们相持不下，便道：“道友，你也别为难他……”

    若璃突然抬手，制止了他说话。她缓慢转身，开始警惕地探查四周环境。

    突然，她又仍给青戈那枚隐匿身形的银铃，语气焦急道：“快走，有人！”

    “去哪？”青戈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银铃，无法结单的他，根本无法开启法阵。

    若璃见叫不走青戈，转头便对圆眼怪人道：“带他走，到崤山下等我！”

    那股气息越来越近，她为了争取时间，直接召剑出鞘，朝来人隔空劈了过去。

    再回首时，原地只剩烟尘滚滚，哪还有什么圆眼怪人和小道士？

    “阿离顽皮。”

    声音隔空传来，带着调笑的意味。

    从察觉到地面震动开始，若璃便知，是成公景脚踏山岩而来。

    “知道是我，还要出招？”成公景定定落在若璃面前，对她身着女装并不感到吃惊。

    若璃收剑入鞘，仍疏远对方：“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成公景摊开双手，环视半圈：“这是你娘身亡的地方，你路过附近不当来看看吗？”

    他突然正了颜色，语气满是警告：“但你不该孤身前来。”

    “我为何要听你的？”若璃轻笑出声，“虽然我还不清楚你的身份，但你若真为我好，就该让你手下出来一见。”

    成公景扬起那勾人的笑：“我还道你注意不到他。”

    “怎会？”

    “你那手下，在客栈对我同门出过手，又在九龙山以妖身和我交手。”

    若璃语气轻快，质问对方：“对此，你不作解释吗？”

    “难不成你也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