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少年收好法宝，若璃趁机挣脱他的手，连连几步后退到若瑜身旁。

    “过河拆桥？”少年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显然是嫌弃因为刚刚打斗而弄皱的衣袍。“看你脉象，欧冕流还真是废了不少心思，才不过十五年，就已经将你调理成至阳体质。”

    “你怎么知道至阳体质的事？”若瑜竟比若璃还要紧张，也不顾先前和少年之间摩擦，“听你的语气，至阳对若璃无害？”

    许是因为涉及若璃，那少年竟也搭理他，但仍带着十分嫌弃地口吻回道：“百利而无一害，但服满十六年，便该换药了，到时候自然也是他们安排。”

    “我都不知道的事，你信他干什么？”若璃拦在若瑜面前，防备道。

    少年狐疑道：“你不知道？”沉思片刻，他轻笑出声，“你又何必这般戒备我？”

    若璃忍不住凝眉道：“我中毒还不是因为那枚珠花！还敢说你没有恶意？”

    “我虽有恶意，但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手下留情了。”他抬手指了指若瑜，目光依旧和若璃相对，“不过现在仍不是叙旧的时候，改日吧。”他明明背着山道，却好像是知道杜魄生和苏无昧已经带着人赶来，话音未落就转身离开。

    在他经过杜魄生时，少年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行礼，更像是没看见到苏无昧一样，完全忽视了这个长辈。与其说他是见到长辈不见礼，倒不如说他是来巡幸的，所有人都要对他毕恭毕敬。如果说他不将若瑜等同辈放在眼里，顶多叫做自恃清高，而不将苏无昧放在眼里，那就是相当不尊礼法了。

    “哦，对了。”在走过苏无昧时，少年顿住脚步，半回首道，“我复姓成公，单名一个景字，美人就不需要再询问谷主我的家门了。”说罢，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步离去。

    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自报家门，却也仅仅说了一个名字，细思话中的含义，这明明是在暗示杜魄生不要多嘴说出他的身份，反而带着不容置疑地压迫。

    “少年英才，天之骄子，不知是哪家公子？”苏无昧并没有因为被忽视而吝啬对少年的赞美，可他分明听出那句话背后的含义，仍要明知故问。

    纵是杜魄生再镇定，也不免面露难色：“散修，正是看他天资聪颖，才想着招入碧云谷，但他确实是骄矜孤高。”这显然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

    若璃轻哼一声，就行礼告辞，并不打算继续在这听些废话。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早就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赶着就要回房梳理。没人敢拦他的步伐，他上崖后就火气大得很，谁都不敢惹。纵是有满肚子的话要问，看到他那副神情都不得不将话憋了回去。

    第二天，苏无昧终于把大家关心的岁末考核交代清楚，原来是要分小组抽取西畴学宫接受的委托，至于祸乱的对象却是随机的。不用多说，自然都是棘手的邪祟。不仅如此，这七个委托还分散在各地，最北至雪谷，最南达北海，路上还没有笃行司安排食宿，方方面面都要靠小队自己。

    “去把林梵拉过来，正好凑够五人。”尹南星抖了抖写好的名单，芝兰园四人不用多想就是要一道行动的，他自然是高兴。

    若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待会就派你去抽签，抽中什么都是你的命。”

    “妖魔鬼怪，南星你最怕什么？”杜仲站在他旁边，已经尽量收敛了笑容，可南星抬头白了他一眼，难得地不搭话。

    “你们总笑南星，他也就是不够镇定。”若璃撑着桌子，像是没睡醒似的，笑着继续道，“一旦遇事，南星还是很靠谱的。昨天不仅看到白虎扑来，能顾及我没独自跑走，而且最后还一同留下来处理结界。”

    南星赌气道：“就是！”说完就负气起身，拿着名单去找苏无昧了。

    “你后面半句话怎么没继续往下说？”若瑜斜睨一眼，显然是在嘲弄他演的跟真的一样。

    “差不多就行了，总不能我们仨都打击他吧。”说完若璃竟毫不遮掩地笑出声来。

    杜仲倒着茶说：“不过我私心里希望他能抽中北海的委派，听闻那水天一色，浪柔银滩，我竟想不出是什么样的美景。”

    “你还真当去游山玩水呢？”若瑜打趣道，“暗中肯定安排了人，一路盯着咱们，不然光是这些写在纸上的戒律，能束缚得住谁？”说着他手还拍了拍桌上的禁律折子。

    若璃拿过折子，摊开来快速扫了几眼道：“禁独行，禁逞强好斗，禁五欲沉迷。”他顿了顿，“怎么比在学宫里还多了这么多条？”说着不耐烦地推开了折子。

    “怎么愁眉苦脸的？”杜仲瞧见南星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依旧打趣他道，“抽中历鬼还是恶魔？”

    “半妖。”南星坐下后，直接把委派帖子丢到桌面，帖子顺势展开。

    杜仲道：“既然是半妖，你又怕什么？且不说它有没有修成妖道，这总比妖好些吧？”

    “可你别忘了，除半妖必赠送一个妖啊。”若瑜拿过帖子，开始扫视起来，“原来是半妖劫持了隐世医家，还伤了不少前去搭救的村民。可看评估，妖物并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藏在暗处呢。”

    若璃瞧见帖子背面的委派名单，皱眉问道：“林梵怎么不是和我们一道？”

    “他已经答应和苏涔一组了，所以换成了苏沂。”南星喝了口茶，完全没有意识到芝兰园四人的麻烦大了。原本带着林梵，四人还能悄悄避开暗哨，偷偷找些乐子。如今看来，苏沂这是明目张胆地来监视他们呢！

    “看来这半妖不好对付。”若瑜将帖子放下，回头望了望其他人，“知不知道其他人的考题是什么？”

    杜仲若有所思道：“作乱的邪祟左不过是妖魔鬼怪中的一种，总不至于仙尊让我们处理能力之外的委派吧？”

    “魔者暴戾凶狠，善凶强斗狠；怪物反常多变，往往不能按既定方法除却；厉鬼，魂魄之归也，最擅长攻击人的精神世界。”若璃顿了顿，有些为难道，“妖嘛，最为麻烦，既要分清他的本相是动物还是植物，还要看他妖道深浅。加上烨国之后，群妖似乎都掌握了幻型术，变成人的样子混在人群中，得道修士也难以分辨。无昧仙尊这般安排岁末考核，倒也算得上面面俱到了。”

    “妖魔鬼怪确实各有所长，难以应付，但你还是遗漏了一种最恐怖、最棘手的邪祟。”

    听见这声音，若璃连头都懒得抬，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其他人更是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谁都不想搭理他。这人不是那个浪荡纨绔，还会是谁？

    “美人你怎的又不理我？”成公景直接坐到若璃对面，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神情，自顾自地说。

    “难不成我说什么还能影响你？哪管我是什么态度，你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璃端坐好，还不忘整了整衣袖。

    “诶～你这话说得不对，我还是很在意你说的话。”

    若璃轻哼一声，笑道：“那要是我说，不想再听到你叫我美人呢？”

    “那便当你同意我叫你阿离了呗。”因为是说话的缘故，大伙并不知道成公景指的是若璃改名前的离字。

    “阿璃岂是你能叫的！”若瑜听到这里，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成公景这样叫，岂不是自认和欧冕流同辈，全然当他们是晚辈？

    成公景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盯着若瑜道：“这又岂是你能插话的地方？我记得昨天我说过，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你可不要逼我出手。”

    “打住。”若璃听到这句话，联想到他的做事风格，心中实在是担忧他真会对若瑜出手，便转移话题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告别。”成公景转头看向若璃时，又是那副神情，倒真有几分特意讨好的意味。

    “既是如此，那就恕不远送。”

    “行，我就当你送别过了。”说完，他便起身欲走。

    “不过你说的还差一种邪祟，到底是什么？”若璃端着咏梅杯，似是毫不在意地说。

    成公景先是哼笑出声，再慢慢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人心啊。”

    “虽说人有七情六欲，人性难测，可这人间自有礼法约束，又算得上什么邪祟？”

    “到底你是关在笼子里久了，这江湖与仙门是个什么样，竟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呢。”成公景笑得愈深，浅浅细语道，“笑面虎，背里刀，个个自诩清贵世家，背地里不都能翻出一团污糟？况且有时候，人心一旦狠起来，做的事可真是让妖魔鬼怪都望而却步。对了，妖魔鬼怪所做的某些事，虽遭仙门唾弃，可都是和仙家学的呢！”

    “比如说？”

    若瑜拉住若璃，道：“你别着了他的道！”

    成公景轻啧出声，很嫌弃地看了若瑜一眼，继续道：“可听过厉鬼的魇镇之术？”

    “自然，那又如何？”若璃拍了拍若瑜的手，显然是叫他耐心些。

    “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将人拉入魇魔幻想中，窥视那人内心深处最期待与最恐惧的事物，在魇魔中，先让他历经美梦成真，再让他在幻象中一一失去又无能为力，精神上饱受魇魔的折磨，直至七日后双方一同消散。可怕，可怕。”说着他还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神情，“可最初这是修士用来对付敌手的，只可惜那人术法不够精湛，折磨死了对方却让那人变成了厉鬼，反过来强化了这个术法，用同样的手段折磨死他，拉着他殉葬去了。”

    见若璃不置可否，成公景又问道：“著魔发狂可听闻过？”

    “也是跟修士学的？”

    “孺子可教也！”成公景很是敷衍地鼓了几下掌，继续道：“按仙门对魔的定义，堕魔本就是失了常智，再说著魔发狂不就是自相矛盾吗？”

    “这话说的倒很是有趣。”若璃把玩着咏梅杯，顺着他的话说道：“仔细想来，著魔发狂倒是和修士自爆金丹，拼力一搏很相似。无论输赢，结局都是输，毕竟这招只能是最后一击。”

    成公景连啧几声，赞道：“我们的阿离果然聪慧，举一反三，在下拜服。”说着竟真的躬身行礼，这还是他出现以后第一次对谁躬身行礼。

    若璃懒得想他的这个礼是嘲笑，还是真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道：“既然如此，想来妖界也有这种情况出现？”

    “自然，比之其他邪祟，妖界出现这种情况则是更多，毕竟不少妖物都爱往人堆里扎嘛。”成公景刚刚行礼后，顺势笼袖笑道，“以你现在的见闻，你觉得哪些妖道是跟人学的？”

    若璃握着咏梅杯，沉思了一下，道：“仙草助修、炼器辅攻？”

    “仙草助修算不上，妖物本就出自深山老林，对于仙草的妙用，想来比人类还要精通几分。”他顿了顿，笑着继续道，“炼器辅攻倒是真的，借助器物进行攻伐，而不再是用妖物的抓牙之流攻伐，确实是学习了修士持武器的做法。不过最有名的一种妖道，不，应该说是道术，你怎么就忽略了？”

    若璃微蹙双眉，显然是想不透，便问：“是什么？”

    “契结共生。”成公景说着还歪了一下脑袋，像是轮到他想不通了，“你应当很了解这个道术才对啊。”

    “这怎么会是道术？”若璃和其他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

    “你知不知道契结共生的前身？”见若璃摇头，他继续道，“你可听闻过有些修士为了功力大增，长生不老，暗自设法吞并其他修士的术法与阳寿？”

    “这和契结共生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主动吞并，而是另一方自愿献出的呢？若不是一次性全部都献出，而是以年月慢慢献出的呢？”

    若璃恍然大悟道：“难怪双方是共享阳寿，同生共死。”

    “世界之大，你得睁开眼，不带偏好地仔细看看。”成公景趁若璃沉思，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那便就此别过，不必相送了。”

    瞧着成公景离开的背影，若瑜道：“你就不应该和他聊这么多，毕竟敌友不明。”

    “你还没看出来吗？”若璃放好茶杯，“武艺术法一流自不必说，从刚刚我故意套话来看，他的谈吐竟有种比无昧仙尊更知识渊博的感觉。他说的手下留情，想来也是真的，若真是敌，我们哪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可他明明才是立冠之年。”

    闻言，在座众人后背不禁冒出涔涔冷汗，没人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