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这件事必须要你出手了。”白摇一巴掌拍在燕霜机面前桌案上,神色凝重严肃认真非常。

    燕霜机张口就骂:“去你娘的,关我屁事。”

    她转过身背对白摇,继续看话本。

    下一秒被人扳着肩膀猛地转了回去,白摇说:“这是你欠我的。”

    燕霜机脱口而出:“放屁。”

    白摇一把夺过话本子掷到地面,告诫道:“绝不能让越琅琊踏进雪境大门。”

    燕霜机抄过手边道书砸上白摇胸膛:“能不能通过雪境试炼,是他的本事。雪境容不容得下他,那是我们的气度。人家好歹一有名有姓的妖道,屈尊降贵参加新生试炼,一没作弊二没贿赂,按规矩就得收他。”

    白摇震惊道:“我们是正经门派!收他一个邪修算怎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再说,试天榜会将至,那越琅琊已到金丹期大圆满,跟你就差一个境界!到时难不成要他陪你进婆娑小世界?你是真不怕他半夜爬起来捅你一刀子啊!”

    “好说。”燕霜机不以为意,“给他一砖头呗。他负责躺,我负责赢。”

    白摇正色:“我怀疑此事有阴谋。越琅琊很有可能是隔壁崖山请来的托儿。自从你把喻邪甩了,他就处心积虑想报复你。路过雪境的狗都要被他踹两脚!”

    “怎么,你被他踹了?”燕霜机嗤之以鼻,“什么我把他甩了,我们那是和平分手!”

    白摇盯着她。

    过了一会儿,燕霜机说,“好吧,有可能。但是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不可以只相信一面之词。比如喻邪,他脑子不太正常,那他说的话只能拣一半听,具体是哪一半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白摇摊手:“你在感情上一直很有自己的一套思路,我无话可说。”

    “那是。”燕霜机一针见血,“虽然你致力于给师兄弟们的恋情指手画脚,自己却一个女修也没谈过。”

    “有一点我得反驳。”白摇把话本捡起来,看见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人线条,随手翻了几页,“军师不能上战场。”

    燕霜机忽然紧张地看着他。

    下一秒白摇发出惊天质问:“我去你妈的燕霜机!你怎么在话本里偷夹剑谱学习?!”

    燕霜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我可是要上战场的!!!”

    白摇抽出佩剑,眼睛血红血红的:“我砍死你!!!”

    一时间轻歌小筑鸡飞狗跳、沸反盈天,连路过的狗都要为之侧目。

    雪境有三重。

    第一重深渊剑冢,烈焰滔天,埋葬兵刃何止千万。无数弟子仗剑下山,立誓兼济天下。

    也许在凡间,除魔歼邪的道门中人多如星辰,春雪易逝,可在师门,他们每一个人都将长久成巍巍雪山、锵锵冰河。

    第二重青崖白鹿,山川河流好风景,坐拥九川七十二峰,亭台楼阁星罗棋布数不胜数,是弟子们修习证道、比武论文、扯皮叫嚣、聚众斗殴的地方,烟火气最重。

    第三重积雪百尺,终年不化。传闻佛陀雪夜花院观棋悟道,棋凝寒霜铸离恨,花冻晨露炼洞庭。

    很久后,一名剑修在此驻足不去,伸手将那枚许多年前被佛陀拂落的霜雪接住,心念一动间,雪境开宗立派。

    雪境历代掌门都淡泊自持,长年于三重天的雪中修身养性,以悟大道。直到孟承野这一代,给宫殿底下烧了条灵脉地龙。身体力行证明了一个道理:没有不会融化的雪。

    三重天上。

    “对三。”

    “对七。”

    “炸!”

    “不是盛余崖你炸什么炸?!等下等下孟承野等下!这把不算!重来!他出错牌了!不是他真出错了!哎!哎哎……我的灵石……”

    虞诈眼巴巴望着堆积如山的筹码盘被白发金瞳的雪境掌门整个端走,一下子弹起掐住旁边那人脖颈,阴森森道,“我这个月的钱全赔在里面了!我还打算给我儿子买东西呢!你说,你拿什么还我?!”

    被扼喉的男子不以为意,温温和和笑着说:“你骂我有什么用,我过得也不好啊。”

    孟承野大马金刀翘着二郎腿数钱,眼神没分他们一个。

    虞诈气得乱跳,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性格还跟年少一般跳脱。

    盛余崖哭笑不得,只得哄道,“好啦好啦,等无忧再大一点,我亲自去剑冢给他挑把好兵器,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虞诈勉强接受,眼波流转间又盯上了孟承野,怀疑道,“你是不是出千了?”

    孟承野翻了个白眼。

    盛余崖无奈扶额:“冤枉人了。他前些日子六枚算筹全开,神游远上三身旧,大约好几年再碰不着卦。”

    “开六象?”虞诈睁大眼睛,心头隐约浮现几分不安,“……是要干嘛呀。”

    孟承野于术道可谓天纵奇才,算卦不问天,想知道,就知道了。不得不动用算筹,也只拎三个,最多四个。上一次六象全开,还是仙魔大战,人间血流成河的年代。

    盛余崖迟疑片刻,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茶杯,想起从前许多种种,一时间怅然若失。

    孟承野见他不开口,自己就说了:“一个月前洞庭湖异动,越琛多半是跑了。”

    虞诈皱着秀气的眉,沉默好半天,望望盛余崖的脸:“诛邪祭下无生还,况且有老孟的算筹压阵,何至于让越琛逃脱。确定吗?”

    盛余崖低声说:“我开了棺。”

    虞诈又问:“你徒弟知晓么?”

    孟承野靠上椅侧,仰头道:“年纪还小,没经过事,又被那死王八犊子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东南西北的。要她知道了……呵。”

    虞诈思忖道:“他现世,小霜恐怕首当其冲,不若先送她下山,引蛇出洞,守株待兔。”

    孟承野嗤笑:“你当他傻吗?”

    “就以调查清风派灭门惨案为由,也算师出有名。”虞诈继续出谋划策,“那案子无忧没查出眉目,道门人心惶惶,都怕被人说是眼红清风派的宝物才暗中痛下杀手,已经开始胡乱攀咬起来了。”

    孟承野一口拒绝:“救命之恩,我早已经代为相报。他不满意,有话说,可以,冲我来,我绝不会再把她送到越琛手里。”

    殿中一时安静,只剩下盛余崖挽着月牙白衣袖将龙骨牌一张张收起、摞好,最后推入暗格的清脆声响。

    虞诈和孟承野都看着他:“你表个态吧。”

    盛余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泡沫。

    他年少封尊,平生未尝一败,座下弟子成才成器,可堪大用,早就归隐多年不问世事,凡尘种种,不过云烟风雪,稍纵即逝。

    他垂着眼,慢慢道:“魔族元气大伤,越琛修为不复从前,我压制他不成问题,送霜机下山也无妨,你无须担忧。除此以外的,我一直都不愿插手,我不懂红尘情爱,问我?白搭。”

    窗外千山风雪忽然无端变得激烈,几人都转头望去。

    刹那间天地失色,肃白剑气纵横万里,山溪截流,雪浪翻飞,巨钟轰鸣,拨云见日,剑冢滔滔烈焰尽数低伏。

    雪境八十七座巍巍高峰山脉轰然中开,洞庭水被劈得七零八落,平底倒灌起十几米高的水墙,五颜六色的贝壳和海星哗啦啦落下,陷入柔软细腻的白沙。

    三重天皑皑冷白融化褪色,露出其下森森薄绿,只余着山顶一点枯白,好似雨后森林里倒映白云的湖泊。

    雪境所有弟子在瞬间都没了声音,无数惊叹吸气声般一波高过一波,所有人都抬头望着这不可思议的天象,睁大了眼睛。

    虞诈愣了几秒,随即一下子乐了:“这剑气是‘霜月夜’吧?开山劈海,拨雪入春,不错啊。”

    孟承野摇头:“比起我们这辈的时候,差远了。”

    盛余崖笑道:“我想见见。”

    孟承野唔了下,指节轻敲桌沿,不多时,一名黑衣少女负剑入殿。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眼俊逸,肤色苍白,细碎黑发下,眼瞳深冷如渊、漆黑如墨、通透如水,长发未挽,松松散散垂至腰间,招魂幡般摄人心魂。

    她周身无任何装饰,只有左耳那络浅蓝的菱形琉璃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耀眼而刺目。

    燕霜机,雪境大师姐,孟承野唯一关门弟子,却未入术道。乱川尊的金仙算筹,大抵是后继无人。她心里惴惴不安,表面装得还跟真的似的,依次对三人行礼:“晚辈燕霜机,见过崖山掌门、拜月宫主。师父,找我有事吗?”

    孟承野手臂撑着膝,托腮看她:“坐。”

    燕霜机依言坐下,不拘谨,也不随意,落落大方,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

    虞诈凑过去,流氓似的摸了把燕霜机的脸,开口第一句就是:“记得我吗?你小时候经常和我儿子一起玩,我还抱过你呢。”

    燕霜机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说:“记得。我和您儿子打过很多次,他每次都哭着跑走说要回家告他母亲。”

    虞诈大惊失色,虞无忧那混账东西回家怎么说的是燕霜机很喜欢他长大要和他当道侣。

    孟承野“听见”这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小兔崽子做什么梦呢!”

    闻言,盛余崖和虞诈都怔了。盛余崖先看了虞诈一眼,便知他所言非虚:“……快要压不住了吧。天道三百年前盯上我们,你这次算卦怕也没逃过。”

    “它想我们离开。”

    “世间灵气日渐衰薄,每次飞升又会消耗大量灵气,照这个趋势,等你我和小鱼一走,恐怕不出千年,连修士都将少有了。”

    孟承野不以为意:“我走后,管它洪水滔天。”

    盛余崖道:“道门下一辈若连灵气都要争夺,又拿什么去对抗魔族?”

    孟承野表情玩味:“不如问问‘下一辈’的意见?是愿意我们飞升,还是天人五衰身死道消。”

    虞诈连忙说:“好啦好啦,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老孟你就安心去呗,有我们看着,总不至于让雪境改朝换代。”

    盛余崖与孟承野年少就有诸多观念不同,大至论道小至讲理,她担心两人为此闹矛盾,歪曲了中心模糊了重点,还把燕霜机搬来,冲她道,“对吧?”

    燕霜机点头说:“哄我可以,别把您自己也哄到了就行。”

    “……”虞诈说,“嘿!”

    她猛地看向孟承野,那眼神意思很明显,你怎么教的?!

    孟承野只装看不见,对燕霜机道:“清风派灭门惨案,你若有时间,也去查一查,就当历练了。”

    燕霜机从不外出办事,一是孟承野不许,怕她被骗,二是没那个必要,大材小用。她只见过道门的雨雪霏霏,人间烟火,半分未沾过边。

    盛余崖笑着说:“我徒弟也在,你们同为剑修,若碰见了,可以交流一二。他性子闷,不爱走动,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叫济燎,字明乱。”

    燕霜机歪头想了会儿:“记得,试天榜一。”

    盛余崖道:“噢?那你对他印象如何?”

    燕霜机道:“不如何。爱撒娇,没出息。”

    这是崖山和拜月宫的继承人都看不上眼了。

    孟承野十四岁杀师夺权,胆识、谋略、修为,样样都有,但他这个人,太骄傲,太目下无尘,太静水流深,养出燕霜机这般的性格,盛余崖毫不意外。

    他抚掌,赞赏道:“好。”

    孟承野颔首,燕霜机便离开了。

    虞诈抓狂:“目下无尘!好什么好!老李因为她那个死脾气吃了多少明亏暗亏?得!又养出一个李寄亡!”

    孟承野冷冷地说:“她本来就是寄亡。”

    “年轻人,猖狂一点好,多可爱。没摔得头破血流之前,是不懂什么叫收敛的。”盛余崖微微笑了,“她不如从前,那又怎样?我们还是从前的我们吗?走着前人开辟的通天大道,也免得重蹈覆辙。”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但愿再不步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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