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云低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逼仄的桌子上，抬起头，前方是写满了化学方程式的黑板。
夏亦云彻底呆住了。
看着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小大人，难得的带着几分睡迷糊的孩子气，周诗雨捂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你研究生毕业啦。”
边说着，边帮还没有动作的夏亦云把书包背上，挽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被周诗雨挽着向外走去的路上，夏亦云迷茫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如果说，开始她还有过怀疑，是不是什么愚人节项目，但此刻却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粤市一中前几年就已经大改制，里里外外都翻修过，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幅墙皮脱落的模样。
那想来应该是又做梦了。
也不错，夏亦云勾了勾唇角，看向身旁的周诗雨。
现实中不会再见面的人们，即使是在梦中相遇，也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
而且不出意外，也只能在梦里相遇。
“这个是退烧的啊，你回去量一□□温，没发烧的话就别吃，”周诗雨示意司机打开车门，提出一个装着药物的白色袋子，翻出一个个药瓶，一边看着瓶身的用法说明，一边介绍，“你先吃这个吧，药效比较轻。”
“谢谢你，诗雨。”
饶是知道在做梦，夏亦云心中也被暖意包裹着，不太擅长撒娇，只得别扭的抱了抱周诗雨。
周诗雨被逗得咯咯轻笑，也伸手环抱着夏亦云，嘟着嘴嘴硬着：“有什么好谢的。我只是怕你传染给我啦。”
夏亦云没再多说什么，只深深地望着久违的好朋友，想将她记得更深一些。
拒绝了周诗雨的再三邀请，夏亦云坚持要自己回家，周诗雨才嘟嘟嘴，坐上车走了。
凭借着记忆，走到了车棚。许久没骑车，刚起步时夏亦云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不过好在迅速调整了过来，向记忆中的那个家骑去。
那个中年男人虽是在单元楼门下出手的，但却是在巷子的昏暗处盯上了夏亦云。有了前车之鉴，从那之后，夏亦云再没有走过那条巷子。
从大道骑回家，夏亦云心中踏实了许多。
把车停好，一转身，撞上一个温暖的身躯，夏亦云吓得浑身一抖，脑中嗡地响了一声，拔腿就准备跑，却被扯住书包带拽了回来。
“是我是我，别害怕。”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亦云一下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却赫然是苏琛，是那个自己思念了这么多年的少年。
从高二那年的相遇开始，前面九年，是夏亦云隔着长长距离的思念，后面两年，是隔着生与死的思念。
两年前的那个夏天，苏琛自杀去世。
夏亦云一向自嘲自己是一个胆小鬼，做什么事都循规蹈矩，生怕出错，喜欢了苏琛这么多年，却从没有流露出一点，甚至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连大方的做朋友，她都有些做不到，总是落荒而逃。
但这已经是梦了，出格一点又怎么样呢？
夏亦云想了想，决定做自己想做的。
苏琛看着持续呆愣着的夏亦云，疑心是不是自己吓到了对方，正准备开口道歉，却被眼前的女孩一把扑进了怀里。
思念的海浪狠狠袭来，夏亦云紧紧环住苏琛的腰身，头埋在少年的胸前，贪恋着他衣服传来的洗衣粉的馨香。
如果不是做梦，夏亦云想，自己一定一辈子都不会这般出格。
苏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的不知所措，抿着唇，小鹿眼迷茫的眨着，耳垂却像兔子一般染上粉色，两只手做投降状微举着。
正在思考要怎么推开夏亦云，苏琛却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传来液体浸润的凉意。
察觉夏亦云哭了，苏琛更觉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孩的手，想伸到裤兜去拿纸巾，却突然浑身一松。
夏亦云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揩了把泪，面色恢复成平静的模样，小声道歉。
“不用不用，”苏琛急忙摆摆手，斟酌着语句，“那个，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夏亦云撇撇嘴，压抑住的泪意却又翻涌上来，于是把头埋得愈发低，却突然发现，男孩的浅色牛仔裤裤腿处，有一片不一样的深色。
“你的腿……”
“嗯？”苏琛顺着谢云的眼神看过去，悄悄把腿往后藏了藏，“啊这个，是，水渍，对。”
说完，还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听着少年欲盖弥彰的话术，夏亦云没再言语，脑袋一热，想着是做梦，伸手便牵起了苏琛骨节分明的手掌，向楼上走去。
苏琛：“啊，不是……”
苏琛还没反应过来，手心还残留着少女柔嫩小手的触感，人已经坐在夏亦云家的客厅了。
觉得有些不礼貌，苏琛只视线粗粗环顾了一圈。房子不大，但各色家具都齐全，只是小物件很少，卫生也很整洁，没有多少生活的痕迹。
夏亦云对这个家的记忆已经很稀薄了，东翻翻西找找，才在电视柜里找到了药箱。
拎着药箱坐到了苏琛旁边，夏亦云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你得，把裤子卷起来。”
苏琛犹豫了一下，把裤子卷到膝盖处，露出伤口。
伤口不大，横在小腿处，只是苏琛皮肤实在太白，便显得红的有些渗人。
夏亦云眯看了一眼，便娴熟地取了纱布，倒上碘伏。
明明在急诊轮转时，斗殴的刀伤、工地出意外插入身体的钢筋，再恐怖的伤口，夏亦云都见过，但是少年这道既不深也不长的口子，却让她心中流过一道微疼的电流。
夏亦云半跪在地上，清浅地呼吸拍打在少年的腿上，苏琛只觉脸上热的紧。
处理好了伤口，夏亦云刚刚站起身，一阵肚子的咕咕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苏琛。
苏琛不好意思地挠挠脖颈：“其实是这样，吃多了，有些不消化。”
夏亦云一向冷淡的神情也没绷住，没有揭穿苏琛，只是唇角微勾：“吃面可以吗？”
“可以可以！”苏琛闪着星星眼，话一骨碌便冒了出来，后知后觉才懊恼自己的前后矛盾。
察觉到苏琛的小情绪，夏亦云笑了笑，没有多说，只让他先坐着等一会。
来到厨房，夏亦云拿出两袋泡面，顿了顿，又把面放了回去，在空荡荡的冰箱搜罗了一阵，打了两个鸡蛋 ，切了个有些蔫儿了的番茄。
不一会儿，夏亦云便端出两碗鸡蛋面。
坐在餐桌前，闻着鲜香的味道，苏琛默默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苏琛的小动作，笑意染上了夏亦云淡然的眉眼，她开口催促道：“快吃吧，一会面坨了。”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苏琛搓搓手，便大口吃起来。
一碗面下肚，苏琛眼角眉梢都氤氲着餍足，自告奋勇要洗碗，站起身端着碗进了厨房。
拗不过苏琛的再三坚持，夏亦云只得依从了他。
夏亦云靠着门框，沉默的盯着少年笨拙忙活的背影，在心里感概着梦境的栩栩如生，却没有察觉对方越来越不自然的动作。
感受到身后的灼灼目光，苏琛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诡异的氛围：“那个，夏同学，叔叔阿姨今天不回来吗？”
夏亦云的名字，苏琛是在上次做笔录时得知的。
思绪回笼，夏亦云怔了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微张着嘴没有说话，空气一瞬又寂静下来。
“啊，哦对了，夏同学，你煮的面真的很吃，特别是……”
看着苏琛隐含歉意的转移话题，抱着想听他多说说话的私心，夏亦云没有打断，只是一边默默听着他唱单簧，一边走上前，接过用洗洁精洗过的碗，放到清水槽里冲一遍，放进了橱柜。
拢共也没几个碗，洗的很快，都收拾好了，夏亦云才接过话头开口：“小时候，我爸就去世了。去年，我妈也走了，生病。治病借了阿伯姨妈们的钱，不过他们人很好，同他们写了借条，他们都支持我读书，工作了再还上。”
余光瞥见苏琛的手又是一顿，夏亦云再了解苏琛不过，知道他会因为此而内疚，于是半是宽慰半是认真地说：“这同你没什么关系。即使你不问，我们是朋友嘛，迟早你也会知道……我们是朋友，对吧？”
闻言，原本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的苏琛，一下子抬头，盯着夏亦云的眼睛，郑重地开口：“我们当然是朋友。”
夏亦云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其实却抱着试探的小心思，骤然听见少年坚定的肯定，悬浮着的心落了地。
真好，他们是朋友。
是朋友已经挺好了，不是吗。
收拾完了厨房，两人坐在狭小的客厅，都沉默着，既不好意思看对方，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了声。
苏琛轻咳一声，率先重新开口：“那个，很感谢你的招待，现在也很晚了，我要先回家了。”
夏亦云转头看向苏琛。
水蓝色的印花卫衣，浅色牛仔裤。
受伤、没穿校服，又不是周末……
夏亦云尘封的记忆被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