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大雨的洗刷,粤市的炎热却没有消减多少,高温的烘烤下,空气更显潮湿,几乎一出门,薄薄的衣料就会粘附在皮肤上。
晚自习的放学铃声一拉响,寂静的粤市一中即刻便吵闹了起来,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熙熙攘攘的走出了校园,三两成群,嘻嘻哈哈,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待人都已走了一大半,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才迈出校门。女孩很瘦,即使穿着宽松的校服,锁骨、膝盖处的髌骨,形状也清晰地透过衣服显示出来。
走到自行车的停放处,女孩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车,即使自己经常擦拭,白色的车身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发黄,还有些掉漆的黑红色小班点,很容易与周遭同学的车区分开来。
骑上车,女孩便往城中村的方向而去,速度很快,像一只单薄的蓝色蝴蝶,振翅而去。
粤市,是一座极尽繁华的港口城市,但是城市中央的车水马龙,与城中村几乎割裂成两个世界。
破旧的自建房,板砖松动的地面,昏暗的路灯……灰色是这里的主色调。
作为粤市升学率第一的粤市一中,理所当然的离城中村并不算近。女孩气喘吁吁地骑了将近一个小时,也还没有到家。
本就因值日耽误了许多时间,高二的课业又繁重,女孩停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巷路口想了想,摸了摸没吃晚餐而咕咕响的肚子,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抄近道,骑车往巷子里加速冲了过去。
巷子里的路灯本就少的可怜,加上年久失修,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可言。
气温高达三四十度,女孩却总觉得有些凉飕飕的。高度紧绷的神经下,即使是水珠沿着房檐底下的滴答声,也在此刻被放大了数倍。
索性有惊无险,女孩一路疾驰出了巷子。
停放好了自行车,许是刚才的恐惧耗费了许多心力,女孩越发觉得饿,只觉得胃好像正在被胃酸腐蚀着。
吃什么呢?女孩在脑海里盘点着家里的余粮,思考着上次屯的临期的泡面还有没有剩。
“啪!”
女孩愣了愣,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流到眼睛,视线有些被模糊了,右眼只能看到一片血色。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手将嘴巴狠狠捂死,同时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后拖去。
女孩裸露在校裤外的脚踝,在粗糙的路面和尖锐的沙砾上划过,立时划出道道血痕。
想要尖叫、求助,可是只能发出微乎其微的呜咽声;想要将抓住自己的禁锢挣开,可满是老茧的手像焊死的钢筋一般纹丝不动。
抓、挠、拉、锤,女孩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只是更进一步地陷入绝望。
突然,浑身一松,女孩连忙挣开,跌跌撞撞地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捂着头侧倒在地上,旁边是一个清秀的男孩,握着一根铁棍,还维持着挥出去的姿势。
“你老母啊!”男人摸一把额头,发现见了血,骂骂咧咧地就要爬起来。
“跑啊!”女孩急忙冲上去,一把拉过还呆愣着的男孩。
两道单瘦的身影在巷子里飞速穿梭着,累的直喘气却不敢减速分毫,直到跑到了明亮的大街上,两人才停下来,弯腰撑着腿大口喘气。
“谢,谢谢你啊,”女孩抬头道谢。
微风轻轻吹起男孩额前的碎发,一张精致的有些过分的脸出现在眼前,女孩微微张嘴,一下子竟看的有些愣了神,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用,不用。”男孩挥了挥手,摇了摇头。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男孩微微一偏头,就瞧见了女孩一直盯着自己,脸颊浮起几分淡粉色,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要不先报警吧。”
“哦,哦,”女孩急忙回神,掏出一只按键机准备报警。
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手上还捏着一张倒了碘伏的棉布。
女孩诧异的抬头,蓦然撞进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你先擦擦血,消一下毒。”
“谢谢你,”女孩感激地接过棉布。
棉布附上伤口,一丝痛意袭来,却使人的意识清明了几分:“这些东西,你是哪来的?”
“嗡嗡——嗡嗡——”几声震动响起,夏亦云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
睁眼,是奶白色的天花板,是自己毕业后租的小房子,并不是从前那间承载着许多记忆的、潮湿冷清的房子。
虽然醒了,但夏亦云只觉浑身懒懒的,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思绪不禁飘回到了过去。
梦里的场景,那个女孩与男孩,正是夏亦云与苏琛的初次相遇。
但真实的情景,也与梦境有些许不同。
两人狼狈的从巷子里跑出后,没有碘伏,更没有惊艳,只有狼狈的报警,做笔录,还有在苏琛的再三要求下去医院做的检查,以及肉疼的钱包。
不过,好在那个变态很快就被抓到了,警方顺藤摸瓜还查到些其他案子,被判了好几年。
叹了口气,伸手将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捞过来,按亮屏幕,十二点,才睡了两个小时,夏亦云不禁腹诽医院的夜班。
点开查看消息,是快递的派送提示,夏亦云这才想起来,是许久之前买的苏琛的预售专辑。
苏琛在高三的时候签了一家小公司,作为一个五人团的爱豆出道。签约的公司对打造男团几乎是毫无经验,原本只是将这个团当做一个试验团,苏琛出色的主唱能力、小天使的性格却意外吸了一大批粉丝,小公司虽然制作能力不行,把握风头的能力却很不错,抓住机会,这个男团也一炮而红,从无人问津的小透明,成为炙手可热的国民男团,各项代言、综艺接到手软。
即使成为了大明星,苏琛却一直是那个阳光腼腆的少年,即使行程忙的几乎脚不沾地,夏亦云发的消息,他只要一有空就会热情回复,一如高二那段日子。
直到大一那年,那件事的发生。
那之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琛抛下正如日中天的爱豆事业,一向好说话的人,极罕见的冷了脸,不顾公司与舆论,毅然选择退了团,出国学习音乐。
后来的日子……夏亦云捱着思念,数次编辑好了消息,犹豫再三,最终也没有发到大洋彼岸。苏琛出国那几年过得如何,夏亦云几乎一无所知,零星的消息,都是各种粉丝的偶遇,各色照片,苏琛几乎都是在图书馆,或是泡教室练习。照片里,原本就消瘦的人,愈发瘦了。
再后来,苏琛完成学业,回国出的第一张自作曲、作词、自唱专辑,便狠狠占据了各大榜单。之后制作的歌曲,也传遍了大街小巷。苏琛,也就此成功转型。
“苏琛,苏琛……”
夏亦云躺在床上,怔怔地呢喃了两遍这个名字,一种说不上的情感弥漫在她的胸腔,酸涩得有些难受,便起身洗了把脸,下楼把快递拿了回来。
夏亦云是第一次买专辑,小心翼翼地开了封,把新买的CD机拿出盒子,又上网查了一会教程,才成功放出了音乐。
少年久违的清润薄荷音在房间里流淌着,夏亦云觉得心上有些钝疼,打开专辑里的写真,细细翻看着。
反复看了许多遍,直到苏琛每一套造型,每一瞬的眉眼,都被自己用视线细细描摹过了,夏亦云才合上写真册,躺回了床上。
在歌声的陪伴下,夏亦云又开始想苏琛。
看着自己爱慕的男孩,一步一步,变成许多人爱慕的、熠熠生辉的大明星,夏亦云一边为他高兴,一边也明白,他们终究是变成了两条渐行渐远的相交线。
那些年少时就深埋下的爱意,也只能被埋得更深。
再后来,再后来是什么时候,再次见的面呢?
夏亦云想着想着,酸涩的眼睛不知不觉间便重新闭上,思绪也渐渐混沌。
“云云,云云。”
夏亦云不满地嘤咛几声,对被打扰睡觉很是不满。
浑身热烘烘的,意识海也昏昏沉沉,眼睛更像是被强力胶水黏了起来。
一只细腻的、冰凉的手贴上了额头,移动热源夏亦云立马往上贴了上去,想要缓解身上的炙热。
“哎哟,云云,你头怎么这么烫啊。”
女声焦急,夏亦云倒是清醒了几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是少女不解担忧的柔嫩脸庞。
“诗雨?”夏亦云一脸震惊。
周诗雨是夏亦云高中时期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只是后来渐渐断了联系,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夏亦云是一个倔强的人,尽管心中对这个好朋友在意非常,但没有得到回应,她也就梗着不再去联系,于是也就眼睁睁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夏亦云鼻子涌上一股酸意,少见地泛起孩子气的一面,嘟囔:“你还知道找我啊。”
“什么嘛?”周诗雨面露不解,轻轻敲了一下夏亦云的脑袋,柔声嗔怪,“说什么胡话,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到时候变笨了,我看你高考可怎么办。”
“嗯?”夏亦云秀眉微蹙,“我去年就,研究生毕业了啊。”
高考?
夏亦云猛地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