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崔瀚接到邬进贤派人递来的消息,顿时一震,随即,就让人去将崔沭找了来。

    崔沭才走进院子,就见他急急忙忙从花厅出来,招手道,“快,跟我走一趟,邬公公那儿有消息了。”

    邬进贤在京中置办了宅院,崔瀚带着崔沭,跟着邬进贤派来的人,一起乘车到了观音寺旁他的那座私宅里。

    会客厅里,邬进贤早已端着茶悠闲地候着二人了。

    见人到了,邬进贤招呼丫环来看茶。

    崔瀚心里焦急,等那丫环一走,就巴巴儿地开口,“公公,您召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就是上次说的那事,咱家呢,又亲自跟聂大人那儿探了口风。”

    “聂如靖怎么说?”崔瀚问。

    “聂大人说,她这个人不解风情,什么男侍之流,无福消受,说了多谢好意,”邬进贤不急不慢道,目光往崔沭那儿一瞟,“且她钦佩崔公子胆色,如此实在太过折辱崔公子了。”

    崔瀚目光一黯,难掩失落之色,“我就说,唉……”

    崔沭面上却毫无波澜,“折辱不敢,草民卑不足道,原就是辱没了聂大人。”

    邬进贤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聂大人说,她不想委屈崔公子,愿三书六礼,与公子正正经经成婚。”

    “成婚?”崔瀚也双目圆睁,一脸惊诧道。

    崔沭面上也难掩震惊,神色凝肃,“她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邬进贤笑意更甚,一脸卑猥之色,对着崔沭拱手道,“恭喜啊,崔公子,你这可真算是飞上枝头了,往后富贵不可限量!”

    “太好了!”崔瀚霍地起身,走到崔沭身前,拍了拍他手臂,“崔……六哥,这下好了,这门亲事一成,崔家就算是保住了!”

    “何止保住,”邬进贤跟着道,“有锦衣卫指挥使做靠山,往后谁还敢低看了崔家?有的是人赶着趟来巴结。”

    崔瀚似乎已经想到了日后人人逢迎的场面,满脸喜色,“三书六礼必须的,聂大人那样的身份,得大办才成,银子都由我们来出,六哥你不必担心。”

    他看向崔沭,却见他静静坐着,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眼中却深沉晦涩得让人看不明白。

    “六哥,”崔瀚放低了语气,“这是好事,你看你这婚事一直也没着落,虽说入赘不够好听……可聂大人身份毕竟不一般。”

    “那是,这份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邬进贤跟着道。

    崔沭缓缓抬眼,朝崔瀚看了一眼。

    那一看似乎很平常,崔瀚也不知为何,平日里对旁支们从不假辞色,被崔沭这一眼,看得心头无端发虚,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公公,这实在有些蹊跷,”崔沭转头看向邬进贤,“草民想见一见聂大人,不知能否请公公带个话?”

    “这有什么不成的,咱家最爱成人之美,公子等着消息就是了。”

    --

    邬进贤格外上心,这几日,跑了锦衣卫衙署两次,才遇到了聂如靖。

    聂如靖听到邬进贤说到崔沭想见自己,并不意外。

    “明日吧,”她一向做事雷厉风行,“戊时,扬州会馆,你让他去了报我姓名,自会有人领路。”

    邬进贤又是一顿贺喜,奉承话说了一堆,聂如靖虚与委蛇了一番,寻了个由头,让属下送客。

    到了日落时,聂如靖处理完手里的公务,吩咐备马,准备去一趟刑部。

    六部其余几部都与锦衣卫只一街相隔,唯独刑部,与督察院、大理寺这三法司一起,位于京畿道附近,离得很远。

    走出府衙,才发觉正逢官员们散班的时候。

    远处的五军都督府衙门,不时有官员三两走出来。

    扈从牵了马来,聂如靖上马刚一扬鞭,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人影来,直直冲到马前。

    马蹄已抬起,眼见就要落下去。

    她反应迅速,双手死死勒住了缰绳,才叫马蹄堪堪落到那人影的身侧。

    身旁的扈从早已吓得一身冷汗,回神后叱道,“什么人,没长眼睛?”

    聂如靖也有些发怒,却见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直直盯着自己。

    “您就是聂大人吗?”

    扈从走上前,“啪”地一挥鞭子,想要驱赶,“知道是我们大人还不快滚,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惊了大人的驾,有你板子吃!”

    那老妪不仅没走,还忽然“咚”地一声,跪到了地上。

    聂如靖以为又是来诉怨的百姓,控着马往一旁退了两步道。

    她压着火气道,“老人家,你若有冤情,便去顺天府衙门敲鼓求告,此处不接案子。”

    那老妪正是崔母,她在锦衣卫府衙外已经守了好几天了,也被驱赶了无数回。

    她费力打听,才知道官若是当得够大,官服就是红色的。

    那聂如靖地位不一般,不仅会穿红色官服,胸前还绣有麒麟纹样。

    她不认得什么麒麟纹样,却知道,所有身穿红色官袍的官员里,只有一个是女人。

    所以聂如靖一出来,她便笃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聂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儿,老婆子愿代替他,来给你做牛做马。”说着,就径自磕起了头来。

    那扈从一怒,正要上前鞭笞,聂如靖已经翻身下了马,抬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她眼神示意扈从退下。

    “聂大人,我家崔沭他实在配不上您,您就别逼我们了,求求您。”

    “你是,”聂如靖皱眉,“崔沭的母亲?”

    崔母用力点点头。

    “崔沭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她从主家那里听说了,这位聂大人当真是看上了沭儿,竟然还要入赘过去,她虽然心中也惧怕锦衣卫,可是为了儿子,也壮着胆子跑了来,“大人,老婆子就剩这一个儿子了,他若是入赘了,家中香火就要断了。”

    聂如靖看着她老泪横流,那模样,仿佛真要断子绝孙了。

    崔家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先头还上赶着要送人来,如今说正经成亲,反倒还不愿意。

    与她成亲,多委屈了他似的。

    她心中起了一丝薄怒。

    “大人,您恐怕还不知道,其实我儿他……他其实身有残疾,他前些年去西北,跟随严将军出征,腿上受了伤,一直没好利索,所以这么多年,也没人看得上他,您这么厉害的人,还是找别的身体康健的人吧。”

    “你先起来再说。”她眼见着不远处已有人围了上来,看那服色,正是那些五军都督府的官员。

    崔母却道,“那您答应我,不逼着我儿跟您成婚,我就起来。”

    聂如靖眉头蹙得更紧,这老妇人,明显是个胡搅蛮缠的性子。

    这类人,她见得多了,跟这样的人,什么都说不清楚,当下不愿与她多费唇舌。

    见她不肯答是,崔母以为她不肯放过儿子,哭丧着声音道,“你们官大,可也要讲王法,总不能强抢了人去吧?”

    “老人家,有什么话,你让崔沭来跟我说,我自会跟他解开误会。”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你这么多手下,还不直接给他绑了去。”

    聂如靖已有些怒气上来,什么绑了去,真把她当成拦路抢亲的土匪了。

    她冷笑一声,“你以为你那儿子,是什么人参果、神仙肉?”

    知道不该与这样一个不通事理的老妇人论长短,她对着扈从吩咐,“去,拉一辆车来,送这老人家回去。”

    此时,锦衣卫衙署里有七八个校尉赶了出来,到聂如靖身后听候命令。

    崔母一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只以为聂如靖要对自己动手。

    又见到另一边有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自壮声势般大声道,“你们要做什么,你强抢民男,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强抢民男?崔夫人,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那儿子了?”聂如靖一横眉,冷冷开口,“容我提醒,你那儿子,多年前虽考了个功名,却一直没能被授个一官半职,你托着崔家本家找关系,才塞去了严将军帐下,做了个小小文书,未积寸功,回来后也不过是个宛平的典史,微末小吏而已,你有没有想过,京中又有多少人家,愿将女儿嫁到你们家去?”

    当初姚文焕将崔沭的底细都摸了清楚,她一气之下,便挑了最难听的说出来。

    听得她如此贬低自己的儿子,崔母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有些怔怔的。

    聂如靖使了眼色,让两个锦衣卫的小旗上前去搀扶,那两人上前去,正要动作。

    忽地,一双手挡在崔母身前。

    “有劳二位,”那人有修长的指节,干净又白皙,扶上了崔母的手臂,“我来便好。”

    他声音轻柔低缓,却隐隐有股让人不容拒绝的力量,“娘,起来说话。”

    聂如靖看过去。

    那人一身浅青布衫,身量清瘦,衣衫间虽带着风尘,面目却显得极为干净,尤其那双眼睛,乌沉发亮,像是被清泉洗濯过了一般。

    见到崔沭,她有些吃惊。

    他应当是急着赶来,所以面颊微微发红,额前几丝碎发,有些许凌乱。

    聂如靖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的确有故意贬低他之意,想必他也都听到了。

    不过她心里也没有多少愧疚,即便本人就在她身前。

    心中更多的还是鄙夷。

    亏她之前还觉得他有些胆色,竟让母亲为自己出头,还谎称要与自己商谈,两面三刀。

    “聂大人,对不住,”崔沭扶起母亲后,对她行礼致歉,“我娘她一时心急,失礼冲撞,还望您大人大量,网开一面。”

    聂如靖不予置答,只冷冷站着。

    崔沭见她虽不说话,却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于是扶着母亲走到一旁,微微侧过身,低声在崔母耳畔说了几句话。

    聂如靖听得不清楚,却见她母亲缓缓点了点头,由他搀着,退开了去。

    聂如靖没想到,那般胡搅蛮缠的一个老太太,竟会如此听儿子的话,被崔沭三言两句就给劝住了。

    “大人稍候。”崔沭回首对她道,客套有礼。

    说完,便扶着他娘往不远处停着的马车走去。

    崔沭扶着母亲,上了他来时所乘的车,那是他为了着急赶来特意去借的。

    他吩咐车夫先将母亲送回,见马车驶离,才转身朝着方才的地方走去。

    聂如靖竟真的没走,只是再度上了马,锦衣卫的扈从武官们,远远退到了一旁。

    崔沭走上前,此时,只能抬头仰视着她。

    他正要开口,聂如靖抢先道,“不必解释。”

    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微微抬起下颌,冷冷漠视着他。

    “崔沭,本来你也配不上跟我谈论婚嫁,不过是因为你有幸,得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我才愿多看你几眼,你以为自己多稀罕?”

    崔沭并没有因此发怒,也没有露出什么隐忍之色,他神情一如方才,甚至还轻轻点了点头,低声答了一个“嗯”字。

    她盯着他。

    “大人说得对,”他平静地道,“是崔沭不配,卑职与大人之间,有如云泥,卑下从未有过任何高攀或者冒犯之意。”

    她急着去刑部,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姓崔的,你自己什么身份,什么本事,该当自知,想跟我耍心眼手段,什么后果,想想清楚。”

    他正想上前解释,她却满眼厌恶与不耐,提起马缰,冷冷叱道,“让开!”

    话音未落,就已经挥鞭从他身侧驰了出去,带起一阵风从他面上拂去。

    他驻足侧身,望着她凌厉又果决的背影,良久才回神。

    这误会,好像更深了。

    --

    那日崔母的一闹,当时周围正逢一些刚散班的官员,此事就传扬了开去。

    聂如靖本就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这轶闻又是男女之事,大家谈论起来兴致高涨,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就已经传到了本尊耳中。

    锦衣卫下头有东西司房,东司房负责监察百官,西司房则负责探访民情,都有暗探,四处打听收集情报,行话叫“打事件”。

    查看东司房呈上来的“事件”时,聂如靖才知道,这两天,大家私下讨论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她问来报告的百户,那些人都怎么议论的。

    那百户打量着她的神情,试探着答,“他们在传,您……痴恋崔家的一位公子,不惜,不惜强取豪夺,逼人就范,崔家人不愿意……”

    聂如靖坐在书案后,静静听着,神情如常,还道,“你只管照实说。”

    “有人猜测,锦衣卫捉拿崔钦归案,也是为了逼迫其……献身,说这才是您与崔家过节的根本缘由。”

    “本官知道了。”她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起伏,“你下去吧。”

    难怪,今日她在值房值宿时,遇到内阁的程阁老,分别时还对她说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她便是再厚的脸皮,这时候也感到有些无奈了。

    五军都督府的那群大老爷们,传这些闲话倒是比谁都快。

    “大人,”姚文焕在一旁瞧着她的面色,想着那晚不就是这个叫崔沭的,挡大人的事,这会儿又坏大人的名声,于是道,“要不要属下去将那崔姓弄到诏狱来,让他尝尝咱们的手段,管教他求死不能。”

    聂如靖盯了他一眼,“把他弄进了诏狱,让外头的人以为我得不到这个人,才恼羞成怒了,到时候的议论,就更精彩了。”

    姚文焕讪讪道,“属下糊涂。”

    聂如靖挥手让他退下。

    过了一会儿,底下人则来禀报,杜郁亭杜公子差人送了帖子来,约她相见。

    不必说,杜家那边必然也听到了传闻。

    她烦闷地抬手扶额。

    这对母子,还真能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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