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阴谋4

    他们停下来加固雅法城。巴里安主张按照托尔托萨城堡将其加固成大致为三角形的堡垒:海岸线为平直的长边,按照旧城墙延伸出去、最尖的一头指向威胁最大的叙利亚方向,正扼守着一条秋冬出现的时令河(它消失时则是一道干涸的深谷,谷地插满了壕沟里布置的穿刺木桩),简易得仅容两匹马并排跑过的吊桥从上面放下。那里原有的破旧塔楼修缮后以备箭楼兼瞭望塔之用。

    雅法周围有两座医院骑士团留下的堡垒旧址,破坏更厉害的一座砖块被拆下来加固雅法的城墙,另一座留给巴里安防守。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东面距离仅十二里格的圣城。伊西多尔暂时观察着模仿圆桌骑士环坐一周的两位国王与一众领主,不发一言。

    他不认为此时停下修筑城墙是明智之举。第一,雨季来临时不宜进军,他已经受够了在烂泥塘里跋涉、感冒、溃烂。第二,停下来则军心涣散,譬如现在那群缺乏自制力的家伙和希腊表子厮混在一起。

    于是应该抓住十月的尾巴来向耶路撒冷进发吗?不,除非有明确情报支持萨拉丁决定放弃圣城,这只会是萨拉森人最着重布置的位点。或许,现在最好利用有限时间削弱对方的.......

    他停止思考。因为那是个过于大胆的想法,他一个人可能会这样决定,但作为联军的统帅层成员之一,他做不到。而且倘若局势僵持不下,他也可以借口离开——混在那群背弃东征誓言的领主之间。他试图说服自己已经负尽了责任。

    “我认为应该向南侧扩张河道,至少弄出壕沟的样子,以拱卫全城。”香槟伯爵亨利说道,一副天真又自信的样子。亨利出身显贵,是个被宠大的孩子,只要愿意甚至可以称呼理查和腓力舅舅或叔父,自然有天真自信的资本。

    但是伊西多尔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他:“可能我们的壕沟需要像隧道一样用木棍支撑——你知道,阿克的壕沟用完就塌了。你不能指望黎凡特的沙质土像你故乡北法的深厚土壤一样坚/挺。”

    他对不喜欢的人历来言辞尖锐。准确来说亨利最让他生气的一点并不是在浴室里窥见他狼狈又滑稽的一幕,而是轻率自大地认为自己能从血腥的混战中全身而退、并以此为荣。这么想他和勃艮第公爵家的小丑诗人(指维尔阿杜安)有什么区别?

    随后黑发将领稍稍倾身,在城墙一圈用食指划了一道弧,“或许我们可以像加固城堡一样加固这座并不大的城市,清理出这里外围的沙质土,置换以碎石。地基应当深挖,让隧道无法轻易延伸到其下方爆破。”说到这里他瞥了对方一眼,目光不算很锐利却足以让对方感受到压迫,“且其材质不应该是砾岩砂岩之类海岸上层的石头,它们跟沙子区别不大。”

    如果有机会,他想要试一试何种配比的燃料、多大的烈火才能把眼下还算合格的地基摧毁。在阿克时达芙涅同他讲过这些石头的区别,他回忆起先前短时间内斥重金所建的一座河口堡,不由得怀疑当时的监工私吞公款滥用了地基石材,以至于他投入一年半时间精力的产物在一场大火里像孩童的沙堡一样坍塌。当时人们把目光聚焦在尚未修缮完毕便沦陷的内墙上,他认为问题出在那场爆破。他希望能避免雅各浅滩的噩梦,因为那像抽到脸上的鞭子一样告诉他,你的坚持毫无价值。

    年轻的香槟伯爵不服输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竞争性发言:“我在香槟的城堡里有建在城墙上的厕所......”

    此言一出众人马上哄堂大笑,理查的亲随莱斯特伯爵更是拍着大腿脱口而出:“你想让我们在城墙上对萨拉森人发起粪尿攻击吗?”

    “冬天的晚上坐在高高的石头马桶上,我更担心冻掉屁股......”有人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让他说下去,倘若您还能空得出一只耳朵屈尊一听的话。”根特领主抬起手制止,语气极尽礼貌却隐含不快。众人发现绰号为“希腊屠夫”的家伙有一个特点:他想要表现得谦卑时,就与最平凡的僧侣一样不起眼,他想要流露出一点锐气,便如国王一样不容忽视。

    在一旁他真正的封君杰弗雷忧虑地攀住他的肩膀提醒不要“越级劝谏”,却发现早已对下属失去了控制力——甚至他自己都是被伊西多尔拖过来的(那时他尚不清楚中立派倒向英王派会产生多么严重可怕的后果)。抑或者黑发将领从来不算他的下属。

    “我....我是说它们凸起在城墙上,我们能不能....”亨利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说下去(显然众人的哄笑比伊西多尔的打断更伤人自尊),“在凸起物上面固定一层网,让投石机发射的石块被隔离在网上、形成缓冲保护城墙。”

    “这是个新颖而不错的提议,应该是可行的。”巴里安迅速接口,这个温和的中年人一向是最乐意接受建议、采纳新形式,“我听说一些大型船只的船壁上也有类似构造,就是为了形成缓冲或者防止被希腊火引燃。”

    “可是雅法的城墙上还没有建空中马桶呢。”

    “那就建啊,说不定除了布置缓冲网还能用滚烫的沥青有效代替粪尿攻击呢,不是吗?”理查故作严肃地补充道,然而眼底玩味的笑意暴露了一切。总之他也采纳了亨利的提议。

    又爆发出一阵玩世不恭的大笑。直到处理神职与部分军政事务的索尔兹伯里大主教掀起帘帐进来(他似乎一直承担着这种把众人从疯狂里唤醒的职务),把一个算得上紧急的消息带到。

    “蒙费拉侯爵亲自带着修缮教堂的颜料等用品来了,还带上了他收藏的一些美酒,希望在第一次圣餐礼上用到。”

    “所以他希望在哪个具体时间用到这些酒?”德累斯顿领主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否则休伯特不会这样急匆匆地来通知。

    大主教张了张嘴又闭上,似是在平复心情,随后才开口:“明早。在他亲自把颜料送到教堂之后。”

    而今天已经是晚餐后了。

    现在距离万灵节还有七天,他倒要看看蒙费拉侯爵有什么好理由去尚未修缮完毕的教堂,监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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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西多尔把“发现颜料有问题”的头功全分给了尤里乌斯,让他去教堂叫停修缮工事,并派船前往提尔获取新的颜料。但他知道事情不会以颜料的更换收尾。

    因为那个画匠的死因还未查清,两个蒙古人口中也没有成功套出什么话——因为他们不会阿拉伯语,更别提法兰克人的话,而且这里没有会蒙古语的人。抑或者,这两个仆从根本不知道主人做过什么交易。

    “既然线索不能自己从他们的嘴里蹦出来,那他们本身就是线索,或者线索的诱饵。”

    他不无隐喻地说,决意将两个倒霉仆从的价值发挥到极致。于是对外宣称抓到的是那个被杀死的蒙古贵族(模糊处理后为:随便哪个有点财权的蒙古人),在外人看来显而易见是从他口中得知了颜料的问题。在得到了“线索”后蒙古人被投入了雅法城里唯一的监狱。

    而就在蒙费拉侯爵登陆雅法之前不久的中午,狱卒们来向伊西多尔汇报说有人混在送餐者里潜入监狱刺杀了两个蒙古人。现在那里戒严了,不准任何人出入,正在搜查那名不速之客。但他并不对此抱有什么希望,职业刺客做事一般都很干净,只能期待那个内鬼直接派遣自己的属下去做这件事。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蒙费拉的康拉德突然出现在雅法,并亲自向理查与诸位领主提出前往教堂的邀请,这让他们不由得警惕起来。

    “我质疑你先前的看法。”高迦米拉还在费劲地征询死者家属同意解剖,期间她还在不断查证资料,突然抽空问了他一句,“倘若你是凶手,要迅速杀死一个可能会泄密的家伙,你会选择匕首还是毒药?”

    “一定是匕首。”他下意识回答道,“前提是我雇佣了职业刺客,他们不需要隐蔽而迟缓的手段,更需要一刀毙命。对于他们,再残酷的审问手段也不管用,因为依靠缜密的思维全身而退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那一刻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拍前额,“也就是说,画匠并不是被故意谋杀的,他的死只是一场和颜料有关的意外。”

    这便是他们要尽快查明画匠死因的缘由,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伊西多尔需要尽快决断是否要将此事告诉理查。

    “达芙涅,你真是太聪明了!以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为提高嗓音做准备,笑容几乎能点亮昏暗的房间,“太感谢了,你提供了我一个非常正确的想法!我想我们已经在正轨上了,如果今晚你还不能顺利入睡,我们就开始操刀吧!”

    金发女子皱起眉,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精神受到刺激的可怜鬼。

    多年前的鲍德温工作起来已经非常疯狂,仿佛他现在不急不可待地做完手头的事明天就会服从死神的召唤、永远也做不了这些事了。

    眼下他挤出一个安抚性的温柔表情(然而目光依旧狂热),轻声劝说她:“要不到家属的许可也就别再坚持了。我相信你的手艺能把被肢解的尸体缝合得像活人一样。”

    长桌之后高迦米拉摔了书,痛苦地抱头抗议:“我向来没有失眠的问题!而且那可不是一个晚上不睡觉就能解决的了的!”

    然后黑发的年轻人绕到她身边弯腰在额头上一吻,“那我陪你,今晚开始。把你的助手都喊上,这件事没有必要再保密了。”

    她感到有点窒息。他到头来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先前的顺从让步都只为最后的固执决断做铺垫,以至于让人觉得他就要改变主意了,仿佛按照这样一套流程下来一定是礼貌而合理的。他性格上最大的问题是,觉得任何人都能像他一样精力充沛全力以赴。

    说实话她更想开口拒绝,让鲍德温把实情告诉英王,暂停明日事务慢慢查证,而不是追求速战速决以身涉险。

    “你还记得一开始是谁说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同我去根特或者德累斯顿?”她抚上他总是越发消瘦的侧脸,隐隐有恐惧爬上心头:这具躯壳里有一种无名之火,仿佛注定要将他过早燃尽。

    他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声音却毫无动摇,“是.....但我既然着手处理这件事了,就一定会做到底。”

    “你一直如此可恨!”她有些恼怒地说,另一只手也移动到他脸上,似是想从两颊上挤出一点肉来充作他十四五岁的模样,结果把他的脸蹂/躏得不成样子,“先是半推半就地声称自己不想再担责了,到头来背负的比谁都多!你是不是认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有能力应付这些事?”

    “不,等等,恐怕这件事....不论你我都无能为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神情在她的动作下更加怪异了,好像刚刚吞下了一块酸臭的马肉,“尸体应该早就腐烂了,我想。”

    “你在想什么蠢问题?”她不知是被他的话还是表情逗笑了,“你应当知道冰窖的存在*和亚历山大的传说一样古老,雅法的教堂下就是。冰在每年冬季从托鲁斯山上运来,还有安纳托利亚的群峰。那群威尼斯商人又早早存上了易腐的食材,为了这具尸体我可是与他们耗了许久啊!”

    (*最早冰窖为地上凿的放冰的洞,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人将其改良为圆锥冰坑。)

    “不要将我父的殿,当作买卖的地方。”他凑到她耳边轻声引用了《约翰福音》里的话来支持她,语气颇有些拿腔拿调,然后两人笑作一团。他能想到威尼斯人见到自己入口的货物和死人放在一起,脸色一定比他现在更加精彩。她最好能保守这个秘密,否则气急败坏的商人在亏本后一定会雇佣阿萨辛暗杀她。可与此同时,乔万尼.丹多洛那天的话久久回荡在他心头,按照季风规定出的穆达航线,他们现在应该快要离开黎凡特了,却迟迟没有动身的消息。为什么要拖到冬季?

    就在这时,门童把一个听命于根特领主的狱卒领进来,他带来了刺客的消息,也终止了房间里严肃或不严肃的事。

    刺客是一个长居于此的巴勒斯坦基督徒厨子,就在狱中工作。他只是个不专业的普通人(最大的优势在于不易被怀疑),在被发现后很快招了,承认收了钱、用藏在一大碗汤里的厨房短刀杀死了蒙古人,但是对幕后之人的描述笼统又模糊,看来是真的没有看清。原先他在城外有些田产,这些年由于战乱资产被毁坠入经济困境,有一个大家庭要养活,这才接下了差事。

    问题是,此人竟然除了当地方言只会讲阿拉伯语,这也是他一直呆在后厨鲜少现于人前的缘由。所以他认为雇佣他的人是个本地贵族,而非近年来才踏上黎凡特土地的康拉德。这时尤里乌斯在浴室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又在搅动他的思维。对上了。

    难道蒙古人的死与蒙费拉侯爵的到来只是一个巧合吗?是由于策划者另有其人,知晓了将来会发生的事栽赃到侯爵头上。抑或者不止一个密谋者,康拉德也是最终获益人?一切细节都要等见到侯爵才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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