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阴谋1

    在蒸浴的大理石平台处,他看到无数被骗上钩的家伙精疲力尽地趴在上面,浑身通红且遍布一种鞭痕般的红印。那是因为搓澡师(本土基督徒)的热情服务,他们用棕榈或兽皮做的手套伺候这群法兰克老爷们,佐之以言辞劝慰,使其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并为之付款——就如同苦修士劝人们虔诚地鞭挞自己、并购买赎罪券。很难不怀疑他们对这群入侵者怀恨在心。

    想到这里他挑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按他说,除非你上一次沐浴是在作为婴儿受洗时、抑或者身边没有任何肥皂及其替代品,完全没必要接受这种令人痛苦的服务。

    这所黎凡特浴室呈球形,中央穹顶之下是一个圆形大浴池,倘若要去正门又不希望涉水而去的话必须从环带绕过去,分别经过左侧的两个大理石蒸浴台和其间夹着的一个休息室。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这座热闹的浴场,发现现在它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因为在场一定有三分之一的人他是见过的,却没有一个能认出来:所有人都赤着上身,头发淋了水也会改变形象,四处弥漫的雾气也增加了辨认干扰。

    尽管走得不快,还是有人冒冒失失地迎面而来撞到他身上。

    “上帝啊,伊西多尔!”来者大吃一惊,喊出这句话后马上压低声音并把他拉到一边,“借一步说话。”

    此人十分英俊端正,有着一头纯正的金发,比他高了半头,正是尤里乌斯.冯.霍亨索伦。此刻他收敛起以往开朗温暖的笑容,眉头打着结,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把他拉到角落里后才开口,“方才在休息室,我听闻有人在密谋一些事。或许是因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士兵人数最少、也不习惯这种场合,他们用不甚熟练的德语沟通。”

    单间浴室确实是密谋的好去处,而且大家字面意思上地坦诚相见,不必担心夹带什么不友好的东西。

    “你听到了什么?”伊西多尔眸光一亮,却不是惊喜的征兆,这使得他原本斯文无害的面容变得冷峻起来。

    “我.....说实话我并没有听清,他们的口音太重,”尤里乌斯眼神飘忽,神色似有迟疑,刚刚的一番话已经耗尽他震惊之下唯有的冷静,“我仿佛听到他们说,“教堂的事是否办妥了”之类的话。好吧其实我也不确定.....随后他们意识到有人偷听,就离开了隔间。”

    是了。雅法的教堂。一个所有国王、领主都会去的地方。如果在教堂里用上那种叫火药还是炸药的东西,结果让他不敢想象。

    由于这座城被穆/斯/林占领过几年,教堂弃置已久,故而理查下令重修,从城外采办的许多事物、请来的匠人都云集于此,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处极为可疑的藏匿点,然而并没有查到什么——尤其是燃料、火药。除了一个中暑的胖子画匠,教堂里没出过任何事。

    “不急,慢慢说。他们出门时你有没有看到其长相?”意识到一味盘问反而会使对方怀疑、有所保留,他也开始交代一些自己已知的信息,“有人往雅法运入一批火药或者可以制作火药的货物,我正在暗中查办。”

    “火...药?”高个子青年艰难地模仿着他的口型,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

    “是一种比希腊火更可怕的武器。”黑发男子直视着他蓝灰色的眼睛——目光似乎有强行令人沉静下来的力量——简短解释道,“我也从未见识过它的真正威力。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很重要。”

    “哦,”对方眨了眨眼,调整过心情后快速说下去,“接头人是个法兰克人,不过我不清楚他原本讲哪种方言,而且只看到了背影。他的身材比我们都魁梧,一定有六英尺一寸,因为根据墙砖缝隙判断他的头顶大概在我的鼻尖到眉骨之间。他的头发呈金棕色——倘若干燥时是什么颜色我不知道,长度是.....快到肩膀了吧?不过这和多数人差不多。”

    “你的观察很细致,我会根据这些描述去调查。”鲍德温勉强把他的话听完,错开目光凝视他背后的虚无,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海里的一团尸骸,正在朝冰冷与黑暗降落。果然是内外勾结,那恐怕必然是涉及十字军中重要将领的谋杀了。(倘若不是因为城中戒严、没有穆/斯'林,心怀叵测之人还可以雇佣更高效的阿萨辛......)

    教堂无疑是一个关键点。最重要的是,修缮完毕之日,英王及法王会分批代领自己的亲随封臣进去参拜、为先前战役中阵亡的士兵做弥撒。这便是最好的时机,谋杀的最好时机,也是揪出凶手的最好时机。

    也有可能根本不是谋杀,而是制造一场神的启示,来改变接下来的东征之途……不过他觉得这太异想天开了。

    “方才有人约我门口见面,可能是遣去调查的人有了线索。倘若你愿意提供后续线索,请跟我走。”他神情冷肃地向对方发出邀请,边说边向浴场的正门走去。倘若两人不是这副打扮,倒真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架势。

    但是在路过第二个汗蒸石台时他们又撞见了一个人。准确来说,一个熟人。

    “德.提尔大人,原来那天见到的人是你!”一口比红酒更地道的香槟腔,一头有些刺眼的黄发,以及热情灿烂的笑脸,还有干净、赤'裸、健美的上身。

    此人还自报姓名,声音在表露出对他的敬重之外也洋溢着自信:“我是香槟的亨利,素来敬佩领主大人的战绩,只恨没能赶在阿尔苏夫一睹英姿。不知可否现在邀请您一叙?”

    “原来是香槟伯爵,那天是鄙人失礼了。以及,我们能在阿尔苏夫取胜还要多亏英王陛下的沉稳与英勇。”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的疤痕,挤出一个算得上礼貌的微笑,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还与德累斯顿领主有约。请恕失陪,暂时不想接受第二次共浴。”

    亨利见结交不到伊西多尔又想上前与尤里乌斯致礼交谈以获取在阿尔苏夫的信息,仿佛他的嘴不能一刻闲着——除非身处心心念念的战场上。

    而年轻的领主显然没遇上过如此热情的家伙,还真的打算礼貌而严谨地一一说与他听。直到领路的黑发青年轻唤了声“约内斯”,听起来有些许不耐烦。

    鲍德温匆忙拉着他未来的妻弟离开了,边走边不由得想,这位新来的香槟伯爵倘若全盘打入了领主们的圈子,会在他们面前怎样议论他?那个耻于剃毛的不文明者?那个连胡子都刮不好的幼稚鬼?抑或者毛没长齐的小男孩?没必要计较这些,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

    能感受到晚风捎来月桂的清香,依稀看到外面院落里橄榄枝叶敲打在雕有圣树纹的檀木窗上。前面是出口,前面是自由,前面没有一'丝'不'挂的自大的法兰克老爷(说的好像他自己是相反情况一样)。

    猛地掀开帘帐,前面是达芙涅。

    尽管余暑未消,他感觉自己从舌头到喉管都冻成了冰柱,余光撇到自己拉着约内斯手腕的左手,下意识地甩开了他,心中毫无内疚。

    然而此刻更应该做的是随便扯一样什么衣物来遮盖住自己。以及约内斯。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啊,是你,来找我的吧。”他磕磕绊绊地说,还不及编造任何理由或借口,“抱....抱歉,我失礼了。”

    第一,希望她对黎凡特浴场有正确的认知,不至于阻拦兄弟来这种场所,或者认为他把她对兄弟“带坏了”。第二,作为医者,她最好见惯了男女病人不穿衣服的样子。第三,但愿她不要嫌弃自己现在看起来并不魁梧、也缺乏这个年纪男子应有的成熟感。

    “哦,他们说你在这里。于是我就来了。”她略皱起眉,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这一点和约内斯很像),错开了目光,“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安插在教堂的的调查者送来的那位中暑的画匠刚刚死了。死因可能是中毒,但是没有人发现。你应该加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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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画匠被送来时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说自己头晕头疼,而且感觉膀胱胀得随时随地要炸。黎凡特尚未入冬,白天温度居高不下,他一个胖子自然比其他人更容易中暑,于是达芙涅让他除去衣物躺在通风处的床板上,又让人拿打湿的布给他擦身。

    唯有一点起初不太正常,中暑的人不会想大量排尿。可是在后续检查与盘问中发现他出工前喝过酒。他们把排尿归咎为酒精的作用,不足为奇。

    原本是很简单的轻度中暑,画匠也确实一度有所缓解,头晕稍缓他就又穿上那身满是颜料和汗渍的工作服,打算稍坐缓缓就回去赶工——因为英王要赶在半个月后的万灵节*之时启用教堂来给阵亡将士做安魂弥撒。

    (*万灵节在十一月初。)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症状突然加重,大汗后四肢湿冷,脸色转为苍白,而且频繁排尿不止仍然喊腹部胀痛不已,最后竟然直接失禁了。

    这时达芙涅才发现他指尖慢慢透出一种怪异的浅紫,呼吸变得急促而清浅,瞳孔正在意识涣散中放大。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中暑。她只能用针扎破他的指尖放血,同时灌下催吐剂希望他能把致毒物吐出来。

    结果却并不理想,坚持了半天后画匠由于急性呼吸麻痹很快窒息而死。

    “现在我们应该调查他属于被波及误杀、还是蓄意谋杀。”在看过尸体后伊西多尔问道,并把白布盖回这个可怜人头上,留意到此人身上还穿着死去时的衣物,捻起一片薄薄的衣角,“这也是证物吧?”

    达芙涅回答道:“是的,但是我发现它和其他画匠的工作服没什么区别,连上面沾染的颜料都是差不多的。”

    黑发男子抬手掐住自己的太阳穴,挡住了眉眼,只看得到微微下压的唇角。在与值得信任的人独处时,他习惯一边思考一边把所想说出来:“我会去查他最近都见过哪些人、以及有哪些反常的举动。说实话,我倾向于后者(即谋杀)。就目前的调查来说,有人意图在教堂——或者附近、或者前往教堂的必经之路上,发起一次火药袭击。目标很有可能是两位国王与众多领主、骑士中的任何一位。抑或者,面对几乎所有十字军高层将领。”

    “这么说可真是一桩严肃的事。”金发女子皱起眉头,交叉双臂倚靠在雕花柜旁,那种坚定冷肃的气息在对视间弥漫开来,“我在一本与阿拉伯炼金术有关的书里看到过有关这种物质的描写,说它可以轻松摧毁城墙,类似于希腊火和投石器的结合体,但是从未见过成品。硫磺和木炭很好找,只是“蒙古雪”*比较少见,而且听说蒙古人只跟阿拉伯人做过交易。”

    她略一思索,补充道,“但是实际上,火药还不止一种,甚至它在其他场合就不能被称作火药了。”

    (*中世纪对硝石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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