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德3

    被救下的年轻人还没有清醒,准确来说是情况更糟了。先前的脱水加上伤口感染使得他高烧不退,彻底陷入昏迷,无法告知其他人自己的来由与身份。

    穆拉德把一条浇过水的毛巾擦去他脸颊上少量的汗,又搁在额头上,心里思索着如何回应同伴们的质疑。拭去血迹后这个“亡命之徒”看上去竟有几分贵气逼人的英俊。他心想,说不定全权由自己负责不一定是坏事。

    “此人是个库尔德人,声称自己在阿尔苏夫有战功,”他抬起头来组织语言试图说服那群亚美尼亚商人,发现一贯锻炼的话术在实战中其实并未得到体现,至少现在他喉舌僵硬、想出的理由生涩,“又能使那些埃米尔不惜重金购买项上人头......”

    “他们在阿尔苏夫打得一败涂地,几十名埃米尔战死,一万多人未战先撤,还论什么战功?”

    倘若萨拉森人未败,也轮不到这些最没有存在感的黎凡特基督徒来这里做生意,因此他们幸灾乐祸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不曾对这名突厥少年的提议认真考虑。

    他只能加快语速把想表达的说完:“抱歉,我是指他的身份地位。诸位,萨拉丁和塔吉丁也是库尔德人。他们的族群人丁稀少,必定会相互扶持。依我愚见,此人很有可能与他有着紧密的联系。”

    这次提供的潜在信息得到了重视,几个亚美尼亚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将信将疑。毕竟和萨拉丁的关系他也是在胡扯,有时必须真真假假交织在一起才能说服对方。

    不过,倘若这是真的,通过救下萨拉丁的青睐之人与他结下善缘,日后的益处不可估量。这就像是低价买下一票前途未测的期货,随后它竟意想不到地大赚一笔。

    “从另一方面讲,”穆拉德熟读各种经义,知晓在何时援引何种典故,用以说服那些或自发或被迫的虔诚之人,“我们的《黄牛经》里说过,为什么你们劝人行善,却偏偏忘掉自己?恐怕在贵教的经典里也有类似的规劝吧。仁慈的大人,您可知我们立足的土地曾经属于何人吗?”

    几个商人愣了愣,随后先后说出同一个只在经义中出现的名词:“撒玛利亚人。”

    穆拉德从容和缓地开口说下去,按照他所受的教育、以一个优秀传教士的态度:“好,那么诸位一定知晓好撒玛利亚人的故事。一个犹太人——请注意,一个歧视他们民族的人——被强盗攻击,即将倒毙于路边,那个好撒玛利亚人却停下来救助他。

    “我们所有人——包括法兰克人——能够平安地在阿勒颇、摩苏尔、亚历山大港等地经商,难道不是因为那位库尔德人的宽仁吗?从某种程度上他造就了你们的财富,你们却如此对待他的同族,这是否有违圣训呢?”

    就这样他“意外地”说服了态度已有松动的亚美尼亚商人,他们竟然还主动把这个谎圆得更漂亮。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他们直接把所有的货物(一共四板车那种密封于桶里的黄色晶体)全部放到那条灌木带附近,几乎是明目张胆地破坏了一切可得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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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王这些天去了提尔,发表了一趟演讲激励圣/战谴责逃兵,并把滞留那里的逃兵统统收编回来。作为一个坚信行事要彻底的人,他还调查了逃兵事件的始末,并下定决心将此事从根源上解决。现在他从提尔回来了,约上休伯特、伊西多尔和尤里乌斯等人一头扎进了东方澡堂,占领了几间私人浴室。

    “嘿,你在想什么?”一片如有实质的乳白中理查的声音传来,听来像是也被水雾浸透、像一团棉花一样泡开。伊西多尔心道视线如此差的情况下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发呆。对方继续说:“倘若我没有记错,这正是前些天你在暗示的地方吧?”

    黑发青年一言不发,朝浴池外伸手试图拿过一盏葡萄酒,却由于隔着水雾看不清直接把酒泼翻了。红色的液体顺着大理石壁流下,一直淌到水池里晕开,染红了纯白的世界,像鲜血一样刺眼。

    该死。温度让人头晕,酒精更让人头晕,极易剥夺思考能力。然而他脑海里依旧全是穆拉德在信里的话。

    他说自己在前往雅法的路上救下一个被追杀的萨拉森人,似乎还算是个贵族将领。他们可真会挑时机,在十字军松口放人的时候追杀,是打算让他们再次背负杀俘之名吗?这个萨拉森人是何来头,穆拉德能否提供更准确的线索?杀了他就足以让双方关系进一步恶化吗?问题一定没这么简单,这是个开始......

    倘若让他发觉基督徒中有人企图通敌、毁掉任何与和平相关的契机,他发誓会令那人觉得死亡都是十分幸福的事。

    伊西多尔的眉头越皱越紧,缝过针的地方又开始刺痛。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对理查明说。

    “你知道那天你暗示黎凡特浴室时我为何有些排斥吗?”阿尔比恩之王不依不饶地说下去,就好像对方很关注他的话题一样。他一定是喝醉了,否则就是天性啰嗦。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我便姑且一说。”哗啦哗啦的水声响,是理查在涉水靠近,雾气中逐渐显现他健美白皙的身躯。确实符合当下审美。伊西多尔有些嫉妒地想,胸肌的轮廓非常完美,而且该死的是体毛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浓密到招人厌恶——或许是因为已经剃过了。

    “我在阿基坦长大,你知道的,那时候和腓力关系不错。”理查和他并排靠在浴池壁上,拿起精致的金杯抿了口酒,颇有些回忆往事的意味,“那时候我二十三四岁,年纪不小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向我提出要求去.....那种场所。描述得像你一样好、一样隐晦。可那时他还不到十六岁.....”

    “所以陛下那时仍是未经人事?”

    清朗的声音里带着讥诮,以及些许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耐烦。

    可惜对方没有体会到,而且还极有可能露出了被质疑伤害的痛苦神情,“那么你经验丰富吗?”他下意识反问过去。不应该把人逼得太紧。

    我很早就有孩子了,昨天才看到他的来信。伊西多尔差点拿穆拉德来说事。

    突厥少年说他们在存留有气味线索的灌木丛旁堆放了一种有刺激性气味的货物,它还压了枝叶。

    果然到了后半夜就有人来了,追踪者的灵缇犬跑到这里便追踪不下去,喊来商人们问话,为什么要把东西堆放在这里。商人说,这是一种烈性炸/药,必须放在荫蔽处,而此处只有灌木旁阴凉。

    刺激性气味.....确实对得上。但是,追踪者面对此类挫败的反应是怎样的?匆忙离去还是气急败坏?以及为什么要把炸药运到雅法?是谁买进的?

    他已经暗中遣人着手去查验进城货物,且看看有没有他们说的炸药。如果不是因为穆拉德说要陪同被救下的伤者前往萨拉森人的营地一趟,他一定会主动去见他以询问更多信息。

    思绪回拢,面对理查时他依旧一脸镇定,并不打算予以回应。反正这位陛下不大会因为这种小事感觉权威被冒犯,只要满足他旺盛的表达欲即可。

    “提到打野鸡,哦,不是腓力邀请我去的那种场合,我是指那群逃兵,”这家伙言辞越发放肆了,私下毫不避讳,很有可能他就是靠着狂放不羁与不拘小节赢得下级士兵的喜爱,“干这种事营生的都是希腊女人,我去确认过了,很抱歉那是真的。手段真是厉害,把我们的士兵一次次骗过去,把那里当成第二故乡,把她们当成第二个娘。”

    “你是说他们去提尔只为女票女支?”伊西多尔直起身来骤然转过头去对着他,冷冽的目光充满审问的意味,根本不像泡在浴池里的享受者。

    “是的,”对方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爽朗自信的笑容,“所以我把她们也带回来了,这样就不会有逃兵了。人嘛,总要发泄一下的。听说神父都手银或鸡/奸呢,我不信你从未有过。”

    耶稣基督啊......

    这已经是第几次他想这样说了?虔诚不是天生的,是你总能遇到一些人把你越逼越虔诚,或者说你的虔诚是和他们对比出来的。他真想把手里的红酒泼到理查脸上,其实更乐意解恨地当面就是一拳。然而前者具有倡伎的挑逗意为,后者则会冒犯到对方作为国王的权威。

    “除了老年洗衣妇,军中不可出现任何女性。希望陛下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行军途中,而且短期之内我们不太可能再迎战萨拉丁了。”听语气毫无忏悔之意,“你那位科穆宁夫人难道不是女人吗?怎么,风流韵事还是领主们的特权?”

    “你总有理由。”他冷笑一声,觉得自己嘴角都在抽搐,这些天他一旦得空就去达芙涅所在的医院里做帮手,纵然没有过多亲密举动也有人能猜到两人关系,更何况那天.....“没有一个理智的人会那样做。还有,在与她成婚之前,我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

    然而理查叹了一口气,漠然道:“如果明天就要送死,今天也顾不了那么多啦。总有人要做海盗,总有人要做婊子,有些人认为海盗是英雄、是他们想成为的模样,有些人认为婊子极大地充实了他们的生活、是值得认可尊重的职业。

    “你不能指望他人与你相似,也不能以自己的准则要求他们。全知全能的上帝都无法真正改变个体的意志,当然真主也是。我们有时甚至改变不了自己。”

    “你说的太多了。”伊西多尔只是这样说,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已深谙此理,不需要多加提醒,“在一些事上我无法认可你,却也无法反驳。”

    “你看,我就没法说服你。”红发男子懒散地将后背靠在被蒸得发热的石砖上,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得意,正急于佐证自己的观点,却突然神色一变,扭头道:“等等,你方才说会同科穆宁夫人成婚?”

    “是的。”我们早就认识。

    他原本想这样说,但总觉得该做法会让事情更困难、也更可疑。既然理查猜到他将来要做的事,不妨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不知为何他渐渐对这位国王放下了戒心,或许是因为他们是血亲、或是基于这一路以来的初步了解,但更可能是由于理查和腓力的敌对关系。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提醒着他眼前的男人都做过些什么,他并非像农夫和猎户一样头脑简单。然而前者终是战胜了后者。

    “倘若我迎娶这位孀居已久的夫人后渡海离去,你会阻拦吗?”

    “你们的将来计划和我有什么关系?”理查挑起浓密的眉毛,一脸不明所以,“就算休伯特要辞去索尔兹伯里大主教一职去结婚我也不会拦着他,我可不希望像父亲一样背负骂名*。”

    (*亨利二世和坎特伯雷大主教贝克特因神权和王权起争执,贝克特一度想辞职抗议、后横死,传闻被亨利二世派人暴力杀害。)

    此时话题的主角突然掀起帘布走进来(惊得英王陛下不得不住口),得体地披着一件黎凡特样式的浴袍。

    “啊,休伯特,你也想加入我们吗?”

    多么相似的场面,多么相似的邀请!他只觉脸上一阵发烫。

    “很抱歉,陛下,这里热得我有些不舒服。”大主教的脸已经红过了熟虾、向熟透了的艾氏滨蟹*进发。伊西多尔想,倘若他把那件浴袍脱下会好受许多。他第一次进出浴场也是这副打扮,多次受罪后他放弃了。

    休伯特.沃尔特的神情有些复杂,各自看了两人一眼,“准确来说,我是来找根特领主的,因为浴室门口有人找他。”

    “很好。我这就去。”

    他像任何一名黎凡特土著或本土法兰克人一样,下身仅围了一条亚麻长巾就出去了。当时他满脑子所想都是:炸药有线索了。

    (*一种原产于地中海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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