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根特领主不顾阻拦径直掀开金红色王帐的门帘走了进去。

    “非要死更多人吗?”

    倘若不是见他只穿着一件粗羊毛深色常服又没有携带武器,那些亲卫就不是试图阻拦那么简单了。

    腓力正坐在他面前的一张矮桌后,桌上是一副棋盘,他正在排布白棋一方的棋子。

    “你认为那孩子真的是在佛兰德斯人心中的伯爵吗?”他调整好象与马的位置,又将黑棋方歪斜的后摆正,“让那些人接受鲍德温并不需要我为战争买单。陪我下一局吧。”

    倘若忽视前文听到这个名字他会一愣,以为维尔阿杜安知道得太多了,后来才发现是他的父辈取名太缺乏新意。

    “你大可与我面议,而不是逼迫。”黑发的领主走到他面前却并不坐下,由于背光腓力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在阿尔苏夫感谢你为我解围,但你无法要求我这样报答。”

    法王没有作声,颇有兴趣地侧过头报以一个有礼貌歉意的微笑,并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再推脱就是蔑视对方的权威了,就这样两人下了一局。

    期间鲍德温发现腓力的象走到了他的马左前方。这是个很常见的局面。当年提尔的威廉是这样教他的。

    年幼的王储下意识地想要去拿他的马转移到一个不受威胁的地方,但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不是被对手的后或象窥伺就是陷入己方的牢笼难以将来突围。

    “别想跑,”还是书记长的威廉说着晃了晃食指,“躲避必须是你所想的最后一件事。试着用其他的子来威胁我。”也是一种以攻为守。

    怎么威胁?必然是让对手不敢吃下己方的马——只要吃下就会反被另一棋子吃。

    于是鲍德温将旁边的一个卒前推两格,正好在马的斜后方。倘若象取代了马的位置,这个卒就会吃下象。

    世事如锁子甲上的铁篾一样,一环扣着一环,触发一件事必然导致另一件事,你将对此彻底失控。

    可能是由于今天他有些心急,或许是不甘心放弃任何棋子,没有留意到这步破局之下腓力在刻意让他露出破绽。棋局进行到后期,双方都攻到了对方阵线,由于动了那个卒的初始位置鲍德温无法进行王车易位,他的王始终位于正中间最易被将军的位置。就这样慢慢颓势尽显。

    腓力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得意,相反还有几分温和的遗憾。“你输了,输在对你的王太不上心。你本来可以让它持续更长时间。”

    “为卒,不可回头;为王,不得自由。我对将军这种事一向看得很开,因为那是迟早的。”他自嘲地笑着,撤开棋盘旁的手撑着椅侧挺起腰来,伤处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你这话不错。为王为卒,各有各的难处,谁又不身处棋局之中?”

    鲍德温在寻找站起来的时机,但又不希望让法王认为自己过于不耐烦,只得继续忍着,先把目的摆上桌子希望对方正面作答,“陛下的棋艺无可匹敌,您希望我做什么?”

    “你的夸赞可不怎么诚心。至于做什么,”腓力挪动椅子,转身看着斜侧墙上的地图,“当然是对所有人好的事。”

    法王的帮助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维尔阿杜安成了他忠心的下属,在那日后一直悄悄盯着伊西多尔,直到在病房里得知高迦米拉与他早就相识相恋、且很快就要双双离去的消息。

    腓力得知后希望借伊西多尔对杰弗雷效劳的任务来牵制住他——即将此二人愈发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于是向大海彼岸写了秘信并遣人润色一番,同样是佛兰德伯爵顺位继承人的鲍德温得到了封君的许可很快开始侵占“无主之地”。他相信聪明如伊西多尔,一定会猜到谁才是主谋,并知道求助于谁才能让杰弗雷的威胁者让步。

    “你需要我替你从战争中榨取利益,就像从葡萄中榨取鲜红如血的汁液酿酒。”

    腓力无声地笑了,但那种愉悦漂浮在他的嗓音上,“别把我说得那样残忍,这样做反而会缩短战争进程,说不定还能减少伤亡。况且,我知道你也享受其中。”

    “我和杰弗雷决裂了,就是昨天的事。”根特领主并不领情,伺机摆脱了椅子的禁锢,却没有看对方和地图一眼,“哈拉顿堡的挫败摧毁了我的身心,或许经年也无法复原。相信您不会信任这样一个败军之将与骑马都困难的病人。”

    “不不不,那就小看你了。我知道你不是输不起的人——可能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你已经失败了更多次——而且这次你将坐船而不是骑马。”腓力起身走到地图之前仔细打量着(那地图是一块发黄的羊皮,去除头部后四肢被吊起钉在木框上,像个受难者),令鲍德温想起那日英王用剑指着地图,锋刃划过阿克至雅法的狭长土地抵在腓力肩头的样子,“你猜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就算不提坐船也不可能是耶路撒冷。而且阿什凯隆已经彻底破坏不可能再去夺取,该城以南的港口距离耶路撒冷太远没有夺取价值,只可能.......

    “杜姆亚特,曼苏拉,还是亚历山大港?”

    目光下移,停留在尼罗河那宏伟的冲积扇处。

    “让你猜真是没意思,不过最终目的地将由你决定。”法王转过头来看着他,昏暗的光线将他的侧脸投射在地图上那块陌生而古老的土地处,线条更加深刻锋利,“以前在阿基坦,我们的十字军王子*就说过,通往耶路撒冷的钥匙在埃及。不过今天他似乎不敢做这个决定了。”

    (*理查在少年时就想加入十字军。)

    “不,这将会是一场豪赌、甚至灾难。”根特领主一口回绝,“进攻一座并不处于前线的城市,这与劫掠商队、屠杀妇孺有何异?”

    实际上他知道出乎对方意料的大胆做法总有成效,现在却不支持这样做了。他第一次为进攻而羞愧。

    “你是主的战士,而他们是异教徒。”法王淡然地说,语气里没有多少对主的尊崇也没有多少对穆/斯/林的憎恶,“能够将埃及的大港口攻打下来自然是最好不过。即使局面僵持不下,萨拉丁必然会回防埃及——那可是他的立身之本——从而削弱在耶路撒冷一路的防线。总而言之,于我们有益。”

    “我们需要舰队。”鲍德温打断了他。

    “威尼斯答应提供。”腓力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时他想起了那日与达芙涅在城中游玩时遇上乔万尼.丹多洛的事,以及对方意味深长的话语。丹多洛提到了亚历山大港,除了他的故乡和君士坦丁堡(在他们威尼斯人看来)最伟大的城市。以及“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刮夏马风了,倘若我们的商队不幸搁置于此,希望你们能代领圣马可的子民获得他们应有的荣耀与利润。”

    夏马风吹向南方,对于威尼斯方向是逆风,但埃及方向就是顺风了。还有荣耀.....一阵凉意爬上脊背。原来如此。他自始自终都身处棋局之中。

    可是根特领主依旧头也不回地朝门边走去,露出一个肆意的笑,“不,倘若我坚持要离开呢?除了自己的生活,我已经不在乎什么了。”

    回应他的是背后传来的一道清朗的嗓音:“倘若是我担任出征埃及的统帅,你会去吗?”

    是多隆男爵汉弗莱。也是耶路撒冷公主伊莎贝拉。她怎么在这里?难道她听到了一切吗?

    他正想着她却早已猜到,愉悦而骄傲地开口:“正是我提醒了陛下应该考虑埃及。现在我们需要你。”

    “你疯了吗?这将比任何一场战役更凶险!”根特领主快步迎上恨不得一把拽住她的衣领质问,直视着对方面甲下的双眼,焦虑气愤地几乎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归咎于自身,“我们谁都没有真正指挥过海战,而且我还晕船!”

    乔安娜说自己差点生吃地雀时的模样犹在他脑海里,而伊莎贝拉的疯狂更甚:就如同当年的他,为了王国虚无的尊严和荣耀——更是为了证明自己——哪怕被地狱之焰焚尽都在所不惜。

    然后他听见了伊莎贝拉的笑声:“我还不会游泳,你愿意陪我吗?我从不畏惧这些。记得你的誓言,伊西多尔.德.提尔。”

    “我.....我....”

    别用那个可笑的姓名称呼我。我是你的兄长。我不希望看着你一再犯险。

    老祖母的腔调....一点也不可笑。他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个局面。

    不能这样说。否则她会更加迫切地希望向他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出生阴谋与乱/伦世家的懦夫与杂种。对不起.....对不起。他恨不得埋下头大哭。

    “是什么.....让你疯狂地追逐胜利的荣耀?你迟早会成为耶路撒冷王。”

    多隆男爵平静地说,“你说的没错,阿韦讷伯爵夫人特意邀请我一起进入教堂。但目前这样认为的人并不多。”

    是的,一个女人想要获得众人的认可并不比一个麻风病人简单。居伊.....居伊想除掉的不止是同样拥有安茹支王室血统的英王(且他确实不太会滞留黎凡特,除非永远回不到英格兰),更是伊莎贝拉公主被理查认可的丈夫汉弗莱。这是他不曾考虑到的,或许他一开始就弄错了暗杀名单。

    但是他不相信曾经任凭圣殿骑士团和雷纳德摆布的居伊会有如此强大的谋划能力。再加上伯爵夫人顺利递交的坦白书。难道....

    “这说明我作为一个王位候选人还不够强大。”汉弗莱.德.多隆的声音在面甲后沉闷而阴森地响起,与伊莎贝拉几乎没有任何相似,“我拥有你的誓言,需要你的帮助。我在阿尔苏夫已经获得了英王的认可。当我攻下埃及的港口,又能得到法王的支持。我将告诉居伊.德.路西尼昂,告诉所有人,谁才是更合法的耶路撒冷王。”

    “根特领主,倘若你不清楚自己身处黎凡特的理由,那便为我而战!为耶路撒冷而战!”

    我即耶路撒冷。

    鲍德温望进那双幽邃的黑眼睛里,试图寻找那个隐忍而倔强的女孩,却看到当年吞噬自己的烈火在她眼中燃得更盛。腓力、杰弗雷、伊莎贝拉。好的。他一遍遍默念他们的名字。一些事本无对错,可偏偏要取舍。

    此时他听见她又说,“你也不是非去不可。比起一个同盟者我更需要一个见证人。我会做到,只要我想。”

    王可以驱使卒,父可以责问子。但我们仍能遵从己心。

    这早已不是良知与理智的权衡,也无从谈论自由抉择。倘若看不透自己,又能如何做决定?伊西多尔是否能够不曾是鲍德温?逃向何处才能逃离过去的自己?

    “不,这是你的决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像是另一个人,“而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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