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1

    哪怕是在别处得到更多之后,穆拉德会仍然确信救下陌生旅人的行为是他一生中最正确的事。他在给亲爱的“养父”的信里描述了在苏丹处得到的礼遇与款待,以及苏丹和他的侄子高贵的灵魂。

    “不得不说,他的话极大地鼓舞了我,”他写道,由于激动与未被压平的纸张,笔尖顶在褶皱处溅出了墨点,“一直以来我只是学习纸上的知识,从来得不到实践的机会。因此我认为自己是个无用之人。小时候我就十分懦弱,不能在父亲的拳头下保全母亲。后来在老师那里,有人辱骂我的身份,我除了冷笑也做不了其他事。当然他们因为没背出《黄牛经》被老师用细木条抽了脚底板,哭得可惨了!而我通过了考核,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但这是他们自己的错,而不是我的‘复仇’。

    “我能够武装自己的头脑、在大多数时候保持冷静,却不知道可以用它做什么。是苏丹为我指明了一条道路,他告诉我我正做着正确的事。”

    他心情尚未平息,在那些词句间绕来绕去许久才告诉伊西多尔萨拉丁会在亚历山大港重建图书馆,在两人的会面后不久他将前往亚历山大港,并长驻那里。穆拉德小心翼翼地挪了挪石镇纸继续写下去。

    “我知道自己注定无法成为战士,也对研究单一的经学与布道缺乏兴趣,那么在图书馆里找一份修撰治学的工作对我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归宿。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向你一样成为一名博物学家。

    “虽然不日我们注定长久地分离,但更应当期待接下来几天后的见面不是吗?这些日子我很想你。我想自己现在已接近成人,而你却不曾老去,或许我不该称你为父,但在我心里你依旧是完美而负责的兄长。

    “以及,我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想要当面问你....”

    墨点在这里晕开了。

    …

    雅法城内。鲍德温收复了原本属于医院骑士团的哈拉顿堡(算是接管了罗歇*与雷蒙德的“遗产”),因而心情不错,向高迦米拉和尤里乌斯介绍了“养子”穆拉德,或者说“炫耀他友人的功绩”。

    (*罗歇,医院骑士团团长,鲍德温的托孤重臣之一。)

    “他竟然称我为完美而负责的兄长......”他皱着眉头折起信纸,凑近高迦米拉并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自嘲地笑着说,“鉴于茜贝拉和伊莎贝拉的遭遇,我认为他的形容多少有些讽刺。”

    她闻言只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为王之人必定有冷漠自私的一面,指责一个正在悔改之人又不是她能够做到的事。而坐在对面的尤里乌斯一脸不解,他已经快受不了这两人的恋爱生活了。

    说实话鲍德温更希望伊莎贝拉能在时机成熟时大胆些,向众人公开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就是多隆男爵。女扮男装是重罪,但无人能否定她的功绩,且那个汉弗莱不配侵吞她的荣耀。

    但有时他不禁想着倘若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一定会狡黠地笑着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公开身份?更糟糕的状况是,她会通过拒绝来自他的一切帮助以拒绝宽恕他。比起茜贝拉,他和异母妹妹的性格反而更像,如出一辙地骄傲固执,还有古怪。

    这时一阵马鸣打断了他,一个杂役打扮的人急匆匆地推开栅栏门冲到他们面前。是德累斯顿领主在修道院安插的暗信。此人略一打量一旁坐着的两人,正欲附耳对直属负责人尤里乌斯说些什么,后者却将茶点放在桌上(他们只听见瓷盘在木桌上磕出一声脆响),率先正色吩咐道:“有劳。这里没有外人。”

    “阿韦讷伯爵夫人在修道院自尽了。”信使目光犹疑,震惊的心情尚未平复,显然认为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恐怕它已经传遍了雅法,“以及,她留下了一封信,我将它带出来了。”说着他就从肩上挎着的褡裢内衬里取出了一张薄而皱的纸。

    尤里乌斯接过信,尚未看清上面的字就看见了落款上的指纹印与阿韦讷家族的纹章。伯爵夫人是以一种写坦白书的郑重态度写下了这封遗书。

    “关于这封信还有别人知道吗?”敏锐的根特领主一向语速偏快,“如果没有,我们希望保持下去。”

    “是的,大人。”

    接着传信人被命令描述一下发现伯爵夫人遗体的情况。

    “矮凳被踢倒了,下面垫着地毯没发出大声响,因此午夜她死去时无人知晓。勒痕是从颔骨侧向上延伸的,那应该就是上吊自/杀,”他还是为她的悲惨下场感到遗憾的,也不愿像被审问一样正脸朝着两人,只是望着一旁的灌木,“她只穿了睡衣,床上的被子被掀开,屋里只有桌面被动过,为了写遗书。”死者的举动既匆忙又不匆忙。

    “那么,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吗?”尤里乌斯问。

    “我不清楚.....但总之我去的时候她还没被放下来,事情也没传开。”

    下一个问题来自高迦米拉:“你取走信后有没有收拾桌子?”

    “有。我想假如我真的是第一个发现者的话,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写过遗书。此外,我装作无事离开了,不知在我之前是否有人做了相似的事。”倘若那样的话,他们手里的遗书都有可能是伪造的。

    伊西多尔没有再说什么,从金发领主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反复地看,翻动得纸张哗哗作响,紧皱的眉头也证明了他烦躁的心情。伯爵夫人的确在说自己从某种程度上受他人胁迫,但对于幕后主使写得既模糊又清晰。

    “......我年幼的儿子将在黎凡特立足,因而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个“他”不知是指代她的儿子还是幕后主使,但已经不重要了,“他希望英王不要进一步染指耶路撒冷,故而出此下策。万勿将此事泄露,我孩子的性命寄托于看见这封信的大人们,切记。愿主保佑活着的人。”

    …

    …

    第三天。哈拉顿堡。

    沥青在燃烧。被工兵掘开的浅浅的坑道也在燃烧。仿佛一切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耳畔充斥着非人的惨叫。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况。

    他从来没有......至少作为伊西多尔以来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无力过。

    是的,他们的确深挖了地基。他们的确把大量沙质土换成了石头,且避免易燃的木料在地基的使用。是的,碎石的分布比先前的城堡宽广了不少,延伸出去大约五英尺。是的,他们的防御措施很充分,至少在今天、在当下之前。

    其实,此前战局一度朝十字军一方倾斜。

    沥青燃烧的味道很浓,那种臭鸡蛋与臭鱼烂虾的味道,令人作呕。烟也很大,熏得他们睁不开眼,也看不清脚下。

    不过这种武器还是针对萨拉森人非常有效的,因而他们必须容忍其劣处。它一盆一盆地从城堡上倾倒下来,高温的液态物一旦碰到皮甲布料等可燃物就将其点燃,且与希腊火同出一源,水泼不灭。同时它产生的浓烟也干扰了攀爬者的视线,让他们由于踩到砖缝或者没有及时躲开上方掩藏于黑烟中的致命液体与箭雨纷纷坠落,尸体堆叠在城堡下方。

    借着一阵风吹过驱散浓烟的时机他向下看去,从尸堆里窥见了烧熔的半张脸与死人呆滞的目光。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重了,但没有什么明确的情绪。

    他把第一个攀上尺状墙缘的萨拉森人撞了下去——连带着那插在夯土里的绣着真主名号的绿旗,力道之大以至于自己也差点扑出去,被身边的下士拉住拖回来,接着一个更要命的讯息传来。哈拉顿堡的厄运从这里开始。

    萨拉森人在挖掘地道,这很寻常。萨拉森人——一群虔诚的穆/斯/林——带来了很多猪,这不寻常。由于沥青燃烧的黑烟,城堡里的十字军现在才发现此事。已经太晚了。

    可以说坑道挖得很深,因为要避开地面上的交战段;也可以说坑道挖得很浅,因为他们挖不透城堡周围的人造岩石圈层。萨拉森人不可能派出那么多愿意被活活烧死的人去下面点起那把火,而且这次点火都很有可能是无用功。所以萨拉森人根本没有在坑道里安放木棍作为支撑与燃料,这也节省了大量时间在法兰克人发现之前完工。这个坑道里不需要进行稳定、长时间的操作。

    作为应对策略,他们派出了猪:他们认为最肮脏最疯狂但脂肪最多的生物。

    它们是活生生的燃料。

    不用召回的工兵

    以及,最后的狂战士。

    鲍德温突然想起在前往阿尔苏夫一路上被袭击的基督徒村落里有死去的牛羊却没有一头猪。一个不曾有关的设想。他们太疯狂了。

    “撤退!”他突然扭头对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吼,“撤离这里!这次他们将用猪烧毁这座城堡的地基!”

    他一边从女墙的这端走到另一端,一边对堡垒中的所有人下令集合到中庭大门前,骑上各自的战马准备突围。

    哈拉顿堡败绩未显就要求撤退,必然会被视作耻辱。但倘若等到地基坍塌再出击,那将是被动之举,才是他最为不齿与担忧的。也许城堡地基不会被烧塌,可是他们没有机会冒险了——尽管他无数次想过在这种时刻像吃了大/麻的阿萨辛刺客一样一头冲向死战的荣耀,最后再由于动弹不得被拖回来无法如愿。

    他或许再也无法挽回类似于泉水谷的败局,但此刻他必须尽可能保全他们所有人。

    猪群被赶到被刻意加大的坑道口前,约有五十头。萨拉森人将它们赶进了那个地面裂开的口子,像一种神秘的献祭仪式。一个贝都因骑兵让自己的马像牧羊犬般驱赶猪群,混乱中马蹄踹在它们的屁股上,激起一些反抗,于是周围的几个骑兵也加入了,他们在围攻一群猪。场面或许滑稽,但后果非常可怕。

    萨拉森人将黑色的油状物泼洒在猪群身上和洞口的地面上。将它们赶入地道后,他们放火了,烧得那群猪进一步跑向坑道深处,横冲直撞。它们发出痛苦又恐怖的嚎叫声,从尾巴到耳朵都被不熄的烈焰引燃,发出滋滋的油爆声。设想一下它们翕动的鼻子能嗅到自己身上燃烧的焦味,进一步加剧惊恐——如果猪也有这种情绪的话。

    大量燃烧的脂肪填满了坑道,裹挟着燃烧的高温冲撞着碎石堆。外围脆弱的沙质土已经开始塌陷了。

    与此同时,根特领主的人马已经聚集到大门口,只等待他们中的某人在片刻后转动绞链阀使木门洞开。领主发现他们当中有三分之一是没有战马的(要他们活下来,只有靠其他十字军的援助,且希望渺茫),其中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五岁,是本土基督徒,身量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孩子。

    “骑我的马,她是个迅捷如风的好姑娘,”他跳下自己的战马,不容置喙地将缰绳塞进男孩手里,难得一字一句地交代,“我们会掩护你。抽身去找离这里最近的马尔喀布堡——倘若那里没有被围攻的话,伊贝林男爵驻扎在那里,请他援助我们!但不要与萨拉森人长久交锋,一起撤入雅法是第一要务!算了,他一定知道怎么做....”

    “大人,那您怎么办?”

    “别问这种蠢问题,”他说着迅速锁定了一匹体型最大的马,判断它服役前属于挽马,用于拖拽攻城塔等大型货物,承重能力强但速度不怎么快,“兄弟,希望你的马能负载两人。马蒂亚斯,准备拉起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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