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苏夫5

    准确来说这已经是第三匹因他而死的战马了,可他却没有时间哀悼这位忠诚的战友。虽然坠马后还爬的起来,他还是希望以后不要再体验一次了。

    冲入阵中后他松开马枪借助高度优势拔剑奋力劈砍,却还是像陷进沼泽一样慢慢下沉。这种感觉糟透了,一把把弯刀扎入你战马的胸膛,它痛苦地嘶鸣着却没有挣扎着把你甩下来、也没有后退,而你毫无章法的动作使剑刃不是砸在敌人的头盔上就是从肩甲上滑落,总不能造成有效伤害。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屠杀。

    期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用阿拉伯语嘶喊,说医院骑士团与法兰西联军已被从西侧攻破。剑捅/进一个人左侧锁骨,溅出的血泼洒到面甲后的眼中,模糊了视线。

    什么?他想,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想到背冲的人。是否会兵败?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终局?见鬼,剑刃被卡死了!然而这家伙持刀的右臂尚未被制动,依旧锲而不舍地砍上他的链甲。乌兹钢打造的大/马士/革刀相当锋利,他的锁子甲又算不上好,几下后便划断了铁篾结成的细环,伊西多尔肋下很快渗出血色。

    他的战马支撑不住了向一侧倒去,没有胸甲保护的颈侧可能被刀割开了动脉。眼前的事还没应付过去,他的反应终究慢了几分,刚撤出马蹬就被马尸压住左膝,疼得向下意识团身,竟歪打正着地躲过了向原本位置刺来的两把马刀,自己的长剑也从对手的锁骨处滑脱。

    甫一抬头,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左侧突然横出一把剑贯穿了萨拉森人的护喉,染血的白刃冒出右侧,又被利落地拔/出。倒霉的对手脑袋一歪,身子抽搐几下软软地倒了下去。不过这次鲜血喷涌的方向是侧面,他的眼睛免遭一劫。

    “上帝啊,你刚刚在想什么?这可是战场!”对方一步跨到他面前拽着肩膀把人拖出马尸提起来,动作称不上温柔却很有效。他口中道谢,以剑拄地站稳又把重心放在右腿,试着挪了两步,发现万幸只是疼没有瘸。见那位乐于助人的好先生担忧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疑似伤兵身上,他眼中划过一丝寒光,后撤半步迅速起手、矮身一剑从战友肩下刺入。

    身后传来利器入肉的闷响,对方惊诧地扭头,只见一名失去战马的突厥士兵侧腹纳入了半把诺曼剑,鲜血汩汩流淌到“伤兵”持剑的手指上,手中半举的马刀咣当一声掉在尸体套着的甲衣上。

    “这可是战场,兄弟!”曾经是鲍德温的年轻人拔剑一甩刃上的血,在面甲下冲他冷冽一笑,有样学样地说,随后高高举起双持长剑冲进了萨拉森人由于逃窜逐渐疏松的前阵。

    幸亏敌人的战马也消耗地差不多了,本身也具有一定步兵成分,他不必面对上次俯冲而来的高度打击。

    他听一些圣殿骑士说过,除了信仰还有一种东西能激励战士们,那就是战友们近乎疯狂的英勇行为。看到所有人都在奋勇杀敌,看到他们擎着长剑或劈或砍、剑剑到肉,看到他们奋不顾身冲杀在前线,你也会血脉偾张。和恐惧、哈欠一样,勇气是会传染的,通过双眼所见的画面、鼻子捕捉到的血腥、大脑感受到的病态的兴奋。

    这是他先前极少体验过的。蒙吉萨一役多是收割散兵、追亡逐北,远没有人们夸赞的那样精彩,之后他则因为身体受限长居中军指挥,所见也多为败亡之状。而就目前来说,他感觉这是势均力敌的一战,甚至隐隐有胜利的迹象,这种刺激调动一切感官教人兴奋起来。

    联军被从西侧背冲又如何?他们不是也组织了一场背冲吗?不到两万对阵四万又如何?马枪冲锋已经撕裂了萨拉森人的前阵,十字军的每一场胜仗几乎都是以少胜多的。不用害怕,沐浴龙血赢得荣耀,死亡也将为你加冕。

    “Guie-Gee———”

    战吼自发性冲出喉咙,本能趋势他一个高起手式把某个干瘦的萨拉森人砍倒,再回剑下刺穿透躯体......接着一剑贴着护喉缝隙撩过,鲜血喷出咽喉犹如葡萄酒喷出底部开口的木桶;一个纵挑斩断皮甲在肩上跨过的绳结,随后对准没有寸甲保护的胸口一下挺刺——正中左侧第二与三根肋骨之间。切记要横刃,这是伊贝林的高弗雷对他说的,因为竖刃会卡死。

    “Guie-Gee———”

    上帝与你我同在。圣乔治与你我同在。对手的血侵染了视野正如昔日的毒脓夺走他的视力,他抬起面甲以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感觉自己差不多快神志不清,原先筹划长途奔袭时的清醒大脑早已离他而去。我这是怎么了?祈祷是麻木的,杀戮是麻木的,愤怒是麻木的,到底什么才是我自己的、或者说主观的?我是谁?

    步战绝不轻松,链甲沉重且失去了马战的灵活性,体力消耗得很快,疲惫与燥热接连袭来,仿佛又回到了因闭汗和感染被低烧折磨的时日,吐息炽热、头晕目眩。

    使他意识回拢的是窒息的感觉。一个超过六英尺三的巨汉挡开剑牢牢箍住自己、试图用断刃的马刀扎入他后心。能感受到背后有锐器一次次凿下,可是他怎么也挣脱不了,敌人的双臂犹如铁钳,只要力气够大便能拗断他的肋骨、使之刺破双肺。

    伊西多尔想用诺曼剑杀死他,可是剑太长了,他没有三英尺半的胳膊去握剑柄。这时候匕首就非常管用了。巨汉使出浑身力气,低下了头,灼烫的鼻息喷洒在他脸上。全是芫荽和大蒜的气味,令人作呕。他从未如此希望有第三个人加入这场拉锯,不论是救是杀都算解脱。

    就是此刻!他侧过脸去不对着敌人胸口,同时俯身低头,然后猛然一记头槌袭向了对方的下巴。

    突厥巨汉吃疼把他箍得更紧,伊西多尔奋力仰头、略向前偏,让头盔上的棘刺凸物去钻对方下巴上的皮肉与喉管,逐渐有血液渗入缝隙滴到他的发梢上。随后头顶顺理成章地响起杀猪般的惨叫犹如尖刀刮擦在耳膜上,他忍无可忍地闭紧双眼。

    趁着敌人忙着抵御疼痛,他使出浑身力气挣脱开那双铁钳,任凭混浊腥臭的空气涌入被挤压至几乎真空的肺,跌跌撞撞前冲几步,才站稳便转身提剑向对方冲去。

    沉身、横刃、保持水平、目光与剑刃几成一线......目标是对手宽厚如城墙的胸膛。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随后头顶一凉、耳鸣又开始了,同时手中的剑在重砸之下偏离了方向。目光随剑锋移动时才看见掉在地上的头盔。

    在使出右上斩后高大的突厥人扔掉手里的断刃,空出双手后拔出腰间一把弯如新月的短刀。

    又是乒乒乓乓的几下砸砍,弯刀连贯地凌空劈下,不留出任何喘息之机。他第一次意识到习武可以完全不靠技巧,对方仅凭蛮力与单调的动作(或许还有身高优势)就将他全面压制,难以想象倘若这弯刀是一柄更为称手骑砍剑会是何种情形。

    如果他手里的不是一把身经百战的好剑,它早就在远胜铸剑师的“锤炼”下折断了。剑刃振动得很厉害,他在上次接招后得到的教训就是,刃与刃相撞时要依靠手腕的转动使它们弹开,否则就等着腕骨骨折吧。然而疾风骤雨般的劈砍将要夺走他做这些的时间精力,很快疼痛与疲惫使他快挡不住了,有几次弯刀直接划到剑的护手才堪堪架住。往昔的恐惧又一次袭来。

    脸上再次沾满了血,不过这次似乎是自己的。但是不觉得疼,不知道哪里划破了。背后的衣料被汗水浸透了,那里的划伤才是真的疼,像有刀子在反复切割摩擦。锁子甲真没用啊。他尽力站稳脚跟,绝不后退,后退意味着更大的不确定性——比如说绊倒,但也不能站得太死,不利于闪避。

    他已经快被逼疯了。第三个人。他斜眼扫视左右,希望此人快点出现。然而宽松的间距里没有人冲他们而来。

    突厥人举起了他的弯刀向黑发青年扑来。

    他原想举剑回防架在头顶硬接下这一刀,但这有什么用呢?无非是搭上一只手然后等死罢了。他索性放低右臂,垂剑而立,静静看着当头劈来的一刀。“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

    听着,这不是我要放弃自己的性命。他想。我尽力了。那一瞬他心中无比坦荡,乃至轻松,仿佛恐惧都不存在了。成败、圣城、真十字架.....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不过.....达芙涅,那些话我还是说得太早。

    (*出自《以赛亚书41:10》)

    但是对手扑来的位置显然偏了——只剩下一阵凛冽的风拂过脸颊,而且双脚离地飞了出去(看得出他的腿和脑袋不想移动但承受撞击的腰腹先行一步,因此飞行的姿势很是扭曲),撞飞另一名萨拉森人重重扑倒在两码开外,脖子生硬地扭向右下侧,俨然已经断了,那把弯刀也不知去向。

    这是因为一匹毛色乌黑、肩高近五英尺六的荷尔施泰因马从他身侧全速冲来,力道之大足矣径直将人撞飞,让人不由得胆寒。上一次看到如此刚猛悍勇的驭马技术还是.....

    “伊西多尔!快点上来!”头盔里传来的是一道焦急却果断的女声。马背上的骑士倾身向他伸出手,他剑交左手,一把拉住,于某具尸体上借力跃坐到此人身后。荷尔施泰因马载着两人向局势更为焦灼的战场北线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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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隆的汉弗莱有一点值得夸赞,他愿意在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上砸钱。每个有条件的人都应当这么做。吃穿住行、绫罗绸缎、酒马表子都要最好的。他豢养的这匹神骏这次无疑帮了她大忙。

    伊莎贝拉背着一把磅数相对低的复合弓时时掠阵。在近身肉搏上她比不过成年男性,远程还能帮上一点忙,看到有被萨拉森人围殴的法兰克人就放上一箭,或者干脆纵马把他们撞个人仰马翻。尽管远攻与偷袭有违骑士精神,她本来也不算什么正经骑士,她丈夫就更不沾边了(除了性别)。倘若知道她学骑射派这用处,猎术老师定然后悔而愤慨,大骂她疯女人、巫婆。

    瞄准脖颈与眼球、举刀抬臂时显露的腋下、战马未着甲的侧腹.......一箭又一箭,有时射中,更多时候只是擦过或者在皮甲上弹飞,但确实有阻碍敌人攻势的效果。

    在一箭放倒某个用弯刀砍马腿的突厥兵后她看到北面的红底三狮旗倏尔一闪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可能是英格兰联军遇袭了。她正想赶过去,偏偏看到对峙的两人中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名落单的骑士失去了马只能步战,眉骨上有刀伤,流血不止。鲜血冲刷进左眼又溢出来,顺着眼角向下流淌,犹如血泪。湛蓝的眼眸与那刺眼的红形成对比,而且他的目光镇定里有一种.....绝望后的洒脱与释然,很像某个她认识的人。可她一时想不起是谁。

    天知道刹那间她怎么能像到这么多。但是看见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反抗,她再也按耐不住以弓臂为鞭一抽马臀疾冲过去。

    她喊出他的名字让他骑上自己的战马。那个叫伊西多尔的男子向她投来感激与信任的目光,但其中还有一些难以解释的复杂情感。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男女之情。

    可是为什么?但她没工夫多加思考了,既是因为军情十万火急也是因为......接近六英尺二、全副武装的男人看起来再瘦削也沉得吓人,她感觉肩膀快脱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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