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伴

    后来时不时还能见到些门外人,见到梦夜都绕着走。她一个眼神,这些人就能换条道,消失好几天不见影。韩琦暗自感叹女人发飙的威力,梦夜只是觉得自己揍了一个欠揍的人,是件很正常的事。惩恶扬善,从来没什么不对。

    那天早上见了靳雨之后,他依旧天天玩失踪,君悦倒是每天按时出现在茶楼和院子里,和他们聊天喝茶。他有时起得早了,站在廊下看梦夜练功,站不了多久就进屋了,梦夜以为他觉着无聊。

    “他那是怕尴尬,”韩琦听说后评价道,“换个人他就不这样了。你早上就穿件单衣练剑打拳的,他也没法多看。”过了一会儿他补了一句:“是个有眼力见的男人都没法多看。”

    韩琦最近话多了,多出来的话都用来训她了。他训话讲究随时随地,因地制宜,从茶楼说到院子,从马场说到上阳城。阁里现在不限制他们活动,偶尔还能出去转转。梦夜被他烦得要死,好不容易摆脱阿晏的碎嘴一段时间,又来了个更难缠的,关键是他每次大道理讲的一大堆,讲完了还要评价一句。

    “姑娘家家的,长点心吧。”

    长点心吧……

    心吧……

    回复:“……”

    这人最近肯定是吃错药了。

    梦夜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她趁韩琦不在的时候跟君悦是这么说的。她在阁里也就这么两个能说话的人了。君悦听了微微眯眼一笑:“他关心你呢,怕你吃亏。”

    梦夜朝天一个白眼,送给韩琦的。

    小二正准备给他们加水,突然看见门外正走来的人,把壶往柜台上一放赶忙迎出去。两人看过去,是个书童,一路脚不停地走过来,在两人桌前停住。

    庄里大多是些江湖上人,别说事书童,连个仆从都不可能有。这样打扮的书童,只可能是那些贵客的,要么就是这庄里的。

    梦夜上一次见祝千是三月二,祝千在靳雨之前下楼来露了个脸,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位大阁主,估摸着这是他的书童,代替他本人出来跑腿。果然书童对君悦说道:“庄主请你过去一趟。”

    君悦一愣:“庄主找我?”

    “是。”

    于是他向梦夜说道:“那我先走了。”随书童去了祝千院里。

    梦夜之前就怀疑君悦的身份不简单,现在那位轻易不露面的阁主又要见他,她更觉得其中有什么玄机。她本想等韩琦来了跟他细细讨论,转念一想,他肯定又是一句“少管闲事”,然后开始今天的训话,不如不挑这个话头。

    君悦跟着书童向祝千的院子走去,路上过了两道平时不开的门,又走了不少平时没去过的道,才到了门口。他不问,也不记路,书童不说话,在前面走着,到了院子,转头让君悦停一下,先进去转了一圈,再带他进了院子。祝千正背着手站在书房里,书童把君悦带到,通报了一声就退出去了,门也带上。

    “大阁主,您找我。”早听人说过祝千耳目通天,没什么能瞒过他的事。听说祝千找他,君悦心里大概猜到了是为什么事。

    “嗯,”祝千转过身来对着他,“你也不傻,知道是为什么事吗?”

    君悦垂着眼:“不知道,还请大阁主明示。”

    祝千也不啰嗦,靠近一些说道:“昆山君家。”君悦眼睫一动。

    “御音宫的事,还用我多说吗?”祝千顾自在书房里踱步。

    “我和御音宫没有交集,不知道大阁主说的什么事。”他就站在原地,一直垂着眼。

    祝千转过身走回来:“既然你说不知道,那我就说得再明白些。”他靠在君悦耳边低声说,“你们家的图腾就是御音宫供奉的神兽灵鸢,对吧。”君悦心里一惊,锁眉看向祝千。

    “御音宫一直在寻找一件灵器,这样东西只在御音宫主手中。”祝千和他拉开些距离,低下目光看着他,“昆山……”

    “阁主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君悦打断他的话,“没必要弯弯绕绕。“

    祝千笑了笑,君悦知道他是皮笑肉不笑,绷着脸看着他。

    “那我们可以谈谈了。”

    君悦又是一怔,无声地攥近了手指。

    骑马走在回山庄的路上,靳雨只觉得无语。他刚刚从冬景庄出来,自从誓盟完成后,隔几天就得去冬景庄一趟,见冬若雪一面,和冬仁聊上几句。为了防止冬景庄生疑,阁里特地在外面给他安排了一处住所,这一段时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除了去冬景庄混脸熟,他还和冬若雪到各个地方,相邀登山游湖,走街逛园之类的。外人看来,两人的关系是越发亲密,冬若雪怎么想靳雨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有些恶心。要不是阁里把他安排去做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假意去靠近一个女人,即使她是所谓的武林第一美人。在外面不戴面具的时候,离了冬景庄他就半低着头,避免让人认出他是冬仁新招的女婿。他每次去了,冬仁跟他说这说那,唯独不提他们这门婚事,冬若雪也没提过,靳雨也不想问,他不可能有和冬若雪成婚的那天。

    对他来讲,在哪儿住着都差不多,在阁里还喧闹些,不过君悦最近在阁里,他总觉得放心不下。想起君悦,他心里很是愧疚,但这事对外保密,君悦并不属于在内的人,他只能希望早早了事,好能跟他解释清楚。

    他从侧门进了山庄,这样可以最快到马厩。前脚进了门,他从怀里掏出面具往脸上一扣。阁里的大部分人没见过他不戴面具的样子,这样,在外的丘池和在内的靳雨就可以完完全全分成两个人。

    想着怎么让君悦离开这里回家去,靳雨往住的后院走去。刚看见院门就被人叫住,他转身一看,是他手下的人,平时很是老实,匆匆跑到他面前。

    “阁主,刚刚刑司的人把君悦拉走了,我们怎么拦都不成,你快去看看吧!”

    靳雨心中一惊:“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真是君悦,刑司那些人什么都不解释,直接把人带走了!阁主你……”他话没说完,就见靳雨眉头一皱,转身就大步走了,于是赶紧加快步子在后面跟着。靳雨回身命令道:“跟大阁主说,我一会儿去见他。”他赶紧答应了。

    加入瞻星阁六年,靳雨对山庄相当熟悉,哪条路是什么人该走的,哪条路通向哪里都非常清楚,穿走廊,过大门,一路赶到山庄最偏僻处一排平房,沿着墙根走过去,听见一个屋里有响动,站定了一脚把门踹开,只见里面一片昏暗,两个人站在那里,见他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靳雨冷着脸跨步进去,余光瞥见受过刑的君悦,压住心头烧起的火,立在他面前对着两人。“谁允许你们抓我阁里的人!”

    这两人素来知道靳雨的脾气,看着他被面具遮住的上半张脸和冷得要结冰的下半张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人手里握着短鞭,总觉得靳雨在盯他,不自觉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另一人努力保持镇定向靳雨解释道:“大阁主下的令,我们不敢私自抓人。”

    靳雨往边上跨了一小步:“放人。”语气不可置否。说话那人迟疑了一下,照办了。

    君悦神情恍惚,听门口一声巨响,又看见门口那个身影,知道是靳雨来了,却不敢多看他。靳雨一手从背后揽住他的胳膊,一手托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罩在身前,慢慢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见书童带着他的手下往这边走来,靳雨停住,和君悦一起注视着两人走来。

    书童向靳雨揖道:“靳阁主,大阁主有请。”靳雨垂眼看了他一眼,向手下说:“你带君悦回去,避开其他人。”说罢看了君悦一眼,他正垂着眼。靳雨松开手,错过书童向前走了。

    君悦向他看了一眼,对靳雨的手下说道:“劳烦你跑这一趟。”默默往院子走去,靳雨的手下知道不能多说什么,跟上并排走着。

    靳雨进了祝千的书房,见他在书架前来回踱步,在祝千面前站定。“为什么抓他?”他没有给祝千一点好脸。祝千抬头看着他,缓步走过来。

    “阁里的规定,任何惩罚都要经过分阁阁主。他犯了什么错,劳驾大阁主越级直接罚他。”靳雨直直盯着祝千。

    “重要信息隐瞒不报,理当受罚。”祝千平和地说道,淡定地对上靳雨凌厉的眼神。

    靳雨一愣,眼中的凌厉顿时收了几分。祝千提起嘴角冷哼一声:“你可以自己去问他,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靳雨垂下眼,依然面无表情。

    “去问吧,你亲自去,”祝千又背着手向书案踱步,“到时候再考虑该怎么办。”他向书案前一坐,翻开桌上的书页。靳雨静默着站了片刻,向祝千行了礼,离开了他的院子。

    靳雨心里明白祝千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再容易不过,不过他那个稳操胜券的神情倒让他没有料到,心里生出几分怀疑。他相信君悦不会骗他,但他的身世靳雨确实一点也不了解,没问过,他也没说过。希望是祝千在强行找借口。

    君悦的房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他轻轻叩了两下门就进去了,从里面把门插上。他正站在桌前,用盆里的水擦拭身上的伤痕。靳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门边看着他。

    少顷,他不知是擦完了还是注意到靳雨了,转过脸来。“你回来了……”他和靳雨对视了一眼就垂下眼去。

    靳雨没回应,看着他把布巾搭到盆边,穿上外衣。“别在阁里待着了,”靳雨说,“回家吧。”

    君悦没有回应,一个一个扣好扣子。“我送你回去。”听到这句话,君悦抬头看向他。

    “收拾一下,我去处理点事,过上半个时辰就走。”君悦默默点了点头。靳雨交代完,转身出门去了。他把门插上,回来坐到床边。

    昆山君家……

    没想到还是被人给查出来了。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他没有更改姓名,要查出来也很容易,只是不知祝千到底是什么意图,御音宫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往事就要被一点点揭开,他不想去想,起身整了整衣服,出去把水倒了。之后另一件事又缠上心头。

    靳雨问起来了,他该怎么解释。

    他没有问过靳雨的身世,靳雨也没问过他的,两人在一起快三年,始终都没有提起过各自太多往事,偶尔会听靳雨提起几句他师父,也不多。他们没有刻意隐瞒对方,也不去试探,就这样过了那么久,没觉得有什么。他不担心靳雨有恶意,只是担心这背后的事把他一起牵连进来。

    这半个时辰格外难熬。靳雨回来得很是准时,在门外叩了两声门,还没等他过去开门,在外面说道:“马备好了,东门等你。”他其实没什么东西,锁好了门就跟上靳雨走了,还不敢跟太近,怕阁里过来过去有人看见,又落人口舌。靳雨出了门就把面具摘下,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骑上马往恬园去。

    君悦不会骑马,要骑马的时候都是和靳雨一起,坐在他身后。靳雨的白马养的壮实,载着两个人飞驰一路都不是问题。以前他怕掉下来,紧紧环抱着靳雨,贴在他背上,现在是想也不敢,就松松地抓着他衣角,端端坐在那儿,不往他背上靠。马走得不快,小跑着回去,他还能坐稳。回到恬园,靳雨先翻身下马,再扶他下来。“你先进屋,我把银儿安置好。”他点了下头,先进屋去了。靳雨很爱惜他这匹马,他是知道的。

    君悦到柜子里找衣服的工夫,靳雨就进来了,还拿着瓶药。“过来坐下。”靳雨坐到床边招呼他。君悦取了衣服,坐到他身边和他相对。

    靳雨往他那边挪了挪,伸手解开衣服,小心地上药。鞭痕还红肿着,靳雨手很轻,但君悦仍能感觉到疼痛,垂着眼,不看靳雨也不看自己身上的伤。

    他该问些什么吧。君悦心里想,忐忑得很,静静等着靳雨开口。他却始终没说一句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君悦觉得他似乎是生气了,不敢问也不敢说什么。

    靳雨看君悦身上有不少红肿的鞭痕,大多出了血,知道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他要是不过去他们还会继续,手上给他擦着药,心里有些自责。见君悦脸色不好,估摸着一方面是受了刑,一方面是被祝千问了些什么。祝千那几句话他还记着,这人说话从来不是空穴来风,他生怕君悦瞒着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想问个明白,也好知道拿什么应付祝千。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什么也不敢问了。

    两人沉默相对,各怀一腔心事。靳雨替他把伤口包好,披上外衣,收好药。“最近别去阁里了,阁主那边有什么事我去安排,好好待在家里。”君悦闷声应着,不去看他。靳雨看着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转身去厨房做饭。

    留下君悦一个人在卧室里。

    瓷瓶里的桃花早就落尽了,发不出叶子,成了光秃秃的树枝。没有新的花插进去,把树枝扔出去显得瓷瓶太单调,君悦就一直没动它,每每看到就会想起靳雨两个月前走的那天,晚上下过了雨,早上有些凉意。眼下已经立夏了,天已经热起来,但那时的凉意似乎还在身上。每天看着那树枝,他竟生出一种想法,觉得自己和它极像,都是孤苦伶仃地守在这里。花败了,人们就不再需要树枝,如果没人折它,明年它还有新的花朵。

    许是一个人夜长梦多,这两个月他总梦见些恍惚迷离的东西,梦里抓不住,醒了惊一身冷汗,夜里不算凉,床榻上却没有几分温暖。很多个夜晚,他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靳雨回家少了。什么时候,他也不太记得了,只是太久没见了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能想起很多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夜晚很长,离别的日子很多,他可以一件一件从头想到尾,再从尾理到头,有时候一直坐到天亮,就算算日子,想着他什么时候回来,思念就是这样潜滋暗长。

    大阁主并没有什么要叫他帮忙的是,是他自己跑到阁里去的,他只是想见见靳雨,哪怕是悄悄看一眼。见靳雨房门没锁,他知道他在阁里,之前靳雨说他可以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间,于是他进去了,当时心跳得很快,想着或许见了面靳雨也会高兴吧。屋里窗户没关,风吹乱了桌子上的纸张,还有掉在地上的,他捡起来整了整,一齐放在桌上。

    不久,门外有了脚步声,他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又变得很快,靠着桌子对着门站着。靳雨推门进来,见他站在那里注视着他,愣了一下关上门。

    “子释?你怎么来了?”他是疑惑而没有一点惊喜。君悦被他问得迟疑了片刻,解释道:“就是想见你,都两个月没见了……”

    “阁里太危险了,家里安全些,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阁里?”

    听到这句话时他愣了一下,难道他平日里都不在阁里住。“那你平时都不在这里住吗?”

    靳雨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在外面还有住处,平时不在阁里。”

    “哦……我就是凑巧。”他觉得靳雨隐瞒了什么,就像他不和自己说他这段时间任务大致是什么一样。

    “趁人少的时候赶紧回去,碰见的人越少越好。嗯?”

    “阁里派人叫我来的,说最近有点事让我来帮忙,得多住几天。”这样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打了个慌,他自己都没想到,只是舌尖一转,话就说出口了,没有一点破绽。靳雨听了没再说什么,走上前来。他心有期待地注视着他走过来,微微抬手想顺势抱一下。靳雨径直走到他身边,翻着那一沓纸,眉头一皱。

    “你动我东西了?”

    他本来想伸手抱靳雨,被他这么一说像是当头一盆冷水,僵在那里,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垂下手。“风吹到地上了,我捡起来整了整。”靳雨不作声,按照他自己的习惯把那沓纸又整了一遍。他站在边上看着,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他那一沓纸重要。

    他没和靳雨多待。那天夜里,他一直在想靳雨是不是厌烦他了,是不是感情淡了。他不想让自己认为是,又想了很多他们在一起的事。靳雨对他一直都很好很温柔,从来没拒绝过他任何事情,也没让他受过委屈,他从没想过靳雨有一天会厌弃自己。“可能他太忙,烦心事比较多吧。”最后他这样下定论,但自己给的理由总是很难说服自己,心里落空的感觉很难被忘掉。

    或许是自己太矫情了,大概是这三年被他惯的吧。

    “子释,”靳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饭好了,吃点东西吧。”君悦“哦”了一声,跟出门去,心想怎么这么快,其实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

    还没坐下,他就看见靳雨穿起外衣,心中一惊。“你不吃吗?”

    “阁里还有事,我要回去。”他整了整衣服。

    本以为可以和他多待几天,居然刚回来就要走。君悦感觉心里的酸劲儿一点一点泛上来:“这么急吗……”

    “嗯,”靳雨走上前一手抚上他的侧脸,拇指轻轻擦过,“好好在家,别乱跑,照顾好自己。”说完放下手转身要走,君悦一把拉住他袖子,抓住袖口不放。

    “真的这么急吗……”酸涩已经泛到嗓子,他发声都有些难受,望着靳雨的眼睛。

    靳雨停下回身:“阁里的规矩,我得回去。”

    “多留一晚都不行吗……”酸涩上到了眼睛,胀得难受。

    “我真的该走了。”靳雨平淡地说。君悦望着靳雨,他脸上的易容没有洗掉,眉眼间一股冷淡凌厉,眼神中没有一分一毫温情,心中一冷,压了许久的酸和苦都瞬间决堤爆发,眼泪刷就下来了,瞬间留下两行泪痕,不断淌水。“就这一次……”他低着头拉紧靳雨的袖口,眼泪从脸颊上落下,“最后一次……”

    他大概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靳雨锁眉看向他,慢慢舒缓开来,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人拉着自己的袖子无声地抽泣,心里一阵绞痛,伸出那只没被拉着的手把君悦揽进怀里,顺势把那只手抽出来,在他背上安抚了几下。“好了好了,不走了,不走了。”君悦靠在他肩头,紧紧抱住他。靳雨眼中蒙上一层阴霾,手上轻轻拍着他后背。“不哭了,乖,不哭了……”君悦把他抱得更紧,整个人贴在他身上。靳雨自知理亏,把君悦扣在怀里,脸贴在他头发上。两个月不见,就这么抽身走掉确实不应该,祝千那边那些屁事谁爱管谁管去吧,最好让他自己处理掉。

    一直到晚上,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话,君悦一直垂着眼,靳雨问什么他就“嗯”地应一声,让靳雨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躺在床上,还像以前那样,君悦在里靳雨在外,君悦却不像以前那样抱着靳雨,只是一手抓着他身前的衣服,一手放在旁边。靳雨看到他眉心若有若无的皱痕,抬手用拇指给他抚平,把人往怀里拉了拉。

    两个月不见,他感觉君悦瘦了些,知道他肯定是没睡好没吃好。在一起三年,君悦这不温不火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嘴上不说,行动上是很能折腾自己,对他也很是依赖。对于这种依赖,靳雨说不上高兴,甚至很为难,他不想君悦对他有过度的依赖,产生太深的牵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怕自己牵连君悦陷入危险,怕自己接不住这份真挚的感情,辜负了他,让他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眼下他还有冬景庄那边的事,天天表里不一地应付着那些事,越发想让君悦离开他,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不该受任何尘埃沾染,应该永远保持他的纯净。靳雨知道自己已经是满身烟尘,不想离他太近,只想远远地挡下他周围的风沙。

    君悦曾经跟他说,总觉得他和自己保持着距离,不进也不退。他只是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情不知所起,他不敢说自己心里的情谊能归结为一个爱字,或许只是在被人依靠信任的时候产生的感觉。

    不管是什么,靳雨还是想好好守着他。他摸了摸君悦的头发,决定等冬景庄那边的事结束了,排除万难也要时常陪着他,至少得多回家几趟。

    他把手放在君悦脑后,静静看着他的睡颜。看着看着,君悦睁开了眼,发现靳雨正盯着自己看,惊道:“你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着么。”听他之前的呼吸声又长又轻,靳雨知道他没睡着。

    君悦闪过他的目光。“你赶紧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回阁里吗?”

    “不去了。”

    “啊?”君悦抬眼看他,见他没有一分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回去了,那些事谁爱管谁管吧,”靳雨伸手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明天我在家陪你。”说罢他看到君悦眼中亮了一下。

    “真的?”

    “嗯。”靳雨把他再往怀里搂了搂,君悦顺势枕在他肩上,环住靳雨的腰。靳雨看到他嘴角有一丝笑意,低头在他发际吻了一下。

    “明天有集市,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君悦抬头问他。

    “好。”像从前一样,靳雨不拒绝他任何要求,除了他必须例行的公事和另一件事。

    得到了答复,君悦心里多了几分暖意,觉得靳雨还像以前那样对他好,大概是太久没见才会觉得感情淡了。两人又说了几句,他便靠在靳雨怀里睡了。靳雨听着他均匀起伏的呼吸声,知道这次是真睡着了,心安了一些,合上眼。

    恬园附近有个镇子,十天开一次集,两人一早起来,搭上邻居顺路运菜的牛车往那边赶。在恬园的时候,靳雨既不会戴面具也不会易容。君悦坐在车沿,一直侧过脸看他,欣赏这张少有人看过的脸。

    “看什么呢?”靳雨突然转过头发现他在注视自己,笑着问道。

    “看你,”君悦抿嘴笑着,“好看。”

    靳雨垂眼笑了一下:“有什么好看的,”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没你好看。”

    君悦长得秀气是邻里公认的,走到哪儿都会遇见热心的介绍自家闺女。靳雨的长相不算特别出众,眉眼间的英气却格外吸引人,不是翩翩公子的俊朗,却让人觉得潇洒出众。瞻星阁的人总说花卿是阁里第一美男,君悦只是喜欢看靳雨这张脸,那些人没见过靳雨的真容,当然不会理解。

    集市不比上阳的街道种类琳琅多样,却热闹得很。各家各户摆出菜肉来卖,还有些日常用品和小玩意儿。靳雨一手提着家里的篮子,一手拉着君悦,集市人多,没人留意他们。从头走到尾,篮子里装满了菜,还挂了条鱼。君悦手里提着一兜桃子,紧紧靠着靳雨,以防被人群冲散。走到最后,见一个小摊前围了一群姑娘,君悦“咦”了一声,跟靳雨说:“我去看看。”靳雨点了下头,拿过他手里的东西。

    小摊没被围得严实,君悦走近一看,见上面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盒子,都装着深深浅浅的红色,心中明了。“什么啊?”靳雨走到他身边探头看了一眼。

    “胭脂,”君悦回身准备走,“走吧。”

    靳雨略略扫了一眼:“这胭脂成色不好,没用什么好东西。”说完抽身就走,留下了翻白眼的老板和沉默的客人。

    君悦却是一愣:“你还懂胭脂?”

    他原本只是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君悦会问,解释道:“没有,就是……听花卿说过几次,知道一点。”

    君悦凝视着他的脸,此时又是没有一点表情,目光落在别处。他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没再说什么。“回家吧。”他说着,顾自往前走。靳雨知道自己的话很难掩饰过去,也没法多说,默默走在他身后。

    回去做饭吃饭,两人没再多说什么话,各有各的心事,也都不捅破对方。天色发暗,太阳西沉的时候,靳雨估摸着自己该回去了。

    他在屋里收拾好脸和衣服,走出门来。君悦正坐在门前吹箫,箫声悠悠地飘到远方,散入夕阳。靳雨立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听这一曲。他从来不打断君悦的曲子,无论长短。

    一曲终了,君悦放下玉箫,转头看过来,见他戴着面具站在那里。“你要走了吗?”靳雨“嗯”了一声。君悦低下头,抚弄箫尾上挂的彩色羽毛。

    靳雨走到他跟前:“后面我会抽空回来的,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只要不是我来接你,不要去阁里,嗯?”君悦抬眼看了他一下,点了点头。

    骑马出了门,靳雨回身看过去。坐在屋前,君悦显得格外单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到了门边,整个屋子一片暖意的橘色,透出的却是一种荒凉。他一直低着头,那支玉箫横放在腿上。靳雨看着,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轻轻说了一句:“我走了。”像是怕打破眼前的那幅画面。

    他回过身,轻夹马腹,白马默契地缓步前行。一人一马慢慢走过小路,一点一点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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