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的第一届毕业晚会,易老师你是不是也来了?”
“和经纪人一起去的。他大学跟我一个学校。”易楚看着她的眼睛。
“最后那个节目结束后,是你叫来的医生吗?”迟简欣抬手碰了下右眼,许是不习惯双眼皮贴带来的异物感。
由于她昨晚做了个梦,梦里哭得撕心裂肺,起来时刚好眼角含泪,眼睛微肿起来,两只眼睛的双眼皮也变得不对称,出门前便化了个眼妆,还贴了对双眼皮贴,只是这右眼的双眼皮贴被她贴了三四遍都不成功,最后还是曲落落帮忙贴上去的。
“奚范叫的。”
女生眼睛上方的双眼皮贴略微移位,右侧的边角翘了起来。
“那杯果汁是你让换的吗?有个助理老师说……”
“奚范老师。”
“或许前面有个主语,是你让奚范老师叫的,你让奚范老师换的?”
“所以你想说的是?”
“谢谢你。”那时候她手腕疼得像被火烙过的铁线缠着,本已打算独自坐车去医院,而后来了一位医生,带着个医药箱跑过来拦下她,中间耐心询问和查看,又做了处理,只称是学校见她可能受伤了喊他过来看一眼的。
后来去医院拍片治疗,也都因那即时性的帮助,免去不少等待治疗的疼痛和许多繁杂的思绪,那时只以为是校医,并未深入询问来人身份。
易楚沉默两秒,虚空指了指她的眼睛上方。
迟简欣以为是往后看,一转身便瞧见自己后边的墙上,挂着两幅昆虫的手绘图。
“你不想看到这个?”易楚以前很怕昆虫突然造访,没想到现在连手绘图都觉得有所不适。
迟简欣往侧边走了两步,确保易楚和她面对面交流时,视线无法瞟到画像的程度。
“好了。”
易楚没说什么,侧过身再次和她面对面。
迟简欣继续之前的话题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当时的帮助,还有今天上午,你很细心,如果是我,我很难做到这样,所以想很清晰明了地说一句对你的感谢。”
以及其他的话,迟简欣在心里嘀咕,究竟如何才能,又是否应该说出来。
“我也谢谢你。”
“?”迟简欣困惑了半秒,反应过来,“这有什么的 ,挪个身而已。”
“我怕一样东西的话肯定也不希望总是看到它的。”
“那只老鼠。”易楚解释道。
当时迟简欣从顾逍手边接过,把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他因此放松了许多。
迟简欣忽而想起来,“那个啊?我是怕老鼠死里复活。”她解释道,“到时我不好处理,而这又是重要的物证,我必须得帮警察叔叔保管好。”迟简欣胡诌道,她越胡诌越觉得,这逻辑闭环,堪称完美啊。
“不太懂。”说完,易楚站在原地沉默几许。
“我不说,你是不是就发觉不了眼睛里那个东西。”易楚像是闲聊间不经意地说出。
迟简欣眼眶因不适感有略微发红,刚刚一直忍着没再注意自己的眼睛。
“我挺好的啊。”
“能有什么东西。”她边说边佯装自如地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就见自己的双眼皮贴已经快要给自己的上眼睑分出四眼皮来了。
心里一梗,纵使已经尴尬到万分不堪,脸上还是挂着笑的,“原来刚刚……”
“注意到的时间不是很久。”
就这样两人站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不知思索到什么,也不知过了多少秒,易楚还是转身走了,临走前道:“第一部戏,合作愉快。”
迟简欣往前踏了一步。
“易老师。”
易楚重又转回身,许是刚才迟简欣的那一步跨度过大,此刻易楚只与她隔着毫厘。
原来他刚刚只是要整理桌面,并未打算离开。
心跳像坐上了一趟时速突变的过山车,迟简欣后退半步,目光游离。
易楚没再挪位,看着迟简欣,“你说。“
迟简欣犹豫几许,像上断头台。
“别憋出内伤来。”
“易老师,我憋不住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的。
迟简欣抬起头,“我曾经对你说,在你生日那天一起去莲蓬山,跟你过生日。你说你不喜欢过生日的,而我提议很多次后,你终于在生日前一个晚上答应我了。可我却在你生日那天突然转学,也没再跟你联系,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我知道无论如何,这对你来说,不会是一件公平的、能够合理化的事。甚至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会产生更多无奈与不适。”
“那天还是中秋节。”
“如果我的做法对你当时的心灵带来了负面影响,我向你道歉。”
“如果你忘记了,那固然是好事。”
“说完了?”
“说完了。”憋死她了,迟简欣舒了一口气。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高二那年是因为什么转学的吗?”易楚像在唠家常般,询问道。
“是家里长辈的工作安排,没有什么事,后面也是,手机掉了,也没再去找回来,加上新学校功课紧张,也都住在校内,就没再怎么样了,这个事不好。我这粗线条以后会改的。”迟简欣解释道,像把脑内一切杂质都过滤。
“这样啊。”
“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觉得这件小事会对我带来麻烦吗?”易楚嘴角扬起一点弧度,眼里满是轻松,像是对过往的一切都已释然。
嗯?
所以她从前一直芥蒂了那么久的事,终于解决了?
还好他没有因此产生什么过分的悲伤和其他负面的思绪。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感觉怪怪的。
那是2016年的中秋前夜,月光如瀑,湖面像画外仙境,冷白明亮,微风吹过,一阵涟漪荡起。
学校有一道假期命题,“克服恐惧”。
那天,迟简欣坐在湖边的草坪上,易楚坐在一个长长的石凳上。
“你有什么害怕的吗?”
“我没有。”
“这样好不好,我们各自分享自己害怕的东西,然后一起克服,我们共同完成,就当是跟以前一样的约定咯。”
易楚没有说话。
“我怕狗,你呢?”
“狗这么可爱,你怕它做什么。”
“你之前不是不喜欢过生日吗?是不喜欢中秋节这个节日吗?”
“月亮很圆,很好,月亮也会残缺。不喜欢。”
“可是,中秋节这么美好团圆的日子,是可以好好过的呀。”
“是可以好好过。”
“你之前还给我过生日了,结果你自己的生日就这么小气?”
“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这个节日的呀?”
“也不是不喜欢。是太好了,这个日子很好,很美好。”
“你是笨蛋呀,害怕这般美好的事物。”
“只是觉得我不该。”
“没有什么不该的。”
“我爸在这天离开的,他是为了给我过生日。”
“如果他没有要给我过生日,他是不会死的,一定。”易楚脚边掉了片落叶,他捡起来,手指捏着落叶那条长长的根,来回转动。
“可是,他想给你过生日,又是中秋节,那目的一定是希望你开心的。如果他离开之后,看到你这么不开心,这就不是他原本的用意了吧。”
“意外是我们无法掌控的。”迟简欣左手插在卫衣的衣兜里,握着几颗糖,那糖因未曾给予过透气的空间,已经被她的手掌攥得化了,令人嫌恶的黏腻感在指尖蔓延,“如果一件事一直在心底,只是这样不开心的话,不好的哦。”
仿佛理智的言语可以冲破很多阻碍。
“我陪你一起,可以吗?”
在那糖之下,是一张信封。
“那你呢?我会喜欢中秋节的。”
“什么,狗的事吗?其实没啥,就是被咬过,我知道很多狗狗都很可爱的。”
月光隐去,乌云露出爪牙,想要夺去它的光辉。风吹过树梢,枝叶哗啦啦晃动,令人舒缓的白噪音像是给大脑做着无形的按摩。
天上下起细小如针尖般的雨,“我们养一只狗吧。”易楚起身,小声道。
回去的路上,轻微的呜呜声在耳边回荡。
“这个你怕不怕。”易楚问她。
“不会是婴孩吧?”迟简欣脚步缓慢。
回过头,是旁边一个垃圾桶里的动静,桶内有东西在动来动去,不像个老鼠。
垃圾桶倾倒下来,一只动物的脑袋从桶盖里探出来。
“呜——”跟鸣笛似的,不过气息短小,短期内应是不擅长声乐的。
脑瓜上还顶着个薯片袋子似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四周除了这几个垃圾桶,光秃秃的,没有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人家。
小动物钻出桶外,身形小得像稍大点的榴莲肉块,浑身毛发黑得如同擦过地板没冲洗的拖把布条。
见两人站在一旁,它来回摇着尾巴,依旧“呜呜呜”地叫着。
迟简欣站在易楚身后,不敢靠近这小狗。
狗狗就跑过来,大约一秒的模样,又跑回去,来回拉扯,也不靠近,却又想走近她。那不到半米的距离,硬是被它走成了五千米长跑的第一步路程,只是多了个反向跑的动作。
易楚把背包取下。
“你不是讨厌不干净吗。”
“把它洗干净就好了。”
“我说现在。”
“说好克服的,你想耍赖?”易楚反问她。
“倒也不是。”迟简欣看着他,把防水背包里的东西装进小隔层,又把小狗抱进背包的主层里。
“边牧?”
“明天我们去看完易叔叔,跟你过完生日,就带他去宠物医院看一下好不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当天晚上,他们领养了一只边牧。
“我对狗不了解,据说它很聪明的。”
“你来拿。”
“不。”
雨夜里,两道身影并肩而行,都戴着衣服上的帽子,月亮渐渐冒出个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