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筋

    是易楚经纪人的。

    他喘着粗气,看上去刚从不远处厕所的方向赶来。

    而易楚此刻就站在前来的经纪人旁边,离自己不到一米的距离。

    这个影子,分明是刚刚在前方掠过身后的那个人。

    想到他一直在身侧,迟简欣一瞬间有点石化。

    经纪人到来后,易楚和他说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临走前朝迟简欣和女士的方向点头以示告别。

    男人回头的瞬间,带起一阵轻微的风,留在空气中的薄荷香残余,侵入大脑内某一根神经。

    窗外是棵上了年纪的树,枝丫上下晃动,它明明已长成参天大树,也自以为坚定,却还是因这秋日的冷风而摇曳,像有互通的电流在作祟。

    一个自然现象罢了,就像大脑的感官区域对香味有它与生俱来的反应。

    迟简欣从那棵树的枝干里收回视线。

    “谢谢你。”女士走过来,再次表达感谢,她太过温柔,以至于让迟简欣看到她戴着和七年前的母亲同款的项链时,着实不习惯。

    迟简欣眉眼间的笑意漾开,“他是什么人啊?”刚刚孕妇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神色明显是认识他的表情。

    见缝插针地询问之后,迟简欣又颔首示意她看向姜皓磊那边的方向,安慰她道:“没事啊,等会看警察怎么处理。”

    “之前在网上骚扰,近两天扬言说人肉我,他发过自己的照片给我,当时以为是网图,没想到真是他本人。”孕妇欲言又止,说话都透着一股云朵在飘逸的恬静,“给你添麻烦了,我到时向警方好好说明。”

    易楚经纪人也站在一旁,抬手示意孕妇,“好好,下班高峰,警局的人堵路上了,交警在协助,警察叔叔马上到啊,小妹妹,你带她进去等一下,那边有俩保镖在,不会有事啊。”

    示意迟简欣把孕妇拉到旁边一个小休息间里,迟简欣带她进去后,走出来将门关上,懒散地坐回原位。

    经纪人转身打电话给易楚,“这里没什么事了,你继续忙你的,我等会再过去……”

    易楚似是在会议室外,隐约可听到电话对面开会的声音。

    迟简欣目光聚焦落向前方,嘴里含着糖机械性地嚼着。

    过了好一会,困得眼皮快粘上,脑袋蜻蜓点水般往侧边倒,姜皓磊取下背包平放在她脸颊边,迟简欣凭借惊人的意志,促使困得朝下的脑袋往上一弹。

    鸭舌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又转头看向姜皓磊。

    “看什么看?”鸭舌帽不知道是想找回尊严欺软怕硬还是咋的,开始对着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姜皓磊一通骂。

    姜皓磊刚刚在看手机,现在抬起头,打了个哈欠,似是没听到他的话。

    鸭舌帽很有教养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词,“草。”

    “你谁啊?”接着好像破罐子破摔似的,“我他妈就跟踪她了怎么着?就想骂她威胁她看她吃瘪怎么了?你把我送进去啊?送进去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越说越激情,把他一股脑的怨气都提上来了,“这他妈没天理的世界真是够恶的。”

    迟简欣现在正塞着耳机看电影,坐在那呆了一会,从包里掏出个粉色的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了口水。

    经纪人听到了毫不客气怼他道:“安静点,等会有的是你发言的机会。”

    鸭舌帽却秉持着沟通到底不放弃的原则,对着姜皓磊输出,“我要揍的是你还是你妈?草他妈全是虚伪的人。”

    说完前半句的时候,姜皓磊像一下触到某根弦,下意识看了眼迟简欣,而后摘掉耳机站在保镖身后,指着鸭舌帽凶道:“你讲话注意点。”

    鸭舌帽心中的怨气像一股神力,促使他奔向自由一般,不顾一切地奔向迟简欣旁边的墙体,抬起英勇的大手就要挥下去,迟简欣撑着懒散的身体站起,就见一个高而裹挟着冷感的背影挡在身前。

    一截劲瘦有力的手腕落入眼帘,指节修长,腕骨凸起,青筋显露着男人平静外表下,并不平静的内心。

    迟简欣这时已经站起身,多看了眼身前的男人,这才百分百确定那是偶像平时冷得没有情绪的手。

    不怪她此刻没一眼认出来,主要是她没见过偶像这种状态的手。

    鸭舌帽急了,发出了灵魂三问。

    “你不是走了吗?”

    “你也跟她是一伙的?”

    “她是什么人啊,你们这么喜欢她,护着她?”

    于是形成了这个画面,姜皓磊拉着鸭舌帽的右手,保镖的其中一个双手环在鸭舌帽腰上,一个禁锢着他的下巴,易楚正面朝向鸭舌帽,是最先行动并占领他左腕位置的人,让保镖空闲的手和脚都仿佛无用武之地。

    迟简欣则成了局外人。

    刚在观影不知道鸭舌帽说了什么的迟简欣,惊叹之余短暂性地克服了和易楚交流的不适,“易老师,您怎么回来了?”

    姜皓磊小碎步走过来,看着这焦灼奇异的气氛,鬼使神差地就开口跟易楚道:“易楚老师,没事儿,他骂的是我。”没骂您。

    不过他刚才听着音乐,在自己的直播间挂今晚的请假条,都没注意听,倒是鸭舌帽的最后一句骂妈的话像他自动捕捉到一样。

    鸭舌帽眼里有点泪光,“我难受我心理素质不行揍墙还不行了?我动她了吗?”

    经纪人低头快要笑出声,过去对易楚道:“他估计是想打墙上那幅画。”

    一群人都惊呆了,墙上那幅画是一幅简单的小鸭子涂鸦,鸭妈妈和一群小鸭子等着最后一个掉队的、有只脚受伤的小鸭。

    路边的围观群众看了,有人自行脑补起来:“易老师英勇护画。”

    鸭舌帽刚刚一转头便对上易楚的目光,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当他再次抬头时,就见易楚的眼神已然回归到平日里的平和状态。

    鸭舌帽抬手擦了擦眼睛,震惊得像见到沙漠成了绿洲,冰山融化成水。

    看到那最初仿佛能刀人的眼神,鸭舌帽与之前重拳出击的样子判若两人,“我不揍画了,我破坏公物是不对,我也不该骂人,我还不能打人,也不能威胁别人,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好好跟警察做笔录行了吧?我大漏特漏。”

    经纪人盯着鸭舌帽,“最好是。”

    易楚转身朝向姜皓磊,“没事吧?”

    姜皓磊抬手摸了下后脑勺,垂头笑应道:“我能有啥事儿。”旁边还有个女生怎么只逮着他这个大男人问?

    经纪人回过神来时,对易楚的行为困惑得就像当年做微积分的压轴题一样,实在想不明白:“我刚不是叫你不用过来了吗。”旁边也不是没有不能保障安全的人。

    他看了眼手机,这才看到自己和易楚的通话还没挂断,看来是听到鸭舌帽骂妈的话就过来了。

    迟简欣看着易楚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的困惑已经栽满整座心房。

    姜皓磊又懂了什么似的,小声跟迟简欣道:“不愧是我偶像啊,这么安全的环境,都特意过来瞧一眼。”

    易楚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眼迟简欣,礼节性地点头,迟简欣微微鞠躬以示谢意,起身便对上了他的目光,男人目光柔和,就像在每一次影视剧的花絮里一样。

    和他距离不到一米,周边的空气像被这逼仄的距离,扰得躁动了一般。

    迟简欣不自觉地抬头望了眼斜上方的空调,退后两步往姜皓磊的方向小声道:“这暖气也开得太高了吧。”

    “开了?”姜皓磊瞥了眼空调,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抬眼又瞅了瞅,“没,没开啊?没开。”

    最后一句“没开”还加大了声音,周围的人连连点头,“不可能啊,这么凉爽的天气。”气温刚刚好。

    像有一股热流涌上脸庞,迟简欣的脸瞬间红了大半,这是从前老师留下作业,要求她在父亲节对父亲说“我爱你”时,忽然而来的反应。

    只不过这个像新店开业的赠品,还额外多了份脚趾发麻。

    也不是害羞,是像八二年的拉菲一样纯的尴尬,和对于此刻眼前人沉淀的少量的不安。

    “讲真,你什么时候这么怕热了?”姜皓磊质疑道,却也还是一边低头刷着手机,一边走到几米外的窗台打开了一扇窗户。

    风吹进来,屋内温度骤降。迟简欣吸了吸鼻子,这家伙真的比她还直。

    此时迟简欣正低头在斜挎包里翻找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战术性翻找,还是真有东西要取。

    女生穿着休闲干净,黑色的尼龙布料衬出女生脸蛋细腻,又带着健康的粉嫩,仿佛美术家在刚剥开的蛋白表层上了色,轻触上去温暖柔和,女生两颊的酒窝在没有说话时也时隐时现。

    全身上下,就连包包也是黑色皮质的。

    暗黑的穿搭带着些微的攻击性,又与那瘦小的身形和脸上天生就有的笑意,中和得恰到好处,额前的空气刘海增添了女生不少的亲和感。

    修长白皙的手没入黑色皮质斜挎包,腕骨纤细,显得袖口更加硕大,夹克也由于过分宽松的缘故,一低头,脖颈便暴露在空气中。

    几缕细碎的头发在脖颈后,随着主人的动作和风的吹拂缥缈着,像春日的毛毛细雨,撩动着蓬勃生长的青草嫩芽。

    窗外秋风正对着女生汹涌而至,女生鼻尖红红的,仿佛一只猫咪的鼻尖,浸染上了主人绘画的颜料。

    易楚转头朝经纪人站的方向走去,“钥匙。”窗户外的风吹在他的身前,领口微掀。

    身后女生像在风口挡了一层隔板,飘动的衣物忽而镇静下来。

    经纪人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住处的钥匙,忘带了?”这是记忆超乎常人的易楚会干出来的事?

    “是过来拿钥匙的啊。”经纪人替自家艺人说道,边说还边点头,好似在为说服自己那是合理现象而做的自我暗示。

    “切。”鸭舌帽不屑道,不知道是闻到了什么,却也只敢压低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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