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他们加油时，吴多喜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份差事。

    余少欢透过玻璃窗瞥了一眼加油站大厅，门口一片狼藉，想来也发生过骚乱。

    索性他们停留的这片刻，有惊无险。

    他们顺着既定的路线继续上路，雨势比方才小了些，偶尔还是会有雷声轰鸣。

    “你说他们都准备去哪儿？”吴多喜看着后视镜里从加油站出来的车辆，问道。

    “或许回家，也可能回遥远的故乡吧。”大约也察觉到城里不安全，这些车都是往出城的方向行驶。

    说到故乡，余少欢这一刻才体悟到自己早就没有能回去的故乡了。

    “我们是不是该去买些物资，不过超市之类的地方眼下可能也不大安全。”吴多喜很快转了话题。

    余少欢闻言信誓旦旦道：“不用。”

    吴多喜正寻思着她怎么有如此底气，眼睛不禁瞟到后座上几个醒目的纸箱上。

    “这些不会都是......”想到她刚刚就是从后座掏出来的水瓶。

    “嗯。”余少欢不以为意。

    “你真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吴多喜松了口气，问道：“莫非你一早就知道......”

    世界剧变不过是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事。

    余少欢语气淡淡，“我一向是未雨绸缪。”

    只不过本意并不是为这种事绸缪。

    而是比如，天上掉陨石或者下刀子、地球将爆炸、旱魃出世，全民变僵尸。

    她侥幸成为幸存者的时候，这些物资还够她存活一些时日。

    虽然这些事件发生的概率不高，但人总要为突如其来的危机做些打算。

    她也乐得如此，甚至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眼下这种情况虽然远远不如她预期的世界，但也算是逐渐接近了。

    她想，等到夜幕降临之时，就能窥见这个怪物横生下的真实世界，而事实是，不用等到夜晚，眼前的世界就开始逐渐破碎崩塌，逐渐开始走向覆灭。

    雨像是永无止境般，源源不断倾泻而下，很快一些地势低洼的路段便开始积水，一些低矮的小型车辆被水淹没了大半个车身，无法再继续向前，也无法后退，堵住了后面的车辆，长时间的停电导致的红绿灯作废以及交警人手变得不够，无人指挥交通，原本尚畅通的大道也只能单车通过。

    因逃命而生的焦虑、漫骂以及此起彼伏的车笛声在大雨之中愈发刺耳。

    怪物所生之处，是阴沉的寂静，而活人所在之地，却是无尽的喧嚣。

    趁着道路还没完全堵成死路时，余少欢开过积水，绕过追尾的车队，小心前行。

    有一辆运输着乌龟的货车抛锚在路边，司机不知去向，乌龟爬了满地都是，大雨把他们坚硬的外壳冲的发亮，东倒西歪。

    吴多喜朝前望去，汇聚在主路上的车辆，似乎没有尽头，勉强还在挪动的车辆也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眼看天色逐渐阴沉，雨幕铺天盖地地从四周垂下，越往前，道路越是拥堵，他们被夹在望不到头的车流中，不知何时能出城。

    随着时间流逝，堵车倒成了其次，余少欢和吴多喜坐在车中亲眼看到原本一些正常的人，因不耐、焦灼以及和陌生的路人产生争执后，背后也渐渐长出了怪物之身。

    而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旁人却因此生了恐惧之心，有些出来透气的人见情况不对连忙躲在车中窗门紧闭，还有一些甚至丢下了无法前进的车辆，惊恐地奋力向前奔跑。

    现下弃车虽不是一个好办法，但照这样下去，也是迟早之事。

    “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也弃车走路比较好。”余少欢看着外面愈发混乱，车里成了此时唯一给人安全感的空间，她偏过头问吴多喜。

    “不仅未雨绸缪，还能读心，或许你也适合干我们这一行。”吴多喜报以平和的微笑，“一瞬间是有一点这样的想法，不过，等到天黑，又没电，雨没停的状况下，还是车里更安全。”

    “看来还算冷静，没叫怪物吓昏了头。”余少欢伏在方向盘上，怔怔地盯着车外的景色。

    “彼此彼此。”

    两人就等啊等，等到暮色四合，往日灿烂的霓虹、亮堂的路灯皆失去了生息，所见之处只有车辆的盏盏尾灯如同熹微的灯笼般，沿着道路蜿蜒远去，消失在视野之外。

    “你有后悔同我一起走么？不然也不用困在这里，不能进也不能退，干耗时间。”余少欢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打在玻璃上的雨水一滴一滴稀疏起来，自沉寂中缓缓开口。

    她当时因着心中升起几分快意，想也没想，便邀他同行。

    “后悔。”吴多喜故意停顿了几秒，接着道：“后悔没早些上你的车，早出发几分钟，没准现在已经出城去了。”

    “你倒是净会捡好听的说。”余少欢也不介意他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闻言嘴角微带笑意。

    “你瞧，我的职业多少还是有些用处，至少还能适时说些讨人欢心的话，所以选择这条路一点也没什么可后悔。”吴多喜望着余少欢，昏暗的夜色中，车灯的光反射在玻璃上，映得他近在咫尺的双眸熠熠生辉。

    余少欢愣了愣，无言以对。

    哪条路？

    他说这条路在她听来可以延展为好几层意思。

    他总是会不经意说些一语双关的话，叫她无法回应。

    余少欢看着远处的车灯似乎在缓慢前行，伸了伸懒腰，转移了话头，“现在光靠嘴皮子可不行，不后悔就换你来开车。”

    说着熄了火，拍了拍方向盘，开了门跳下车，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腿，脚刚好踩在了一滩水洼中，鞋子里立马渗入了凉意。

    细微的雨丝像蜘蛛网般附在她的头发上，空气中夹杂着雨后下水道浮上来的臭味，余少欢皱皱眉四处张望，连忙走向副驾，与刚要下车的吴多喜差点撞个满怀。

    “小心。”他扶住车门，为余少欢让开路，朝她点点头，“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等到他们交换了位置，重新坐好，车流开始移动了。

    吴多喜用纸擦了擦眼镜的水雾，启动了车子，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刚才一派从容悠闲的神态全都收了进去，面容凝肃。

    看到这样一张认真的脸，余少欢本有还些不安的心也彻底放下来了。

    她靠在椅背上，直直地盯着模糊的玻璃，放空了大脑。

    周围的一切，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仿佛灵魂飘向了天空，自己的躯壳要化作一缕尘埃，与这偌大的宇宙融为一体，永沐温暖阳光之中。

    车走走停停，路面时而颠簸，时而平顺，时而水花飞溅在玻璃上打出响动，她闭上眼，享受着未知前路的旅途。

    如果永远不会有尽头，就好了......她忽然想。

    然而世间总是事与愿违......

    “我们可能遇上麻烦了。”吴多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语气带有警惕。

    余少欢睁开眼，道路前方不远处，几个人背后长有象鼻怪物，长长的鼻子一卷，一辆车就被直接吊在了半空中，最后，那人缓缓转了个身，把车子丢下了路旁的栅栏外，末了，一声尖叫只剩半声余音戛然而止。

    余少欢这才直起身看了看四周，他们已经驶离了城区，这边不见高楼大厦，看环境，应该是剑锋山景区的环山公路，道路一边是被夜色染黑的树林与陡峭山壁，一边是栅栏之外的山涧与偶尔滴落的雨声。

    “难怪道路畅通了。”即使刚才闭目小憩，她也能感觉到路况突然好了很多。

    侧耳听去，能捕捉到许多绝望的哭泣之声。

    眼下，这条路既无退路，也无躲避之处，即使弃车而走，这样雨夜，黑漆漆的山里又能坚持多久，又往哪里去，更何况许多人是拖家带口，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会摧毁人的理智。

    所以许多人明知前方是绝路，仍想闯一闯，试图在阻挡之物不备时，穿过间隙，奔逃而走，而给他们这个勇气的是就在刚才，一辆银色的车成功突围成功，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这是陷阱。”吴多喜看着前赴后继的车辆，纷纷被丢下山涧，紧握着拳头无力道。

    随后，他摇下车窗，试图提醒后面的车辆，以唤醒众人的理智，但他一个人的声音与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急于离开的人根本不会听到他的声音。

    余少欢怔了半晌，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故意放一辆车过去，让后面的人怀有一点希望......”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以为这些长出怪物的人早就丧失了人的思维和智慧。

    “不然大家怎么会忘记反抗，不顾一切地想博取这点生机。”吴多喜的眼里写满忧虑。

    看着那些还尚有人在的车坠落山涧，他不禁扭开了头。

    “反抗是吗？”余少欢忽然若有所思道。

    “如果众人能团结......”

    还没等吴多喜说完，余少欢打开车门，下了车，她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不知在里面翻什么。

    “你要做什么？”吴多喜转过头不安地问道。

    “你别下来，今夜你只管开车。”余少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容人反驳。

    余少欢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关上后备箱，走上前在吴多喜窗边停下，歪了歪头，笑的灿烂，“当然是反抗。”她举了举手中的一把长剑，像一名战士，又像一个侠客。

    吴多喜见此大为震惊，“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漫展买的！”余少欢自豪地说，随后大步往前。

    “太危险了......”吴多喜是上下两难，在后头高声叫道。

    “相信我，你会相信我的吧，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她走了两步，在车灯之中回过头，裙摆飘扬，沉静的面容上挂着一缕自信的微笑，像是站在舞台的聚灯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