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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玉面小郎君

    大齐朝认为,四季轮转,自春天万物繁茂开始,自冬万物凋零结束,在这轮回的最后周期,若是能在这寒冷的冬季将四时风貌集齐,便寓意着来年风调雨顺,福运绵长。

    是以,每年冬季新春前一周,家家户户都会开始供一些典型的四时景物,比如春之桃,夏之荷,秋之菊,冬之梅,以求来年太平。

    当然,普通百姓也就仅此而已了,但权贵人物,上流名门,在这种风雅节日,自然是要凸显一些与众不同的。

    全京城最有名的歌舞坊名为临仙阁,每年一届,将取四季之绝景,举办歌舞宴会。

    任他外面大雪纷飞,楼内暖香芬芳,四季景色花卉,无数歌伎舞姬登台表演,美酒美食美景美人围绕在侧。彻夜灯火熙攘通宵至天明。

    这样的盛会入场金额令人咋舌,能来观此宴者,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故以,每年的这个时候,临仙阁都需要大量的裁缝来为登台的歌伎舞姬制作霓裳。

    楚筝此程的目的地,便是这临仙阁。

    只站在门口瞧着,便觉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就算不进门,也能感受到莹莹暖意和馥郁芳香。

    楚筝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便收起伞朝离它不远处有一个小屋走去,那是临仙阁的预定室。

    “听说了吗?据说殿下今晚来了。”

    楚筝脚步一顿,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对身旁的人耳语。

    “嚯!真的假的,萧阔不是一直在西北驻边吗?都三年没有回来了,今年怎么会回来?”另一人摇着扇一脸不信道。

    “大了你的狗胆,竟敢直呼其名。你爱信不信,我是好心劝你,今晚上长点眼力见,别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再说了,你也不瞧瞧,今年圣上这身体状况,在不回来,恐怕连汤都要没得喝喽...”

    “哎呦哎呦,张兄,慎言慎言呀。”

    二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环视了一周,并没瞧见站在立牌后面的楚筝,这才互相拥着进去了。

    萧阔回来了?

    楚筝以往对萧阔了解得并不多,但她知道,这个时候萧阔确实并没有回京,怎么这一次剧情发展跟上一次不一样呢。

    她本想利用萧阔还未回京的时间先闯出些名堂,到时也方便与他接触。可若是他现在真的回来了,岂不是又把自己的计划打乱了......

    抿了抿唇,楚筝隐去心中的不安,抖抖身上的落雪,径直而入。

    柜台有一位带着叆叇,盘着利落发髻的女子,正手拿一个算盘,霹雳吧啦的算着。见有人来了,头也不抬道:“座位已订满,客官若是来订桌的,就先请回吧。”

    楚筝道:“掌柜,我是来做工的。”

    闻言,那拨算盘的手指一停,抬头一瞧。

    只见前方站着一位美貌女子,一路走来脸颊冻的通红,脖颈修长抬头挺胸,整个人像颗挺拔的雪松一般姿态昂扬,丝毫不怯。

    尤其那双眼睛的睫毛纤长,最长的甚至已经到了眉毛下部,随着她的眨动,扑闪扑闪得人心痒痒。

    蒋云上下打量她,笑了一下道:“姑娘,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做裁缝的,我做的衣服,没有人说不好,只要您看了,就一定会满意的。”

    人们大抵都会如此,一说起自己所长便会两眼放光。

    一说起这个,楚筝就抑制不住的自信。

    便这是实话,她从小就对古人的那些宽袍大袖的漂亮衣服感兴趣,很早就开始研究了,早在汉服还没有进入大众视线时,她就已经踩着缝纫机试图自己做。对自己的技术,她是相当自信的。

    这大齐朝的人,大都讲究含蓄内敛,不喜张扬狂放。就算确有真才实学,听到夸赞,也都是先谦虚客气一下,怎么也得说几句“哪里哪里......”“谬赞谬赞......”

    第一次看见有待字闺中的年轻姑娘这么直白的夸赞自己。

    瞧她一身破烂衣衫,但周身姿态舒展,完全不是过苦日子的人该有的模样和心态。

    心里一合计,便担心这是哪家的女眷或者逃妾,若是不清不楚地放走了她,别在惹到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镜片下的眼珠溜溜一转,蒋云走出柜台,打量她,客气道:“姑娘,跟我过来吧。”

    随手扯了一块布,对楚筝道:“简单做个褶裙吧。”

    楚筝也不扭捏,将那布料呼啦一铺,一手拿尺一手拿剪刀,双管齐下,说干就干。

    裙子做起来虽说不难,谁都能做。但要想做好却并不容易。

    首先每条褶子要打的好,要宽窄适中。若布料上有图案则还要考虑对花儿问题。底边要锁好,不能弯弯曲曲,也不能出现线头,要堪比直尺一般平直。

    更遑论有些料子相当娇贵,只要一个走线没控制好,整条都得废。

    楚筝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料子上下一摩挲,便知这料子偏硬,硬料子相比于软料子做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心里有了底,便没有了顾忌。

    蒋云瞧着楚筝伏腰做工,眼睛亮晶晶,无比认真又熟稔操控手中的布料,一剪刀下手看似随意,但线条又十分妥帖,没几下,一条褶裙的大致样貌就出来了。

    蒋云回头嘱咐身边的小丫鬟,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最近京城里有那户人家往外派人比较频繁,或者听说那家走失了女眷。”

    那小丫鬟瞧了一眼楚筝,心领神会,福了福身,麻利得出去了。

    “好了好了,姑娘,不用做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闻言,楚筝疑道:“可是我还没有做完。”

    蒋云笑道:“不用做完,只到这里我就看出来姑娘的水平了。”

    楚筝道:“那,我能留下来吗?”

    “求之不得。”蒋云又道:“只不过,姑娘来得有些晚,今日便是宴会,一些该准备的衣饰早已经准备好了,恐怕没有姑娘发挥的空间,只有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原本今日也不在招人,只不过姑娘的手艺实在好,不愿明珠流落。”

    楚筝倒也没什么意见,缝补也算基本功,她不会分值得干和不值得干。

    笑道:“这不是事,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姑娘跟我来吧,一会儿会有人给你准备好衣服,带你前往住处,今夜临仙阁人多眼杂,姑娘一定不要乱跑,免得冲撞了贵客。”

    对着镜子换好了衣服,楚筝轻呼了一口气,径直出了门。

    她一身行头素面素服,穿梭在艳丽浓郁的美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临仙阁统一发的衣装,十分简单。大交领天青色长棉袄,配了条靛蓝色的褶裙,最外面围了一条白麻围裙。大大的衣袖被一条写着自己名字的白色的襻膊束起,方便干活又简单利落。

    这里分前院和后院。

    一切宴会,歌舞,酒席,暖阁雅座,都在前院。

    连接两处的,是两侧种满四时花卉的长廊。根据每个季节绽放花卉的不同,名字也不同,现如今大雪纷飞,正是红梅怒放的时节,便叫梅廊。

    漫天的雪花飘然散落,绵绵地铺成一地银白。院落的红梅就在这漫天的飞雪中怒放,红白交相辉映。楚筝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层层梅林中,伸出手来接住柳絮银雪。

    “我跟你说,你让我打听的事,我知道了。”清澈的声音中透露着兴奋。

    “是吗是吗?那位殿下坐哪里呀!”

    闻言,楚筝心弦一动,放轻了呼吸,下意识偏头听着。

    小丫头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拉着同伴边走边说,话音随着二人的远去听不真亮,只隐隐留下一丝余音,“据说是在二楼...”

    片刻后,楚筝从梅林中钻了出来,也跟着去了。

    进了前院,眼前豁然开朗,数不清的蜡烛灯笼将前厅照的灯火通明。一瞬间,她终于切身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销金窖”。

    仰头看了看二楼的雅座,楚筝提着裙子,随意端起一个托盘,详装送酒的侍女,迅速地上了楼梯。

    二楼的雅座房门都关着,鲜有人走过。她转了两圈,也找不到什么线索,谁知一低头,却发现她的攀膊带不见了。

    围着走廊寻,终于在一个暖阁外寻到了那一抹白色的痕迹,胡乱往袖子口一塞刚准备撤退,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利刃破空之声。

    下意识便转身看去。

    可能因为屋子里太热,那圆窗并没有扣严,而是轻轻推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窗旁边又是一片盎然盆景,种的不知是什么花草儿。恰好给了楚筝窥探藏身的机会。

    透过缝隙朝里面望去,这是一个相当奢华的暖阁。

    里面坐了很多年轻的公子,少说都有五六人,个个面若敷粉,衣饰华美,装扮不凡,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年轻公子哥。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也就弱冠之年。

    但楚筝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坐在中间的男子吸引了,准确地说,不管是屋外的楚筝还是屋内的其他人,大家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朝他看去。

    那男子与其它端正而坐,宽衣博带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的公子哥儿都不同。

    他甚至有点不得体。

    姿态相当肆意放松,一只手依靠在凭几上斜斜的撑着脑袋。一身利落玄色劲装,满头乌发被一个皮质发带盘起成短马尾,额前的碎发显得有些少年气的俏皮。随意支起一条腿,另一只手撑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金贵小巧的弩箭。

    面色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白皙,肤色比他们深些,一看就是经常往外跑的。眼尾微翘,眉毛黑直,烛火摇动投落其上,在鼻梁眉骨上投射出好看的“T”字阴影。

    他的左耳上带了一个颇具胡风的青金石耳坠,平添七分疏狂野性。整个人仿佛一阵西北冽风席卷花丛,吹散满屋的温腻之气。

    众人无论说什么,无论是恭维还是打趣,他都只是斜着嘴角看着,漫不经心地淡笑,并不接话。

    不是萧阔还能是谁。

    但跟楚筝印象里的萧阔又有些不一样。

    这样的弱冠少年形象让她很难和传闻中杀人无数,冷面寒心,心狠手辣画上等号。

    这明明是个西风玉面小郎君。

    围坐在旁边的公子们显然是在玩什么游戏,有人叫道:“哎呦,我说,这太难了,谁能射中啊。”

    他们的前方摆着一个由真花制作而出的花环,一圈套一圈,一圈比一圈小,在最后那层,仅有杯口大小。

    立即有人应和他,闹哄哄道:“就是就是,这不难为人吗?要我说,咱们还是投壶吧,这又要穿花而过又要不伤花,这怎么看都做不到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银光,“咻~”的一声,穿过层层鲜花制成的花圈,刺入圆心。

    萧阔这才哈哈大笑,放下手臂,也不看底下的人接不接得到,将那贵重弩箭随手往下一抛。只挑眉得意道:“诸位,今夜头筹我拔了。”

    离他最近的那位阔衣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那弩箭,连忙拍手道:“殿......公子果然好箭法。”

    萧阔赢的没难度,不免觉得有些乏味。

    他在外面待惯了,相比塞北的雪山和一望无边的大漠,这京城的繁华靡丽对他来说更像个无趣的金笼子。

    百无聊赖的将目光一转,竟撇到窗旁的一抹纤细身影。

    萧阔眉头一挑,撑着大腿,噌得站了起来。

    楚筝捂着嘴,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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