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仰芝拉起娄元川跑进最近一条小巷。
“百宝囊给我！”话音刚落，锦囊已到了龙仰芝手中。
娄元川的手比脑快，意识到什么时开口业已太迟：“城中开了地......”
刷的一声，龙仰芝手中遁地符已被火光点亮，她双眸微合，心中已算好了方位。然而刹那间变故陡生，地面上骤然金光大亮，继而一股巨大的力量拔地而起，悍然冲向二人。
龙仰芝始料未及，纵使腰上的护身玉佩及时闪烁抵消掉部分冲击，但她还是被强大气流掀得老高。
剧烈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风平浪静后，只有身下一声闷哼，和墙头落下的灰。
刚刚一瞬间，娄元川几乎是下意识把龙仰芝护在怀中，被当成肉垫重重砸到地面上。
龙仰芝忙将嘴角挂血的娄元川扶起，这才注意到那对翡翠玉坠已经震得粉碎。
龙仰芝又急又怒：“娄元川你......”
话才脱口，她却猛地顿住。
此情此景，在外人看来，赫然就是娇妻舍身救自家柔弱夫君的场面。龙仰芝只觉得荒诞又矛盾，不知究竟是该感激他挺身相救，还是该埋怨他糟践自己的身体。
还没等龙仰芝理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娄元川艰难开口：“孙延秀几日前下令......举国开启地盾阵......”
“......”
若在以前，小小地盾阵哪能困得住她，这种被弹出来的感觉她又何曾体验过。
正想着，马蹄声已到了巷口，龙仰芝当机立断，拽起娄元川一条胳膊，径直将他拉到自己背上，往小巷更深处跑去。
娄元川：“......”
酉州的街巷不似雍都那般横平竖直，地势高低错落。
其时天已全黑，龙仰芝带着娄元川在黑布隆冬的小巷里七拐八拐，时而闯入三教九流聚集的大杂院中，再从不起眼的偏门窜出，时而又用凌空符翻过墙头，跃到另一处街上，俨然把街巷当成自家的迷宫。
娄元川从起初的不自然到胆战心惊，再到眼花缭乱，到最后叹为观止。
娄元川想起此前楚云靖说过，他和龙仰芝的初遇就是在酉州，那她对酉州如此熟悉也不足为奇了。
思及此，他不自控地攥紧了手。
追兵多是京城来的，人生地不熟，自然跟不上龙仰芝的脚步，很快就被远远甩开。
“你怎么搞出这么大动静？”确认了追兵没追上后，龙仰芝这才在一处偏僻的墙角将娄元川放下。
她弯腰扶着膝盖，一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就不能低调点？”
龙仰芝觉着自己就没这么狼狈过。
“是你平日里太高调了，所有人都认识你......”娄元川慢慢松开握拳的手，冷冷道，“而且这次你家三皇子若真让你逃了，估计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
虽然听起来很欠揍，但很有道理！
龙仰芝猛地打起精神，拉起娄元川的胳膊：“能跑吗？不行的话我背你。”
娄元川一脸冷漠地把手抽回：“能。”
月光下，龙仰芝手上的纹理隐隐闪着白光——这几日娄元川察觉到，这纹理非但日渐明显，甚至每日都有扩大的趋势，如今已蔓延到了右臂。
龙仰芝究竟隐瞒了什么？
***
又在暗夜中行了近半个时辰，二人最终停在一处荒院的矮墙上，龙仰芝一手掐灭凌空符，一手拉着娄元川跃下，惊起几只沉睡的蝙蝠。
满院的蛛丝和灰尘被这么一搅，漫天飞舞。
龙仰芝颇为嫌弃地用火折子燃起风符，但效果不尽如人意。
另一头，娄元川的注意力却在荒院本身——
门窗栏杆上毫无装饰、地上连石板都没铺、花圃的石砖胡乱堆砌......一切一切都很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一看就不是龙仰芝喜欢的风格。
娄元川还没打量仔细，余光就瞥见龙仰芝自顾自从偏门进了后院。
他忙跟上前，却在跨过门槛时见原本站在石井边的龙仰芝，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龙仰芝！”娄元川大惊，三步并作两步也从井口跳下。
还未落地的龙仰芝茫然抬头，望见这天降神兵，二人四目相对：“......”
一阵闷响，一声闷哼，一地狼藉。
半晌，井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继而是传出沙哑又局促的女声。
“你......没事吧？”说话的是娄元川。
他慌乱又笨拙地从龙仰芝身上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井底仅剩下的一小块地方上，后背紧紧贴着井壁，想上前又迫于龙仰芝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只得乖乖僵在原地，无所适从。
“离我远点......”龙仰芝缓了一会，幽幽道。
“好。”娄元川低低地应了声，脚尖再往侧旁挪了挪。
龙仰芝觉得自己肋骨都快被压断了，护身玉佩对非修为造成的伤害防御效果并不明显，何况刚才玉佩还被地盾阵震出了一条裂缝。
她以为娄元川一直安静地跟在自己身后，也以为经过这么些事二人至少能有些许默契——毕竟井里空间这么小，两个人站着都显挤，娄元川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如此鲁莽。
井底空间就这么大，完全避不开，也根本来不及。
她还是高估二人的默契了。
二人一坐一站，龙仰芝她抱着腿整个人缩成一团，占据了井底近乎所有的空间，娄元川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井壁上，耷拉着脑袋，像极了个犯错的小孩。
好一会之后，龙仰芝疼痛稍缓，抬头见他这副模样，火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只觉得周遭热得慌。
她没好气地拍了拍左侧一块砖头，一阵哒哒哒的声音后，机关开启，一条通道显现出来。
通达尽头刮来一阵清风，龙仰芝长舒了口气——总算凉快了。
“跟着。”龙仰芝撑着井壁踉跄站起，冷冷丢下一句话就径自进了地道。
娄元川本想扶着，却被她直接无视掉。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无声地走了一段路，龙仰芝在前面燃着火折子，巨大的影子将娄元川整个人都罩住。
娄元川默默看着龙仰芝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
她这是生气了？
她没事吧？
她还疼吗？
在斟酌了许久的措辞之后，娄元川终于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
也快绷不住准备说话的龙仰芝：“......”
“过河，去一个隐蔽之所先躲一躲，等三日后的庚日再换回来。”
“为什么不直接在里面等到三日后？”娄元川不解。
龙仰芝转头，眼中夹杂着一丝同情：“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楚老三知道这条密道。若他来了，两头夹击，咱们就死定了。”
娄元川眸色一沉。
“而且我听说，如今酉州的守军将领成了朱怀松，我跟他有点过节，保险一点总没有错。”
“过节？”
倒是第一次听龙仰芝说自己有仇家。
“是啊，他能力不错，但人品却一塌糊涂。为了一己私欲常常不惜弄出一堆冤假错案，两年前我设计公开了他的罪行，之后他被流放到北地。这次应该是楚云靖把他找回来的。”
过节还挺大。
难怪一路上奉命追他的人多是做做样子，但进了酉州城，追兵却突然动起真格来。
龙仰芝见娄元川有些走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宽慰道：“娄大将军倒也别太紧张，虽然如今我顶着你的身体，在西虞没人认得出来，安全得很，但我也不会眼睁睁看你落在他手里被折磨死的。”
娄元川被气笑了。
“对了。”二人之间气氛稍缓，走路从原本的一前一后变成并肩而行，龙仰芝蓦地想起一事。
她从百宝囊里取出一只用精美镂空木雕拼接而成的白玉镯子：“解释解释？”
这镯子前几日还是三块冷冰冰的碎片。
因为地盾阵的缘故，娄元川不敢冒险，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漕帮，好在半路遇上此前在钦天监门口的彪形大汉，省去许多麻烦。
漕帮的船上无论白天黑夜都嘈杂不堪，娄元川没办法与龙仰芝取得联系，却意外发现在摇晃的船上，竟是比之前在钦天监还更能沉下心来刻木雕，在反反复复小修大改之后，这镯子终于在昨日完工。
关于这镯子，其中隐隐还藏着一丝娄元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私心——他想在龙仰芝的生活中留下一点印记，哪怕以后两人换回来，她看到这镯子，或许还能记起他。
“嗯？”良久得不到回应，龙仰芝追问道。
“之前不小心把百宝囊内许多东西弄到水里，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想着做点什么......给你赔不是。”娄元川咬咬牙，硬着头皮将话说出来。
他抬眸，刚好对上龙仰芝探究的眼神，思绪和原本的话登时全被打乱：“我也不知道你缺什么，喜欢什么。想了很久，正好看到这几块碎片，它看上去太冷了，就想着做个木雕把它裹住......”
在他眼中，龙仰芝喜欢的东西要不就是花红柳绿，要不就是金灿灿的，就如同她本人一样，灿烂而美好。
所以这镯子碎片才在众多法宝中显得格格不入。
话说出口娄元川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疯了，落荒而逃的眼神死死钉在地上，他低声道：“你要不喜欢就拆了，稍微用点力就能掰开。”
这样一个被爱包围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大抵什么都不缺，又怎么会看得上自己雕的镯子？明明知道这镯子对她来说很重要还拿来做礼物，等会又惹她生气了怎么办？自己这几日究竟在干些什么？
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在瞬间一股脑涌入娄元川脑中，每一个念头都能让他觉得难堪，无地自容。此时此刻，就连周遭的风都带着刺，好像在嘲笑自己，讥讽自己。
“谢谢，我很喜欢。”龙仰芝笑道。
娄元川诧然抬眼，眸色亮了几分。明亮的眼中，龙仰芝珍之重之地将这木石镶嵌放入百宝囊中。
这瞬间，四面的风变得温和起来。
“等我们换回来，我戴上给你看。”
***
月上中天，酉州河的另一边，停云山山腰一座残破的道观。
破旧的大殿中突然传出啪嗒一声，继而两个身影从神龛下翻了出来。
龙仰芝拍了拍身上的灰，正想往外走，忽的脚步一顿。
眨眼间，一个身影已拦在自己前面。
这人影正是龙仰芝自己。
【你不要命了？现在你是我我是你！赶紧的！躲我身后！】
龙仰芝粗暴地把不安分的娄元川拉到身后。
娄元川睁圆了眼，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真是感人！”
隔着门传来一阵拍手声，随即破烂的木门被推开，映出一个人影。
此人正是朱怀松，他身后的外院，密密麻麻地围着上百号人，俱是修为不低的武修。
“龙大国师，朱某逢太子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朱怀松皮笑肉不笑地朝龙仰芝身后的娄元川虚虚拱了拱手，而后目光落到龙仰芝身上，轻蔑道：
“想必这位就是龙大国师的情郎，南齐的娄元川娄大将军吧？”
朱怀松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一张画卷，轻轻一甩，画卷展开，上面绘的正是娄元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