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鹤犹豫片刻，将信拆开。

    “E鸟先生，您是否对那位玩家的身份感到好奇，怀疑她是您的旧友？现在您得到了一个机会。请邀请这位玩家进入您的队伍，组成五人小队，完成竞技场任务。”

    “友情提示，请不要试图抵抗。”桌上静止的唱片缓慢地自发转动起来。它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带走周边所有人的理智和思考能力，把人变成行尸走肉。

    江归鹤不怒反笑，他敢就这样过来，自然是做了准备的。事实上，这种诡异的事情他已不是首次遭遇。第一次时，他完美解决，还将小丑纳入自己的编队，没理由这次会栽跟头。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面无表情地看着唱片。唱片降智的作用是通过转动来实现的，他的这副墨镜做了特殊处理，能过滤掉视野中动的东西。平时看来是个鸡肋的物件，但在这种情况下，倒是十分有用。

    他随手放下手中的信笺，将方瑜拖离他的工作室，火速塞进车里带去了医院。他十分好奇，方瑜这种状态，究竟是生是死。

    医生看到方瑜的时候，面色怪异，他们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神。

    “先生，这位……患者，是您的朋友吗？您是在哪里遇到他的？”其中一个稍显年迈的医生一脸严肃地盯着江归鹤。见江归鹤挑高了眉毛，并不回应她的问题。她眯了眯眼睛，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您也看了新闻吧？最近警方破获了一起特大身体盗用案，送到医院来的几个受害者的表现，就和您送来的这位，完全一致。这种是身体被非法占用前的状态。”

    “在身体盗用前，他们会对被用身体做预处理，出来的效果就是上述状态。通俗来说，就是民间的‘失魂’了。他们还活着，但已经失去了意识。开始时是长时间维持在同一动作；时间久了，就会和植物人一样。”

    “那他们还有得救吗？”说起植物人，江归鹤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但据说她前段时间已经苏醒过来，那岂不是说，这种症状是可以医治的？

    医生摇了摇头：“很可惜，不能。他们的这种预处理是不可逆的。起码以人类目前的手段，无法做到。当然，如果这样的身体被他人占用了，是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状态的。只不过，我想这不是您认为的‘有救’。”

    江归鹤心里一沉：“那身体原来的主人呢？”

    “当然是已经死亡了。他们在意识层面被完全泯灭，只有身体还保留活人的机能。我们建议您将患者带去警|局，他已经没有接受医治的必要了。”

    江归鹤面色阴沉地离开医院。他在那件事情后便起了逃避的心思，谁都没有通知，就去了国外，直到听说唐密出事，他才匆匆赶回来；只是，他不敢去见她，只能通过调查和匿名的帮助来尽自己的心力。

    听说她苏醒，他原本也就放心了。直到在游戏里，他发现了那个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他恍惚间像是回到19岁的那个下午。但当时，理智告诉他，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一个唐密。

    然而，现在医生的说法，再加上他马上派人去取证后拿到的资料，都指向了另一个可能——现在苏醒的唐密，也许并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犯罪分子。

    江归鹤不敢下定论，他是想过出面指出唐密身份的可疑，可万一是他误会了呢？那又将是对她的一次伤害。他不敢冒险了。他已经不是刚成年时那个鲁莽自大的人，在获得十足证据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司机为他打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封熟悉的信——跟他在方瑜工作室里找到的一模一样，收信人仍然是他。

    “对不起！这……这”司机紧张得语无伦次，他怎么也想不通锁得好好的车里，怎么会突然多了封信。

    江归鹤抬手止住他急促的道歉，再次将信展开：您是否对那位玩家的身份感到好奇？怀疑她是您的旧友？现在您有一个机会。

    他选择抓住这个机会。不过，他要将方瑜带上，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在必要关头，也许会是个助力。E鸟将注意力转移回仪表盘上，他提高速度，往真密的位置驶去。

    唐若疏听到了有节奏的轰鸣声，她身体周围掀起巨大的扬尘。她捂起耳朵仰头看着在不远处缓慢下降的直升机，由衷感到松了口气，还好没爆炸。

    “真密你……咦？你怎么这副样子？”率先落地的莫斯贝本想第一个跑过来，但看清唐若疏现在的样子后，她中途紧急刹车，一脸震惊地看看唐若疏，又回头看看队友们：“我们没搞错？”

    唐若疏当然知道她在震惊什么。她揪了揪脸上变形的面皮，深吸了口气：“这是个意外。很长的意外。”

    小丑绕着她转了一圈，心情很不错：“真密你真有品味。要我说，人就是要能随时变形才有意思。我也要来！”说着他将脸上的皮肉也扯得老长，在半空晃荡起来，他这副尊容可比唐若疏可怕多了，一时间大家都忙着让小丑收了神通，对唐若疏现在外形的震惊被完全冲淡。

    唐若疏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小丑，你是……呃，是纯种的人类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疑惑。”

    小丑歪着头看她，一脸奇怪：“其实我很惊讶，你居然到现在才问。”

    道士横插一嘴：“我第一次遇到他，他就是用那个人头蛇的形象出现的，当时队长，哦那个时候还不是队长，就站他边上，我还以为是遇到危险的玩家。为了救人我跟他打了起来，结果两边都累得半死，队长这才过来解释。”

    “他的身体是人类，但精神体中掺杂了某种高维生物的成分。”E鸟接过话头：“现实里看上去跟普通人区别不大，只是会表现出一些神经质；但在游戏里，会表现出这种高维生物的部分能力……”

    “原来如此！”唐若疏眼睛一亮：“那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E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来话长。先去竞技场吧，以后慢慢告诉你。”

    唐若疏被他提醒，也将心思转回任务上。她跟着队友们上了直升机，驾驶室并不需要人实时操控，因此，六个人三个一排，面对面坐着。

    唐若疏、E鸟、莫斯贝一排；道士、小丑、还有角落里那个安静的人形一排。那个人一动不动，像个雕像。尤其是在手舞足蹈的小丑身边，更像个毫无生机的死人了。

    他就是那个新成员？童罗认为已经死亡的那个？见她的视线一直在方瑜身上徘徊，E鸟将他的事情简略地与她解释了一番。

    当听到现实中居然有一伙组织专门盗用人类身体时，唐若疏眉心猛地一跳——因为她自己就是被盗用身体的受害者！她张了张嘴，可受困于夜罗制定的规则，根本无法诉说自己的遭遇。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么。”E鸟一直关注着她的微表情，见她面色忽然变了，心中的天平慢慢向一端倾倒。这边的这个，会对这事情有如此大的反应，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唐密。

    “不……没什么。”唐若疏沉吟片刻，忽然想到这些玩家也都是现实中的人，他们有没有可能知道萧楚泽、杜玥、杜荏那边的情况呢？

    她侧头看向坐在身边的E鸟：“对了，你有没有听过杜玥这个人？或者萧楚泽？我记得他是游戏公司的人。”

    E鸟听她问起这几个人，已经百分之九十确定她是唐密，而且她并没有认出自己，这令他心中暗喜。但听到萧楚泽这个名字，他还是由衷的泛起不喜。如果不是他，唐密和他也不会发展成后来那样。因此，他忽略了这个名字，只说杜玥。

    “我听过杜玥。几个月前的一起绑架案，死者名单里就有她。她是新教信众。”E鸟和唐密从小就认识，她的朋友他也都认识，但杜玥这个人，他不太喜欢。

    她是在高二的时候忽然找上唐密的，提着一个小篮子站在校门口等她。

    唐密并不认识她，但听了她的自我介绍终于想了起来——她就是唐密在三年级遇到的那场校园霸凌里救下的那对兄妹中的妹妹。她送给唐密一只小奶猫，感谢唐密在小学时救过她和她哥哥。唐密很喜欢小猫，也一眼就喜欢上这个跟奶猫一样怯生生的小姑娘——杜玥。

    杜玥比她低一级，刚上高一，而且凭着优异的中考成绩，居然破格进入了这所贵族高中。从唐密接下她的小猫后，她就一直粘着她，成绩好得过分，甚至通过竞赛在高二那年获得保送资格，跟唐密进了同一所大学，甚至同一个专业。

    本来江归鹤对杜玥是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毕竟两人并不算熟悉，而且某种意义上她还挤占了他在唐密身边的朋友地位。只是江归鹤性格豁达跳脱，不在意这些。

    但一次三人聚餐时，他正与唐密说话，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杜玥，发现她的眼神总黏在唐密身上，是那种贪婪又渴望的眼神。但当唐密与她说话，正看着她时，她的眼神又变成了乖巧天真的样子，仿佛是一个单纯的妹妹。

    他以为杜玥喜欢唐密，而且是爱情的那种喜欢。但唐密听了他的说法，却只是哈哈大笑：“她有男朋友。只是比较粘我而已，你也想太多了！啊对了，她好像是某个教的信众，她看我时，总觉得缘分深厚，亲近点也很正常啊。”

    江归鹤见她不在意这个，也不再提起此事，而是转而开始调查杜玥的信仰。越查下去，他越觉得奇怪。她信仰的居然是一个小众且隐秘的神，信众认为祂身在虚幻，谕在现实，称其赛因斯。

    他的调查中止在大二那年，出国几年，再听到杜玥这个名字，是在唐密出事时。她们一起被卷进一起绑架案。唐密重伤昏迷，变成植物人，杜玥当场死亡。

    而现在，现实里假的“唐密”苏醒，真的唐密被困在游戏里，貌似还失去了许多记忆。

    E鸟不想暴露自己就是江归鹤，于是将叙述中自己的部分摘去，将他所知的杜玥的详细信息全部告诉唐若疏。

    “赛因斯？神……”唐若疏指头轻轻在膝盖上敲击，童罗提到过，《夜罗》规则被神参与后，遭遇了许多改变，难道这个神，就是此处提到的赛因斯？

    正当她在沉思时，忽然听见脚下的土地上传来喧闹的人声，甚至盖过了直升机的轰鸣。

    她循声低头——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环形建筑，那是主城竞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