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个主播很是上心嘛。”

    萧楚泽循声望去，眸中惊讶一闪而过。怎么回事？他不是在泥泞河道吗？怎么会突然回到进入游戏前的时刻！

    唐密端着个高脚杯懒洋洋地依在门边看着他。见他抬头，她便慢慢地晃到他身侧：“我也看看，不介意吧？”

    直播画面上，唐若疏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自言自语，头顶的霓虹灯将她苍白的脸染得五颜六色，使她整个人略显诡谲。

    “咦？她这是在跟谁说话呢？”唐密疑惑地点着屏幕：“这个表现……有点像……”

    “像什么？”萧楚泽本不想说话。但他并不能做出与回忆里不同的举动，因而只能被迫重复一遍全流程。

    这令他有些头痛。

    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总感觉，自从唐密从植物人状态清醒，她就一直有种微妙的违和。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唐密不该是这样。

    他有时候确实怀疑过唐若疏被人用违法手段占据身体，比较玄学的说法就是——夺舍。

    但更多时候，他的观念会被无形的力量强制纠正——她的表现和言辞，与他记忆里的并无分别，这就是唐密。

    他有跟私人医生谈过“无形的力量”这件事。虽然对方并未直言，但萧楚泽还是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病没好，还得治。

    唐密有提出过来帮他，但萧楚泽莫名感觉她只会让情况更糟糕。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医院，他倒是乐得自在。但唐密（真实性存疑）总是会逮着机会在他身边刷一下存在感，又恰到好处地在他记忆错乱前离开。

    他们的关系得以维持在一个安全而平稳的水准；与曾经的亲密无间可谓天差地别。唐密这次忽然找到他还挺出乎意料的。

    而且一来，就带着消息来。

    “你应该知道，有个组织一直在高价收购《夜罗》中神秘装备的事情吧？”唐密晃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最近，警|方破获了一桩大型身体盗用案，头目供出，他们的上线，是该组织成员。”

    她掏出光屏调出最近热门的一则新闻，递到萧楚泽面前。蓝底白字，与唐密所言别无一二。

    该组织很神秘，除了求取《夜罗》的神秘装备，便再没有任何活动迹象。按理说，这样的组织不该引起官方的关注，但这个头目的证词将它拉到风口浪尖——这个组织居然参与了臭名昭著的身体盗用。

    身体盗用，顾名思义是偷偷使用别人（活体状态）的身体，以被盗用者的身份存活世间。这是完全意义上的窃取身份，盗获人生，不符合科技伦理，因此是明令禁止的违法行为。

    由于盗用者无法继承身体的记忆，容易在亲人面前漏出马脚，不法分子往往会选择独在异乡，亲朋关系远的人群，这给案件破获也增加了难度。

    据警|方报道，这一次是有热心群众的举报，才让他们找到关键线索，一举攻破。现在从犯罪分子口中问出背后竟然还有个神秘组织在操纵，便发文向广大网民，尤其是参与过《夜罗》交易的玩家，寻求线索。

    “这事情我知道。可此事跟这主播有什么关系？”萧楚泽不解地紧蹙眉头。

    唐密的眼神有点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我知道这个组织的消息。它们的成员是活跃在网路上的外来生物，被称为赛博游民。它们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那是它们的同类。”

    萧楚泽跟看鬼一样看着她：“你在开玩笑吗？”

    唐密咬了咬嘴唇，露出委屈的表情：“你不信我？”

    “我没这么说。只是……不觉得太荒谬了么？而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萧楚泽摇了摇头。唐密的话于他宛如天方夜谭，他宁愿相信是唐若疏那边的画面bug了，也不相信她的说法。

    “你身边不是就有一个从小缠着你的东西吗？你说那是电子幽灵，我说那是赛博游民。”

    唐密一句话堵死了萧楚泽的反驳。她双手抱臂，斩钉截铁道：“我还为她在游戏里建了模型，给她取了名字呢。你可别想否认她的存在。”

    萧楚泽沉默地盯了她良久。关于唐若疏的记忆，他其实是持怀疑态度的。无论他将回忆咀嚼多少遍，这些记忆……有些地方仍是无法适配他的性格和行事逻辑。

    唐密见他不说话，便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下来：“我背着你去调查过，发现你并不是唯一有这种经历的人。它们渗透得很深，很久，有一些甚至学会了人类的感情。”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认识多年的童年玩伴竟是外来生物，还参与夺取人类的身体。”唐密朝他走近一步，伸出手想安慰他，却被他不动声色躲开。

    唐密失望地眨了眨眼：“好吧，看来时间不多了。那我长话短说，这个组织的成员尤其关注镜子。它们能和镜子沟通，而且……它们在虚拟世界里是不死之身。”

    她边说话边往后退出房间：“尤其注意那些不同以往的玩家，他们可能已经被取代了！”

    萧楚泽看着她消失在门后，并用力地将门带上。哐当一声，将他惊醒。

    是梦。如实记录了他进入游戏前的记忆，难怪真实感那么强。他对唐密的话选择性相信了一部分，却将唐若疏的部分排除了。

    他不觉得唐若疏是个虚拟世界的仿生物。她的感情是真实的，是天生的。

    萧楚泽躺在地上发了几秒钟的呆，意识才慢慢回笼。

    他感觉左半边身体滚烫得像被火烧，右半边身体冰凉得失去知觉。

    我怎么躺在地上！他吃力地坐起，麻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右倒，这才注意到右手边躺了个人——是奉株。

    准确的说，是银色头发被烧掉半截的奉株。因为两人躺着的位置，就在火线边上。而他自己的左边身体，也有被烧灼的痕迹。

    萧楚泽狼狈地起身，跌跌撞撞远离炙热的火舌，目光在四周环视。唐若疏去哪里了？还有那另外那两个人呢？

    他头痛欲裂，对游戏世界的最后回忆，停留在他与对面四人对峙之时，那之后……

    那之后发生什么了？唐若疏拧着眉头，警惕地手持攻击类符纸，在潮湿的地洞里前进。

    她醒来后浑身湿哒哒地躺在地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硬要说的话，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个长条的东西。

    不过唐若疏刚爬起来，没走几步便被绊了一跤，迎面扑倒，险些啃到这东西上。

    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却一把按到那长条物上，被爆出的粘｜稠汁水溅了一身。她的手倒霉地陷进里面。

    唐若疏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手不由在里面搅动，里面满是圆圆硬硬的东西。但都滑溜溜的，难以抓出。

    她继续翻动，终于摸到一个长条曲形的硬物。她一把将其掏出。

    看清是什么的瞬间，唐若疏顿时想把自己的手剁了——那是人的下牙床！

    换言之，她一手按进腐烂的人头里了，这长条物是具尸体！

    她盯着满手的血污直欲作呕。她杀过不少怪物，也见过不少血腥，但第一次遭遇这么恶心的事情。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味道。

    她忍着恶心在尸体上打量，想找些有用的东西。忽然她扫见尸体头部位置，有几缕银色的长丝。

    她挑起来仔细观察——那居然是头发。这尸体生前有一头银发。唐若疏不由得想起奉株，他好像也是银头发来着。

    说起来奇怪了，那些人怎么不见了，萧楚泽呢？唐若疏只记得他说非黎一伙都不是人，然后就是在这里醒来后看到的画面了。

    而且，直播间的观众也不说话。虽然小镜子回到她脑袋里，但弹幕一直是很早之前的内容。唐若疏只能想到：这是寒疆监视她的窗口。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萧楚泽和镜子都不在身边，唐若疏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只有符纸和千丝影陪着她，在这个不知是何处的鬼地方探险。

    她低头看着尸体，有些悲观地想道：难道自己也会变得跟它一样么？腐烂得看不见面孔，腐烂得无人察觉。

    尸体的衣物已经跟腐烂的尸身融为一体，不辨你我，膨大的组织被布料兜着，将表面撑得凹凸不平。

    这种不平整很是古怪，并不是正常人体，哪怕是高度腐烂的人体上该出现的东西。

    非要说像点什么……唐若疏只能想到炸鳞的鱼。

    她该死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这尸体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唐若疏犹豫半晌，从装备栏取出一把小刀，并给自己周围上了好几圈天柱符作防御，以免遭遇突然袭击。确定万无一失了，她缓慢地伸出小刀，轻轻划开紧紧黏附在尸体上的衣物。

    衣物破裂的瞬间，有东西从裂开的小口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将衣物完全撑破，迅速地遍布整个尸体。

    看见这些东西的真容时，唐若疏面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那是无数个筹码，层层叠叠地竖着插进尸体里，或者说，它们也可能是像雨后春笋一样，密密麻麻地从尸体的每一寸皮肤底下钻出。

    这是一具长满筹码的尸体。筹码勾起唐若疏不久前不那么愉快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