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染走过去与贺连寻汇合的时候，怀宁伯已经继续回酒楼喝酒。
见陆染之前躲躲藏藏的不肯过来，贺连寻失笑，“你躲什么躲，那是我爹，你们迟早要见面的。”
陆染挥挥手，不甚在意，“迟早就等迟早再说，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合适。”
无心的一句话，却叫贺连寻在见到陆染之后，眼底点起的光亮微微黯淡了一些。
她能给陆染的保障好像还是太少了。
华灯初上，夜市被照得白亮如昼。
陆染与小鹿不知贺连寻所想，既然出来，一门心思便扑在了吃吃喝喝之上。
二人眼睛比肚子能装，看见什么新奇的吃食都想尝试一下，然而尝了两口又想继续吃下一样，因而顺理成章的将没吃完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贺连寻的手中。
“你再帮我拿一下。”陆染吸溜着口水，眼角呛出眼泪，将一把羊肉串又交给贺连寻，“这个太辣了，我吃不了。”
贺连寻双手已然满满当当，枣花酥、茯苓饼、糖糕、蜜饯……各种零嘴应有竟有。
他自成年之后，除了行军打仗，便再未尝试过边走边吃东西，但眼下这种情况，看着又挤在人堆里排队买茯苓膏的二人，只觉头大如斗。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贺连寻劝解自己，与其继续拿在手上碍事，不如自己解决掉。
然而他张口刚吃了块肉进去，出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警觉，他很快发现侧前方有人正在暗中观察自己。
掀起眼皮望过去……在看清对方是什么人后，贺连寻又把眼皮垂了下来。
偷窥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京卫营中的几个下属，平时因训练跟不上进度没少挨贺连寻训斥。
此刻那三人正一脸不可思议，自以为很隐秘，又极其探究地将贺连寻偷望着。
连手里的抓着的瓜子都忘了嗑。
原来位高权重如指挥使，也得陪媳妇逛街，吃媳妇吃不下的东西啊，日子过的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嘛！
贺连寻默默转了个身，假装没看见他们，去人群里找陆染，“要不别买了，回家吧。”
陆染眼看就要排到自己，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放弃，抓着贺连寻的衣袖就不松手，眼巴巴道:“啊～～可是我真的很想吃。”
糟了，贺连寻心口一跳，这招式抵挡不住。
“……买吧。”贺连寻又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本想干脆无视那几道烦人的视线，但他们追随的实在太紧，贺连寻忍了忍，还是一个眼刀射过去，抬起手向那边三人一挥。
姿势很有气势，就是手里的羊肉串削减了几分派头。
但这也够三人吓得魂不附体，反应过来后，立即撒丫子逃命似的跑走了。
总算是清静了。
贺连寻朝几人离开的方向望过去，目光却骤然一凝，只见五六个打扮不同于汉人的男子此时正结伴，向一条巷子深处走去。
蒙古人？
那巷子通往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旅店商铺，而是京城许多官宦的府邸。
贺连寻记得……曹淳的家也是住在那个方向。
大晚上的，他们要去做什么？
正想着要叫明辉去盯一盯，这个时候，陆染和小鹿已经买了龟林膏回来，贺连寻暂时按下疑虑，陪着一大一小往家的方向走去。
等回到了宅院中，贺连寻叫住正准备回房的陆染，让她跟自己去一趟书房。
“这么晚了，你想做什么？”
鉴于贺连寻这几日胆子越来越肥，总是趁着二人独处的时候撩拨的她脸红心跳，每次嘴唇都被吮的红肿，泛起莹亮的水痕，二人该做的也都做了，就差那最后一步。
有几次陆染感觉自己都快要把持不住，竟然还被贺连寻低声取笑，“怎么自己往我身上坐？”
陆染羞愤欲绝的同时，也想把贺连寻掐死。
因而，在这个算得上良辰美景的夜晚，她不得不多往深处想一想。
她绝对绝对，不会再上贺连寻的当了！
“走，给我帮个忙。”贺连寻一本正经。
帮忙？
这倒是陆染没想过的，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贺连寻，“你保证真的是帮忙？”
被她防备的模样逗笑，贺连寻点头，“真的是帮忙。”
二人一起进了书房，贺连寻从内侧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叠地契、银票样的东西，放置到陆染面前，“帮我看一看，我目前有多少家当。”
陆染，“你有多少家当你自己不知道？”
“我对钱财这些东西没概念也没兴趣，都是请信得过的人打理，所以你帮我数一数，看看积攒的如何。”
陆染对贺连寻没有理财头脑还是有所了解的，因而也没怀疑，一张一张认真地替他数了起来。
贺连寻单手支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陆染，溢出点点笑意。
不知怎么的，贺连寻很喜欢看陆染数钱的样子，特别是数他交给陆染的钱。
“哇，贺连寻，升官以后你俸禄涨了好多！”陆染数完后，有些惊喜地回望着他。
贺连寻将那叠东西悉数推到陆染跟前，“帮我收好。”
陆染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又推了回去，“我不要。”
“男子打理这些总没有女子心细。可要说信得过的女子，我只认识你一个。”
贺连寻说到这里，将脸凑到陆染颊边，“所以，你就帮帮我？”
“知道了。”一把推开还想要再靠近的脑袋，陆染轻轻抿起了嘴唇。
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贺连寻的心意？他是想要这个时候，尽自己所能给陆染更多的安全感和保障。
贺连寻真的，为她想了很多吧。
*
没过多久，朝廷正式任怀宁伯为总兵官，统领京师团营，率禁卫军西征凉州。
次日便要启程，怀宁伯为天明与皇帝辞行，便提前宿在朝房。
睡到二更天，同样宿在朝房的武将吴景突然猛得摇醒他，“曹淳造反了！老贺，快醒醒！”
怀宁伯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这事可不能瞎说！”
“千真万确！秃亮告诉我的！”
秃亮乃为蒙古降将，他告诉吴景，连续两次降敕令曹如意、曹淳十分惊惶，认为曹家迟早会如同忠国公一样被灭门。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兵造反。
于是二人谋定四月庚子日动手，由曹淳带着一众蒙古降将冲入大内，杀死总领京卫的贺连寻，废黜皇帝，自己登基，曹如意本人则以内廷禁卫军作为接应。
此时曹淳正在家中大摆誓师宴，许诺一众降将、降丁事成后大行封赏。秃亮由于害怕事情败漏后受牵连，便偷偷溜出来找到相熟的吴景，将此事告之于他。
怀宁伯听完后大惊失色，鞋子都来不及穿，拖上吴景就往长安门的方向奔去。
然而到了地方，大门紧闭，无论他们怎么呼喊都没有用。
十万火急，却无法将消息传入宫中，急的怀宁伯来回直转，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眼下正在宫中当值的贺连寻知道情况才行。
提前告知皇帝，提前有所准备！
怀宁伯突然回头看吴景，“你会不会写奏书？快写上一封，塞进宫门，请侍卫通传进去。”
吴景两眼一抹黑，“不会！”
怀宁伯一拍大腿，“妈的，我也不会！”
二人均为武将，不通文墨，平时读那繁琐一点的文章都够呛，写这种呈给皇帝的文书，两人一窍不通！
因胸无点墨怀宁伯没少被同僚嘲笑，所以才逼着几个儿子读书！
书到用时方恨少，怀宁伯憋得脸都泛了红，也硬是没憋出那套之乎者也。
但时间不等人！
“管不了了！”干脆从袖中掏出一支毛笔，怀宁伯放在口中舔了舔，又撕下一截衣袖，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六个大字。
“曹淳反！曹淳反！”
当贺连寻收到自己亲爹狗爬似的文书时，眼神一变，立即向皇帝的寝宫赶去，不用怀疑，那一定是他父亲的字迹！
预想到过曹淳会狗急跳墙，却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敢谋反！
深夜闻变，贺连寻为避免遇上曹如意的耳目，打草惊蛇，因而面上并不显异常，直道有凉州军报要通传陛下。
直到进入寝宫，确定四下无人，贺连寻才将事情如实禀报，皇帝闻讯大惊。
第一时间将守护宫门的任务交给贺连寻，贺连寻走出寝殿，站在廊台下即刻召集分管的各务领将，命令皇城诸门和京城九门的卫士紧闭各门，绝不允许开启。
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内廷卫士也当即锁捕曹如意，打断了曹淳的内应。
三更天，皇城内万籁俱寂，连一点风都没有，宛如暴风雨前的平静。
宫门内的禁卫军们个个睁大了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着，等待黎明前的那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