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陆染从来没有想过,救回骆银州要以贺连寻为代价。

    看见疾驰回来的战马,和它背上唯一的骆银州,陆染脑中一片空白。

    贺连寻呢,贺连寻去哪了?

    他不是应该带着骆银州一起回来的吗?

    然而当袁铎从马背上抱下虚弱不堪的骆银州,骆银州亲口告诉大家,贺连寻被鞑靼首领用带着铁链的镰月弯刀拖下马背的时候,陆染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直以来,贺连寻表现的总是那么强大,陆染以为他是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

    但她却忘记了,贺连寻也是肉体凡胎,也有可能会死。

    大军全都受到了震撼,明明打了胜仗,但主帅失踪,眼下谁都笑不出来。

    贪功冒进的谢勇已然死在鞑靼骑兵的弯刀下,如今想揪出那个始作俑者杀了泄愤也已是不能。

    北风呜咽,宛如丧钟。

    黄沙卷起旌旗,更将大战之后的血腥气味送到每一个人的鼻尖,那味道令人作呕,如今更令陆染感到恐惧。

    裹着残破血衣的尸骸,遍布满地。

    陆染与将士们一具具翻找,一具具确认,试图搜寻着贺连寻的踪迹。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只要没找到尸首,就一定还有希望。陆染如是告诉自己道。

    期间,他们找到了贺连寻的银枪,在那银枪旁,袁铎甚至翻找到了鞑靼将领的尸首,这证明贺连寻倒下前,仍然在极端弱势的情况下将对方绝杀。

    这突然给了汉军将士们极大的信心。

    整整一天一夜,陆染不吃不喝,在尸山血海里穿行,如果找到了,贺连寻可能还有一口气能够救回来呢?

    如果找不到,那便更好,贺连寻一定是躲在了什么地方,也许几日之后又会神奇的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然而,上天似乎没有怜悯陆染这一点点的侥幸,反手送给了她一记痛击。

    一个小军士突然在泥土间举起了一条手串,陆染一眼看过去,便认出那是贺连寻常年戴在腕上之物。走到哪里,都不会轻易丢失。

    黑黢黢的十几颗石头珠子整齐排练,中间唯剩一颗深红色的圆球,那是贺连寻最后还没有解决掉的人。

    只差那一个,只差一个曹如意,他便可以为恩师赵将军报了这血海深仇,了解他这么多年来的心结与夙愿。

    阿松比谁都明天这条手串对于贺连寻的意义。

    可是如今他连石头手串都弄丢了,公子,当真还有可能活在这个世上吗?

    阿松抢过手串,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望着哀嚎如同一个孩子般的阿松,陆染双腿一软,跌坐在了漫天黄沙之中。

    骆银州回来不久后便昏死了过去,由于伤势太重,她女子的身份最终还是没有隐瞒住。

    不过好在有袁铎帮她撑着和遮掩,这件事在军营里没有闹的人尽皆知,只有那么几个关键之人知道了其中蹊跷。

    几日后,骆银州从昏睡中第一次醒来,就提出了要见陆染。

    骆银州,“我想,贺连寻救我,是因为他知道你一直在那里等我。也许,他真的以为我们是一对。他也是真的,很怕很怕我不在了,你会伤心。”

    听完抿唇消化了良久,最后在哽咽声中,陆染冲骆银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银州,谢谢你告诉我。”

    那日很晚很晚才回到猎户家中,小姑娘似乎也是察觉到了陆染的不对劲,抱着枕头非要嚷嚷着与陆染睡在一起。

    只是深夜里,小姑娘被一阵抑制不住的颤动吵醒,她抬手一摸陆染的脸庞,掌心内湿漉漉的。

    “姐姐,你是在哭吗?”小姑娘天真地问。

    江韵堂其实也一直没有睡着,闻言立即点亮了蜡烛,一脸担忧地望向陆染。

    “我没事,睡吧。”陆染鼻音很重,却不愿过多提及,只侧过身去,用背对着小姑娘与江韵堂。

    她曾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允许为男人流眼泪,所以她对女子可以全心全意的付出,对男子,她总是会防备会有所保留。

    一颗真心握在手中,谁都没有交付出去。

    可是到了这一刻,眼泪却怎么止也止不住,鼻腔里充斥着的,全是那日贺连寻背着他回到军营时的雪松味道。

    脑海里,则是他那日离开时的,孤独的、沉默的背影。

    贺连寻,你知道骆银州不在了,我会伤心。

    那你又为什么能那么笃定,你不在了,我就会无动于衷?

    你不在了,其实比任何人的离开,对我的打击都要沉重!

    撕心裂肺!

    那日之后,陆染还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贺连寻,即便很多人告诉她,贺连寻的尸身很可能被凶残的鞑靼骑兵肢解了,亦或者是早就被野兽叼走了当做晚餐。

    可陆染依旧我行我素,用小说里贺连寻的结局是好的来给自己打气。只要一日不见到尸身,她就绝不会放弃。

    从战场荒原到野外草丛,从山坡洞穴到附近村落,陆染见人就打听,坚持不懈地搜寻着贺连寻的踪迹。

    江韵堂每每担心她的身子骨受不了,都是会带上吃食与外衣,陪伴在陆染的左右。

    只是二人的话都少了许多,不复往日嬉笑怒骂。

    每一日都要找到天黑才会回家,然而不管有多累,陆染都会再给自己烧上一盆热水,然后锁上门,告诉大家她要洗一个热水澡,洗去一天的黄沙尘土。

    这是她每日最放松,甚至有些期待的时刻。

    因为在这短暂的一刻钟内,她能瘫坐在地,让眼泪尽情地夺眶而出,发泄一般痛哭地呜咽,没有人会发现,也没有人来劝解。

    小小的天地,只有她一个人,宣泄出她每日积累下来的失望与无助。

    贺连寻,我还能找得到你吗?

    贺连寻,你一定要在那里好好的等着我!

    陆染不知道的是,江韵堂每到这个时刻,都会靠在门边,听着屋内哗啦啦的水声和偶尔掩盖不住的几声悲鸣,眼中早已少了往常的戏谑,多了几分读不懂的心痛与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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