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俟清陷入长长的梦境中,青山远处白灰高原。不同的是,这次的高原有了金色的尽头。
近处是湛蓝如碧空般的溪流,碰着岸堤卷起白浪。负着苍雪的山脉在近乎咫尺的落日下雄奇瑰丽,云雾以飘逸的形态悬停在山崖间。
她记得,这样的壮景被称为是“日照金山”。
“喂,醒醒。”一只冰冷的手拍打着她的脸。
“不会已经冻死了吧。”
“先抬回去。”
再次醒来时先映入徐俟清眼帘的是一对儿穿着藏族服饰的男女,年龄不过十几岁的样子。
男孩手拄在膝盖骨,见她睁开眼睛,向后撤了两步退回去,口中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徐俟清用手撑着上半身,缓慢地坐起来。转头打量着这个地方,墙体是明黄色的,画梁雕刻彩柱,屋内撑起根长竹用来风干肉品。
她怎么会在这里?徐俟清只觉胃部一阵翻涌,很想吐。
年轻女孩过来拍捋着她的背,没有说话,而是递过来个粉红色的钱包。
“我的?”
尽管对方没有听懂她的语言也点着头。
徐俟清翻开查看,里面有一张身份证,十几张百元现金还有一些零散的钱。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身份证上是个长相极为精致大气的女人,让人感觉到拥有撩人的妩媚意。远山为眉,眼睛里满是坚定与胜券在握的神情。
“不是我的。”徐俟清将东西原样放好,摇了摇头还回去。
于是看到两个小孩像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她,女孩浅浅笑着,出门端了碗酥油茶来。
徐俟清一饮而尽,双手将碗递回去时问,“这是哪里?”
女孩帮她把鞋子摆正,搀着她走出门外,远处是一片苍茫的雪山。
“看来不是做梦呐。”徐俟清自言自语道,又问那女孩,“有手机吗?”她想知道那些学生逃出来没有,有多少受伤的。庆京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总会有新闻报道的。
可女孩只笑着摇头,再问些什么她都不答了。
徐俟清看着屋内的大头电视机,想着这不是自己很小的时候才有的旧物件吗,这个地方离现代社会那么远?
屋内的老式时钟走过下午两点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
女孩慌忙跑出去迎,两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见徐俟清已经转醒,有些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用有些别扭的普通话道:“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少天?”
“两天了。带过去的狗不停地叫,我们就是在圣山脚下发现的你。”
“真的十分感谢你们,谢谢叔叔。”
“不用客气,我是这儿的县长,看见你的衣服就知道是来这儿旅行的。现在持续下大雪,景区的路都封了,幸亏你被我们发现了。”
另一人说着:“不过千万不要叫我叔叔,我今年三十一岁。咱俩一样大。”
“啊,对不起,实在抱歉。”徐俟清鞠着躬。
忽然又想到什么,她问:“您怎么知道我三十一岁?”她一昏睡好几年过去了?
“身份证上啊,咱俩都是1976年出生的。”
“哇......”徐俟清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重重揪了下,确认真的不是在梦里。
她冲到桌前拿过钱包抽出里面的身份证,脚步迟疑地缓缓朝镜子边挪着。
看到了和身份证上相同的面容,她叫张杳鹤。
她是张杳鹤。
“今年是2007年?”
男人憨憨地点头,看到她呆滞的表情,问:“你咋啦。”
一整个下午,徐俟清都坐在床边,没有再说一句话。
女孩的父亲在晚饭时站到徐俟清面前,伸着手递给她一枚检徽,“在你衣服里发现的。还有那钱包里的钱,本来也在你羽绒服缝着的内兜里,我闺女给你洗衣服的时候掏出来了。”
徐俟清接了过来,漆红完好无损,看着并不是肖明树那枚。
“吃饭吧。”
“哦,好。”她将检徽重新揣进怀里,不再想前因种种。
第二天她去了他们说的发现自己的地方,大地苍凉,没再看见日落金山的景象。
在他们家又待了两天,直到那位县长冲进来说路通了,还给她预定了一个回郭善省的大巴座位。
徐俟清临走前将身上的一百元面额的钱都放进了女孩存钱的铁罐子里。自己留了足够用来回家乡的钱。
云川,她又要回去了。
她一无所知地踏上了回程。
依着身份证上的地址,辗转几趟车次,徐俟清站到小区一户公寓房门前。
踌躇了许久,楼上下来扔垃圾的阿姨看见她惊奇地说道:“哎这不是囡囡嘛,你怎么回来了呀。”
忙帮她敲着门,“张良华,女儿回来了哎。”
过了一小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张良华眼神不看她,表情冷漠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休假。”她没多言,多说多错。
“哦。”他将门闪出一个缝,也不管她,自顾自回自己屋,徐俟清甚至还听见了他锁上卧室门的声音。
屋子的装修称得上是宽裕富丽,看起来整洁有致,茶几上散摊着几本财经杂志。
徐俟清回张杳鹤屋里后,仔细翻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一边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啊,我只是暂时借用你的身体,高兴的话你想什么时候要回去都行。对不起。”
从书柜最里边翻出了一本用宽胶带裹着的本子,看上去是好多年前的日记本。徐俟清边看边重复“我不是故意的”。
总算从中得到些信息,张杳鹤,父亲张良华,母亲去世,还有一个弟弟叫张修。
根据屋内的书籍和资料来看,是新传专业的,如今是记者。毕业院校好像也是庆京大学。
是有些缘分。
“爸,我还有以前的工作证吗?新的丢了。”
张良华的表情似乎是被她对自己的称呼有些疑惑,将手中的烟碾进烟灰缸里,指了个方向:“你看看客厅西南那个角有没有。”
他接着问:“什么时候回去?”
“就这两天。我手机丢了,得先买个手机,还得补张卡。”
“那就去啊。”
哪来的钱啊,张杳鹤你那么多奢侈品袋儿啊盒啊都理得整整齐齐的,怎么屋里一毛钱没有啊!
张良华看出她的窘迫,语气有些奇怪:“衣柜第二个抽屉,手朝上伸不就是你的存折吗,又没人动过。”
这对父女关系也挺怪的,徐俟清灰溜溜地跑进卧室,带着存折和身份证往银行去。
存折上有两万块,本来想重设密码的,没料到试了一个她的生日就取出来了。
张杳鹤你可长点心吧啊。
徐俟清拿到钱后喜滋滋,买了手机补办新卡后,立马买了去庆京的车票,她才不想和这个古怪老头多待嘞。
旧工作证上张杳鹤是在洒山区的清都电视台工作。
徐俟清模模糊糊记得,好像离庆京大学没多远。
这一时期的小徐俟清七岁,刚被收养没多久,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无可生变。
那么,我会在庆大遇见十九岁的你吗?肖明树。
今天是周日,徐俟清刚好趁着人少来熟悉一下环境。从大门进来入小门时,保安小哥跟她打了个招呼,“张主任早,这两天门禁坏了,您直接进就好了。”
“哎好的,”她点点头,顺手将手中贴了张鲜明绿色贴纸的文件夹递过去,“能麻烦你先帮我把这个送到我办公桌上吗,我回去拿个东西。”
“好的,交给我吧。”
等他走了十几米远后,徐俟清跟了上去,看到他将文件送到三楼左拐第二个办公室内。OK。
徐俟清适时现身,“记性太差了,东西原来就在包里。麻烦你了。”
“应该的。”
门外宣传栏上刚好贴着本社人员的职能岗位。
她顺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没多久,门外一个人敲了敲门,“张老师你旅行回来了啊。”女孩战战兢兢地将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这是上次您让我改的采访稿,麻烦您再看看可不可以。”
怎么回事儿啊张杳鹤,给人漂亮小姑娘吓成这样。
“行。”要演张杳鹤,不能太随和。
“那个......张老师,您还好吧......”
“还好啊。”什么意思,徐俟清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
“哦,那就好,”女孩舒了口气,“那您忙。”
“好,你出去吧。”
女孩出了门却又回头,“对了张老师,还有件事,前两天王编给您打电话说没有打通,让您回来后给他回个电话。”
“哦,好。我手机在车上被偷了,那个,麻烦你帮我存下咱们台的人员号码吧,我身边常见到的都要。”她把手机递给女孩,不容推拒。
“好的张老师。”
在女孩专心输入号码的时候徐俟清时不时插两句问话探听信息。
张杳鹤在庆京有房有车,女孩名叫郭奕,是在她手下两年的助理记者,去过她家也开过她的车。
这不天助我也嘛。话说张杳鹤你有点实力,年纪不大当上主任记者了。
上午十点半,女孩将存好的各部门联系人的手机递还给徐俟清。
徐俟清却忽然捂着小腹,表情有些痛苦道:“我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麻烦你先送我回家一趟吧。”
由于徐俟清没有车钥匙,所以只能推说车在修理。女孩扶着她送到家门口后,徐俟清从钱包里掏出张钞票塞她怀里,“谢谢。你先回吧。”
见女孩想把钱还给她,徐俟清状似不耐烦般说,“给就收着。”
女孩道了句谢谢,还要搀扶着她往屋里去。
徐俟清一摆手,“回去。”
“好。”
可女孩又转过身来说了句:“张老师,你和去旅行前好不一样。”
“被大自然陶冶了心灵。”随意敷衍过去。
“不是......”女孩还想说什么,被徐俟清的手势止住。
待她走后,徐俟清利落地站起身来,从门旁边找了个开锁的小广告电话。
现出电视台的证后开锁师傅连身份都没核对,收了钱就走了。
忙活完这一切,徐俟清才终于得以进浴室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可张杳鹤为什么你的腿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