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

    陈莎受伤的案子进入到侦查环节中时,肖明树进入到事故现场后才明白工人们“血流不止”的描述似乎并不夸张。出事的工作区域早已停工,可地下仍旧散落着未完全擦除的红色血迹。

    陈莎被削掉的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肖明树不自觉伸出自己的手指比划着放到机器旁,车间主任扯着他,说:“危险,不能这样啊肖检。”

    “不能哪样?”肖明树语气凌厉而有怒意,“上一次出事故那人的冤魂你见过吗?”

    肖明树见过。在他的梦里,数吨木地板从高处倾斜倒砸在那名工人的身上,半个身躯模糊残损。

    后来从同事那儿看到案件证物中血腥的照片,他紧紧闭上双眼,耳中传来一阵手术器械刺耳的嗡鸣。

    又被生生剖解了一回。

    企业派来托底的经理垂着头:“是我工作的疏忽。”

    肖明树斜瞥了他一眼,从操作台上拿起一块儿被切割好的实木地板,说:“看来人命在贵司那儿毫无意义。”

    “没有没有,自上次事故后,我们加强了安全隐患的排查,也加强了对工人的安全教育。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深感罪责。以后对各个工人的安全意识培训一定到位。”经理貌似恳切地说道。

    把手里的木板随意放回原来位置,肖明树拍了拍手走出车间,一屋子人这才终于敢大声喘气。

    “肖检您放心,我们一定该赔偿就赔偿,决不含糊。”

    “可我听说贵司的人至今只去医院看望过一次?平白给人肉身凡体削去一部分,主任,您自己掂量掂量是否真的做到了‘决不含糊’。”肖明树的语气阴恻恻的,露着盛意的不忿。

    “我们今天就再去探望,您放心,一定给您,给贵院,给社会一个满意的答复。”经理知道如果这件事再被检察院大做文章,恐怕缴再多的罚款都难以平息上级部门的怒意了。

    “是给陈莎一个答复。”

    “对对对,是给陈莎那个小姑娘。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也请领导监督。”

    陈莎的断指被接回后,又经过十几天的住院留观才得以判断断指真正成活。

    出院那天肖明树去医院看了陈莎,问她为什么从学校退学。

    陈莎一双嘴唇干裂着,苦笑着说:“已经足够了,其实前一阵上学的日子我也总觉得像是我偷来的一样。很美好,但也很费力。我听不懂老师的课程,虽然班里的同学对我都很好,私底下给我补课,但我怎么也跟不上。”

    “再多试一试呢。”肖明树温声劝解着。

    陈莎摇了摇头,用左臂比划着颠勺的动作,说:“等手指完全康复后,我想去学一门技术,我好像喜欢这个职业。”

    肖明树终究还是未再说些劝她的话。

    能明白自己心中所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他连自己的路都没走好,又怎敢妄断他人的出途。

    “有看好的学校吗?”

    “还没呢,我打算先去一趟嘉木庙还愿,之前请过平平安安的愿望,没想到还真灵。”

    “不是也受伤了吗?”

    “可还留着一条小命啊,有这条命,做什么都行。”陈莎十分开朗地笑着。

    肖明树点点头,“你现在回哪儿,我送你。”

    陈莎指了指即将到站的一辆公交车,左手捋着双肩包的带子,“说去就去。就是这辆车,直到高铁站。”

    还没等肖明树再说些什么,面前的女孩飞快地鞠了一躬,很大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直起身向着站台狂奔过去。

    那路公交车从肖明树身前开过时,陈莎又对他挥一挥手,虽然右手上还裹着极为厚重的纱布,但笑容却灿烂极了,蕴藏着向阳花的生机。

    -

    徐俟清本是无比失落肖明树挂她电话这件事的,但他居然对自己说对不起耶。于是昨晚她又发起了直球进攻。

    本想着今天来找他的,可环境法教授那个严肃鬼又临时布置了新的课题。

    图书馆人太多了挤不进去,徐俟清找了一个空教室坐下后,觉得自己怨气比鬼大。

    在这时刘造提着一盒小蛋糕出现在她面前。自那天肖明树跟徐俟清说“你可以心存希望”后,她当晚就和刘造说自己在追肖明树了。

    可对方却不以为意般挥挥手,说:“等你追到再说吧。”然后继续着他那个一年之约。

    “我不吃。”徐俟清在认认真真的跟他讲话。

    “那你想吃什么?”

    “我吃过饭了。”

    “好。”刘造没过多纠缠。但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相信肖明树吗?”

    “为什么不信。”徐俟清下意识答道,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她又反问回去:“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今天坐车的时候刘造碰见他和一个小女孩在路旁边站着,关系不错的样子。

    “哦。”徐俟清又重新埋头到电脑中。

    作业完成的几日后徐俟清又甜甜地来缠着肖明树,没见到面却一直在问: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故作没趣地答:不知道。连一句敷衍的漂亮话,能够再使她前进的话也不说,不留空白想象。他也确实不知,或许能够像他爱张杳鹤那样吗。

    “那我之后慢慢告诉你。”

    她跳着出现在他眼前。

    肖明树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最先看到的是她的唇,然后眼睛才上移去看她星河般的眼。他看到了,银河亮亮闪烁映着她。

    “我们去吃烤肉吧,我请客。”徐俟清拉着他的右手,他没拒绝,又听徐俟清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我最近都瘦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肖明树没陪她玩这些小把戏,他还不会。只是沉默着用问询的眼神去看她。

    被牵住的那只手一摇一晃的,徐俟清蹦蹦跳跳开心着,又道:“不是想你想的。”

    哧。他不自觉发出声音。嘴角却绽上浅笑看着他咋咋呼呼的小姑娘,随着她往烤肉店去。

    看着她常去的那家还要等位,徐俟清稍稍迟疑了,犹豫不决看着他。他抬首点头,说:“等吧。”

    “好耶,这家也很好吃的你相信我。”

    “嗯,信。上次那家川溪坊也不错。”肖明树赞同她发掘美食店的天赋。

    “应该还要等一会儿。你先站会儿我去搬凳子。”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蹬着腿跑进店里搬出把椅子。

    这好像,是他该做的事。

    徐俟清把椅子搬到他身边,好客山东似的招揽:“坐啊坐啊。”

    一把椅子难道要他坐她站着吗?

    肖明树一把扯住她把她按在柔软的座椅上,没说话。

    “其实......”

    ?

    肖明树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徐俟清缓缓道:“我坐你腿上或者你坐我腿上也是可以的。”

    自觉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徐俟清却看到肖明树忽地一下红了脸,颜色绵延至耳后根。

    肖明树不自然地看向周围其他人,确信他们没听见这句话后才能有余力去整理神色。

    于是徐俟清又收到了一个瞪。“恭喜本人达成收集肖明树瞪瞪两个。集满十个可兑亲亲一个吗?”

    可庆贺,徐俟清又收到一眼剜刀。

    没等太长时间店员就来邀他们进去。徐俟清按自己喜好先点了单,把菜单递给肖明树:“不用客气。”

    肖明树倒也真没客气,除却她已经点过的肉类,又添了几样。

    徐俟清欲言又止。

    肖明树抬眼看了下她,把菜单交给店员。对徐俟清说:“有话就说。”

    “吃的完吗?”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摆着手补充道:“没有请不起的意思,哪怕破产也是要养你的。”

    “养我?”肖明树居然笑着回答她,“光盘没问题。”

    徐俟清比个ok的手势。

    到上菜品时,一位善聊的店员边烤肉边和他们搭话,言语重心却一直落在徐俟清身上。

    肖明树一直听见徐俟清和那位男店员相聊甚欢的笑声。嘴里的肉也逐渐没了味道。

    于是他放下筷子,看向店员道:“菜上完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哦哦,好。祝您用餐愉快。”男店员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然后退出他与徐俟清之间。

    目送店员离去,眼神收回时却撞到了徐俟清了然的笑。肖明树抽出张纸巾揩拭着嘴角痕迹,缓声说:“食不语。”

    “那我再说一句话,”徐俟清狡黠地笑着,“很可爱。”

    肖明树抬起头盯着她。徐俟清无辜地朝他身前系着的围裙努嘴,道:“小羊图案很可爱。”

    肖明树只能点点头,再不说话。

    付款时肖明树走在前面,被徐俟清拦下来:“说好的我请的。”

    “你上次请过了。”肖明树仗着身高优势隔着距离把她制裁在怀里,“我还不至于要被包养。”

    徐俟清以为她听错了,眨巴着眼睛确认了几遍她才确信她从肖明树的嘴里听见了什么,仿佛是高一时笑着打趣她的肖明树又回来了。

    她忍不住要在他耳旁,唇边,喉结,鬓发,处处印上一个吻啦。想要掏掏兜翻出些钱币来,钱包里却只有上次玩游戏剩下来的几枚游戏币。

    她把一枚币递到肖明树眼前,颤着声问:“要被包养的时候先考虑我好不好,”虽然声音发着颤,但行动终究不虚,“这是定金先付给你。”

    不容分说地强硬把游戏币塞进他手里,怕他拒绝似的把他攥着币的右手揣进自己的上衣大兜里,说:“我们走吧。”就急切地往外走。

    没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好。

    这次肖明树进步了,被车送到宿舍楼下的徐俟清如是说。临下车前轻轻捏着他的手掌,欢快地说:“再次见,肖明树。”

    “嗯。”

    由徐俟清听来依旧是很寻常普通的一声答话,她没看见坐在驾驶座上的肖明树眼睛闪着黑夜的流光,生动鲜活。

    他说:明天见。

    幸而没被徐俟清听到他那一句“明天见”。

    要不以今日事务的繁忙程度来说,他就要失约了。忙了很久的肖明树终于等到喘息的间隙。

    睡前又收到她例行的消息:晚安肖明树。

    今天又多了一句话:好好吃饭。

    他突然想起自己确实是还没吃晚饭。一觉察到这件事情,饥饿携带着腰部酸痛的感觉一起涌来。没有力气再为自己做一份饭,订了份外卖又是一餐应对过去。

    “肖明树,我说的再次见是周六,你有时间吗?”又收来一条消息。

    “太晚了,早点睡。”肖明树殷殷嘱咐却好像在掐断些自己的心意。

    徐俟清不乐意了,“要么就有时间要么就是忙。不要模模糊糊。”

    倒有被她严刑拷打架在架子上炽热烘烤的灼烫感,他如一尾渐渐离开水滨的鱼。

    “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肖明树不知道她是不是委屈的语气,也只回了个“嗯”字。他猜想,徐俟清又该同她闹脾气了,他竟不自觉期盼了起来,有些稍显稚嫩的小姑娘朝他奔来,他就要伸直手臂去接她进怀抱了。

    手机又亮了一下,肖明树以为是徐俟清又发了什么,看到消息来源时心不自觉下沉一下,随后又轻轻浮起,但始终是飘忽无所定的。

    他点开备注“Y”的信息框,对方发来张图片,给他拍了她一天的餐食。

    肖明树抿紧唇,愣愣地看了那张照片许久,直到光屏熄灭他也没什么动作。

    和手机对坐僵持了不知多久,肖明树才站起身去洗漱。

    张杳鹤。他在洗澡时默念这个名字,然后是轻得如薄薄水云一般的叹息:“放过我吧。”

    放过他吧。

    肖明树梦到张杳鹤和徐俟清的脸交映着闪,甚至于重合在一起。他双手像被束缚在胸前,两只手紧拧着,指尖攥出了血印。

    他被压住,被密密麻麻缠绕交织着的过往压住了。身前仿佛堵着扇门。

    挣扎着醒来时屋里空寂一片。室内惨黑,屋外落雨。

    他要予自己一场休假,问手机那端的人:“周六忙吗?”

    倒不是徐俟清。

    庙里的和尚竟这时候还未睡,很快回给他消息:别来。忙着打游戏。

    这就是不忙的意思。肖明树竟莫名松弛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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