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大

    得知肖明树平平安安后徐俟清便鲜少再去发短信给他。

    高考在即,她只盼着自己能尽快脱出生活的泥潭,拥抱焕然生机。

    年末的最后一天尤为寒冷。徐俟清从教室里簇拥的人群里挤出来,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回到家里。护工尹阿姨几分钟前说今天妈妈的胃口不错,想吃番茄鸡蛋面叶。

    利落地煮完一锅面叶后,徐俟清将它装进两个保温饭盒里,又骑上车子在被墨云遮掩一半的月光下奔向医院。

    “你来了,”尹阿姨见到徐俟清来了就将放在医院床头柜上的包背上,又拉过她的手来摩挲着说,“辛苦了,你陪着妈妈吧,我明早来。”

    手上温度传递,也暖过徐俟清的心。

    她不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有多少护工请辞了。她们既可怜徐俟清小小的年纪要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却都又碍于薪资有限,没干多久。尹阿姨是照顾最久的一个。

    徐俟清将另外一个保温饭盒递到她手中,道:“阿姨辛苦啦,尝尝我做的面叶。您今后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跟我说,我都会做。”她是真的感谢她。

    “行嘞,”尹阿姨没过多推辞,转过头对苏永丽说,“有这样一个闺女享福。”她伸出根大拇指。

    苏永丽轻轻笑着,点着头,对她说:“路上慢点。”

    送过尹阿姨后,徐俟清同妈妈一起享用起这平淡的人间至味,

    此刻窗外燃起了扶摇而上的烟花,璀璨极了。有几蓬鸣叫着升空后照亮了一瞬的夜空。

    徐俟清见苏永丽闭着眼,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于是问:“在许愿望吗?”

    “是呀,你小的时候就有一个算命的人跟我说我们小清将来会考上很好的大学。那算命的很神的。”

    “是吗?”徐俟清笑着搂起苏永丽的脖颈,举起手机留下了一张烟花做景的合照,当下宁静片刻即是幸福。

    肖明树借给她的钱到如今已结余无几,幸好医生说妈妈正在逐渐康复中,她可以稍稍安下心来。

    待苏永丽睡去后,徐俟清悄悄关上病房的门,来到大厅侧边楼梯口,轻车熟路地找出自己藏匿的小马扎,又从书包里翻出台灯和试卷开始分析试题。

    在这次的模拟考试中她又跌了五名,庆京大学于她而言或许已经是不可接近的神殿了。

    缺失的睡眠和无法顾及的两头跑还有偶尔的兼职,纵使她徐俟清是超人,也早就被累垮了。

    她不再把肖明树的照片当作壁纸。

    庆京大学和肖明树一样,都是她不可说的远大前程。

    等徐俟清放寒假时苏永丽刚好也被准许出院。于是徐俟清退掉了在医院附近租的房子,和苏永丽回到了经历过几番清扫后的老住宅。

    总算是风波后要过的第一个平静的年。苏永丽在厨房收拾碗筷,徐俟清则早早地推着辆小车出去摆摊。

    她的书法从小到大被夸过很多次,有好几次苏永丽都想拉着徐俟清去报个班,系统地学习书法,但都被徐俟清摆摆手拒绝了,嘴里道“够用够用”。

    如今看来,自己也只是瞎习得了些花架子罢了。但学校里有不少人来找她写过书法扇子、手机壳的书法帖子类的。

    于是趁着年关这两天,她想着去试试摆个定制书法摊,反正成本低,纵使失败了也不会亏损太多。

    年末街上人挤人,徐俟清不得已选了个偏一点的地方,旁边是卖花鸟姓名画的,和她倒也不冲突。

    支开摊后,徐俟清拿出事先准备的几副对联做个样品,随后又研墨现写了几副。

    没料到很快周围边围满了人群,大抵是看她年纪轻轻写的字却也大气,不少人买账。

    快要正午时,徐俟清正一边书写一边收钱,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递过来张百元钞票,道:“给我来两副。”

    接过钱后徐俟清却察觉钱的手感有些不对劲,国徽和右上角的面额数字都没有凹凸感,左下角的数字透光看去也没有吻合。

    徐俟清抬头又看了那人一眼,将脚底下零钱罐往里踢了踢,将钞票递还给他,说道:“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摆摊,忘准备多一点零钱了,刚找出去好几个一百块。您还是给我零的吧。”

    “一会儿你再写几副卖卖不就有零钱找了嘛,我搁旁边等着。”

    见他不收,徐俟清将那张钞票搁在案桌上,用一方砚台压着小小的一个角,说:“那您慢等着吧。”

    说罢,徐俟清没再理他,埋首仔细而缓慢地书写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终究是坐不住了。看着徐俟清面前的一堆零钱,嚷着:“我要两副十块钱,这不是够找了吗?”

    说着将□□推向徐俟清,另一只手将要去拿她的零钱。

    徐俟清伸出手去挡,遇上了那人露出的凶恶眼神。徐俟清毫无退让,反而眼神斜睨着去看那人。

    周围群众在这时察觉出不对劲了。有个大叔拿起那张钞票,辨认了下而后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用假/钞骗人小姑娘呢?”将他推得踉跄几步。

    那人见已经暴露了便挤开人群拔腿就跑,还顺手将墨盘打翻。幸而只泼到了徐俟清一个人的身上。

    “唉这人!”

    那位好心的叔叔正要去追,被徐俟清拉住:“没事儿的叔,别追了,谢谢您帮我,我给您免费写吧。”

    “那你这......”他看向徐俟清侧身和脸上的黑墨。

    “用纸擦擦就好了,请问您有纸吗?”徐俟清低头查看衣服上的污迹。

    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我有。”

    徐俟清仰起头看向声音来处,是林荷,和她同年级。这次考试中排在她前位的女生,两人的姓名在排行榜上纠缠很多次,这次竟齐齐掉了下来。

    林荷正递过来纸巾还有湿纸,她帮着徐俟清擦拭着脸和衣服。

    “谢谢。脸上没有就好了,衣服回家浸泡会儿再洗。”徐俟清微笑着道谢。

    “待会儿能帮我也写一副吗?”林荷说话温温柔柔的,像是柔软的丝绸流淌过。

    “十副都没问题,”徐俟清冲着她眨眨眼,清理了下手,撑着袋子将从家中带来的米棍递至她眼前,“尝尝。”

    林荷便接过来,在一旁安静等待着。

    待徐俟清将她的那份写好递给她后,却见林荷徘徊着,有话要说的样子。

    “收摊了一块儿吃饭?”徐俟清也刚好想问问她有关于学习方法的问题。

    “好。”林荷轻轻点点头。

    此刻街市上人还是很多,但不能让林荷等待太久。于是徐俟清火速收了摊,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那就麻辣烫可以吗?”

    “好。”

    吃饭时两人交流了些学习上的心得,但林荷终究忍不住开口问徐俟清:“你想上什么大学?”

    猝不及防被问了这一句,徐俟清放下喝汤的勺子,连连摇头,笑着道:“不能说不能说。”

    “我只是每次在考场上见到你,都感觉你目光很坚定的样子。”

    “我才是呢,看你每天做完广播体操大步跑着冲回教室的样子,真的是一往无前。”徐俟清忆起每每看她冲奔上楼的背影,自己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

    “你知道我?”林荷感到很惊奇。

    “怎么会不知道呢,上次班主任让写对手的名字我还写了‘L’和‘H’两个字母呢。”

    “真好,”林荷不禁感叹一句,“我眼中的对手也把我视为对手。”

    “以后常来往啊,对手。”徐俟清手持瓷勺在林荷碗沿敲击了一下。

    林荷也用勺子回以一击,“加油。”这句话是对她们两人说的。

    吃完饭后徐俟清和林荷一起站在公交站台等车,18路公交车来时,林荷帮着徐俟清把她的小车一起抬上车,而后一只手放在胸前以轻微的幅度摆动着,意思是再见。

    徐俟清也已知晓林荷这人性子温软,大声冲她说着再见。

    车辆开走前徐俟清在起了雾的车窗玻璃上写下两个字母:“Q”、“J”。

    林荷笑着双手拟喇叭状,却是小声喊着:“我也是。”

    林荷虽已消失在眼前,但徐俟清依旧比了个OK的手势,对自己轻轻说道:“加油。”

    可现实终归是现实。

    2018年的盛夏,徐俟清正给家教学生讲着习题呢,林荷给她发来消息问查成绩了吗,徐俟清才恍然记起是今日查成绩。

    在卫生间里颤抖着手点开链接,输入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页面一下子就跳了出来:659分。她知道,这成绩不错。但她也知道,达不到庆京大学的分数线。

    林荷发挥失误考了640分,发来个苦笑的表情:家里不同意复读,我已经决定考研再战了,一定得把这个庆京大学给上上。她满是坚定。

    是呀,徐俟清茅塞顿开,自己还差肖明树十万块钱没有还上,虽说复读去私立学校的话可能会有丰厚奖励,但难保苏永丽的情况会一直稳定下来。复读一年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个分数应该能考上离季州很近的隔省庭北大学,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儿回家也能更方便些。

    况且季州一中每年也会有企业给考得好的学子发奖金,在学校里拼命兼职再攒两年钱,也许她就能将十万块还给肖明树。

    庆京是徐俟清的有关于肖明树的一个遥远的梦。或许她本就对考上庆京大学没有太大的信心,那不过是使人不丧失勇气的彼岸希望罢了。

    录取结果出来后,不出所料地,徐俟清考上了庭北大学,学法学。

    庭北大学国内名列前茅,法学院也是学校的顶级王牌专业。

    背离初衷算不得太远,她徐俟清能堂堂正正说句:“已尽吾志,无需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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