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中

    回季州后,徐俟清马不停蹄地去医院缴齐了这段时间欠下的费用。她依旧可以像之前一样去超市收银,哪怕只是短暂的临时工,能攒下一些是一些,还剩一些结余够再撑许多时间了。

    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容色更憔悴了一些,护工在一旁叨叨絮絮抱怨着工作量太大,工资太低。徐俟清把她拉到门外走廊,小声请求:“对不起啊李阿姨,我一个人实在是照看不过来。这样,我再给您每天多二十块钱可以吗?”

    她试着去露出那双在肖明树面前展现的可怜与软弱的眼睛,也确实收到了成效。

    李阿姨无奈点着头答应:“也就是看你一个小孩子。”

    徐俟清乖巧应承:“谢谢您了,这么用心细致地照顾我妈,要是没您,我都不知道一个人该怎么办了。”

    怎么会有人不心软呢?皮肤白皙眼睛水灵灵的小姑娘轻声低气地请求、感谢、赞美。

    她好若瀑流下绿潭中的天鹅,美丽纯洁而脆弱。

    擦好自己的泪水后,徐俟清再次推开病房的门,坐到苏永丽的床边,轻柔抚摸着她青筋凸起的手。

    苏永丽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而后挣扎着想坐起来抱抱徐俟清。

    徐俟清拉来床尾的升降手摇将母亲背部的床板调高,而后拉过苏永丽的手,将它踏踏实实地放到自己的腰间,口里喊她:“妈妈......”

    “嗯。”苏永丽的回应短暂却有力,徐俟清觉得自己置身于温暖的海域,四周是阳光和亮粼粼的波光。

    “谢谢你在这里等我哦。”谢谢你在这世间与我为伴,徐俟清想说的还有这一句。

    “我爱你。”苏永丽用浅浅的耳语,她希望徐俟清听见,却又怕她听见。

    “我知道。”她也小声回她。

    目光对视,彼此的眼睛里凝着盐的湖泊。

    徐俟清回到出租屋将东西稍作整理,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木桌上凝了一层灰。她接了盆清水仔细打扫过屋里的每个地方,因未吃早饭而有些头晕后才停了下来。

    徐俟清躺在床上,想着该去给肖明树发去消息,却又不知道该发些什么。她本该是有许多话同他说的,却一步不能逾矩。

    【我平安到家啦。谢谢。我会尽快把钱还上的。】依旧是不肯对他直称“您”这样疏远的称谓。

    可她并没有如往常般等来肖明树的回复,本来以为是他公事繁忙,过几天应该就会回了。

    但后来徐俟清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之后又过了四个月,徐俟清才终于再次检索到他的消息。她不知肖明树究竟伤到什么程度,电话前后打过好多遍,短信也发过许多条,终究石沉大海。

    【2017年12月1日,李东泉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李东泉杀人案担当检察官肖明树及检察官助理任理想几月前在协助警方抓捕时发生意外,之后被送往医院治疗,如今均已康复出院。】

    -

    肖明树记得有人在拼命喊他的名字,他好像是处于颠簸的车上。去世的母亲和哥哥出现在他眼前,他伸手去抓,可却不能动弹分毫。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腹部一阵被摩挲的寒凉,而后听见有人说:“手术刀。”

    然后便是寒刀划开皮肉的痛觉,他的五脏六腑被反复摧藏。他猛力去喊,却无人应答。是会痛的梦境吗?何以如此真实?

    肖明树将神识凝聚在指尖,但紧接着而来的是温热的手钻进他的身体所起的不寒而栗,脏器被手术器械肆无忌惮地搅动着,他从未如此恐惧。

    “滚!”他冲着那只手怒吼,拼命想睁开眼睛,终究也是无济于事。

    有人喊:“肺部裂伤严重,出血多,需要插管。”

    “患者血压心率升高!”

    一阵窸窣杂乱的脚步声过后,肖明树再次跌入无边恐惧深渊之中。

    从手术室出来后肖明树昏睡了一个星期。到一个飘着雪的夜晚,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四周:耀眼惨白的灯光,堆满案桌的水果和一些枯萎的花。

    肖平梁拎着水壶推门进来,见他醒了又去按响床头的呼叫器,“醒了?”他问。

    肖明树眨了眨眼睛,无意识间竟有眼泪划落眼眶。他想说话,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力气。

    头部的疼痛应当是在他醒来之前就持续在发作的,他一阵恶心,不能够喘上气来。

    医生和护士很快到来,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片刺眼的白色如扑涌过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肖明树不能说出他遭遇了什么。他曾见过类似的案例,有病人在手术中出现了术中知晓的现象,术后的严重创伤使他不能够正常生活,被企业辞退。

    他还有许多的疑虑亟待解决,不能失去检察官的工作。

    肖明树模糊记得在雨刚开始倾落时,有人用尖锐的石块儿类似的东西,狠狠楔进他的肚子上。不可能是李东泉折而复返,警笛声迫近,他逃命都尚且来不及。

    还有谁想要自己的命呢?

    肖明景的死是如郭静秋所言另有真相吗?

    还有杳鹤弟弟死亡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以及,张杳鹤她究竟在哪儿?

    许多迷雾团绕在他的脑海中,他需要真相。

    四个月后,肖明树重新回到云山检察院第三检察部任职。侯孟成、任理想和其他同僚来到大门口热烈迎接他。

    肖明树与他们的拥抱隔绝出半身的距离,虚虚搭着他们的背。任理想两次想轻轻撞向他的肩膀,都被他不露声色地躲开。

    于是任理想大大咧咧着说:“头儿不经撞啊,怎么还变颓废了呢眼里没光了呀这。”

    肖明树面无表情,打过招呼后便径直走进办公室。

    刚坐在位上门就被敲响。肖明树抬头看,白微岚正抱着一大摞资料进来。

    “肖检,这是您要的有关李东泉案的资料。”

    “行,放桌上吧,谢谢。”

    “好的。”白微岚把东西搁下后并没有离开。

    没有听见关门声,肖明树从案卷中抬起头,说:“还有事儿?”

    “没有没有,就是庆幸您平安归来。”白微岚的眼眶湿润着。

    “嗯。”又低下头去看卷宗。

    又是一阵沉闷,白微岚不解为何肖明树变得有些冷漠。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色和微微冒起的胡茬,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检察官。

    “不出去吗?”他的声音似在压抑什么。

    白微岚的脸颊突然烧红,肖明树怎么又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她。

    走出去后小心将门关上,她恨死肖明树了。

    肖明树确信自己先前一定是忽略掉了什么。

    他需要先从李东泉的案子查起。据当时营救他的相关人员描述,自己是在奔流的山洪旁被警犬发现的。

    由于当天雨势过大,多处山体滑坡,许多现场痕迹都较难以勘查。再加上当地洪涝致三人失踪,所以案子以李东泉的被捕草草结束。

    但肖明树在失去意识之前,分明看到了还有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那个人想把他置入真正的死地。

    翻看着李东泉更详细些的资料:35岁,职业不固定,曾在凯盛物流公司工作过一年。有多次前科,寻衅滋事、群殴、借贷、参与赌博种种简言之——罪行累累。

    社会关系就更加复杂了,有初中时就混入的社会小团体,有赌博的牌搭子,有监狱里认识的狐朋狗友。

    查看李东泉被捕前的通话记录,有一个庆京地区的号码异常显眼。

    肖明树找了熟识的警察,查到了号码的主人叫黄传忠,曾和李东泉在一个监狱服刑,出狱后无正式工作。

    肖明树仔细看着他的照片,男人唇角的那颗痣令他看着有些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呢?

    过往画面快速地在脑海中暴风雨般席卷而过,肖明树记起来了,曾经在浮金酒店见过他。

    郭静秋在让那个年轻侍者磕头时,站在角落的一个保镖曾侧过脸去,就是黄传忠没错了。

    如此一来,郭静秋对于自己的行踪是了如指掌,甚至在自己回到云山后,就立马派了人来跟踪监视。

    还没看多久的资料,肖明树忽觉一阵天昏地暗。无数声音在他耳边齐鸣,焦躁不安的情绪一股股填满他的整个神经,他只得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翻找出药瓶,倒出两粒药吞咽下去。

    趴在桌子上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感觉有人过来晃了晃他的手臂,喊:“肖检,你怎么了,还好吗?”

    肖明树清醒过来,直起腰收回刚刚被接触过的手臂,道:“哦,没事儿,就是休息一会儿。”

    “那就好,”任理想舒了口气,“您刚才好像做了噩梦?”

    “是吧。”肖明树没有过多的力气与他应承。他梦见了一个轮廓模糊但十分漂亮的男孩死于监狱的场景。

    从做完手术之后,肖明树就常常做梦。有时是梦见过去他经办过的案子,有时是梦见这世上不知某处发生的人的死亡。

    有数不清的人死在他的梦里。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里他无数次呼喊自己从血肉模糊的梦里醒来,再不敢入睡。

    “一起去食堂吃饭吧,你不知道,咱食堂新开了两个窗口,瓦罐面和手撕鸡,每天都排老长队了。”

    “我不饿,你去吧。”

    任理想过来用双臂箍着肖明树的脖子,“唉呀咱一起去吧哥,我给你排队你坐那儿等着就好了。”

    “没听见我说的什么?”肖明树将他的胳膊扯下去,语气如摧城的黑云般低落,“关门。”

    任理想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收回手在裤边摩挲着,“哦,那肖检对不起,打扰您了。”和白微岚一样提捏着脚步走出了房间。

    一切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这一年的冬天,是云山市有记录以来平均气温最低的一个冬季。

    夜晚鹅毛大雪从漆黑夜空飘坠而下,绚丽而冰冷。肖明树裹紧了大衣从暖和的办公室出来,雪落在他的眼眉间,他抬目望着远天,问:你在看吗?

    他乞求一个明星指引的方向,乞求一个安宁寂静的夜晚,乞求一个无梦的梦境。

    仿若有星在墨色瀑流跌落,没入深蓝的海层,不曾听过他的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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