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旺财经过检查,患了慢性肾衰竭,医生说它年纪大了,患这个病也正常。

    但是旺财长久以来吃得不多,抵抗力比较差。在医院住了两天,还感染了支气管炎,鼻子那块出血,呼吸困难,只能大口喘着气。

    楚绒一下班就来医院,过来陪着旺财。

    因为状态太差,医院把它送到单独的病房。

    旺财趴在角落里,只能听到大口的喘气声。

    楚绒抽了张湿纸巾,给旺财擦鼻子。

    “旺财。”

    楚绒叫旺财的名字,旺财能听得懂,不住地往楚绒的手心蹭。

    旺财的叫声都变了,变得凄厉而嘶哑。

    楚绒听得心疼,替它擦好,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关上笼子门,就那么站着看它。

    旺财趴在垫子上,紧挨门,趴着与楚绒对视。

    楚绒这么看着,才发现医生说的眼睛凹陷下去,是有那么一点。

    旺财不是只漂亮的小猫,嘴巴两边有着不规则的图案,头上还有斜刘海的一撮毛,显得滑稽又可爱。

    流浪猫多是不规则的花色,也没有人愿意领养。旺财当初赖在陈爷爷家,也只是为了口吃的。陈爷爷喂多了,自然留了下来。

    楚绒不知道旺财的父母是谁,貌似除了人一天到晚把血缘这东西挂在嘴边,其他动物都不会。

    楚绒伸着食指揉旺财脑袋上的毛,说:“该带你看看陈爷爷和陈寻的。”

    一年多。楚绒不知道猫的记忆可以停留多久,也不知道旺财是不是早就把陈爷爷他们忘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可还是想带旺财去看看。

    毕竟猫不会表达,疼了也不会说。

    这也是楚绒第一次知道猫的忍耐力这么强,很长时候不行了,就躲在角落里慢慢死去。它们不像人,把死当做一个节日,需要敲锣打鼓欢送尸体的焚化,在美食珍馐间回忆这个人的生平。静静地死去,是它们的宿命。

    楚绒与医生打好招呼,就把旺财装进笼子里,往墓地出发。

    “人呢,死了会有一块墓地,算是死去的一个家。不管生前活得怎样,体面地离开总是要的。人跟动植物不一样,他们有思想,非常追求面子。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可能就为了这个。陈爷爷就挺好面子的,你是猫,你不知道,不知道也好,不知道就不痛苦了。”

    “去看望陈爷爷,要带他喜欢喝的酒。陈寻,你那不正经的哥,他要烟。你看,有的男人离了烟酒是不能活得。嗯,也不对,我也不能不吸烟。这玩意儿,确实解压。”

    人与猫的对话,常常以人的自言自语结束。

    一路上,司机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看着楚绒侧着身,对着后备箱讲话。

    直到下了车,还带着同情的眼神看楚绒。长得挺漂亮的一个姑娘,神神叨叨的。

    楚绒拎着猫笼,一步步地走向墓地,嘴里还在念叨着:“我不久前来看过他们,样子没变,对,样子没变。”

    人死了,样子当然变不了。

    后面的话楚绒没说,她知道猫其实是能听懂人话的。

    “陈寻的遗体去火葬场烧掉那天,许冲他们还特地选了个五千多的骨灰盒,据说是金丝楠木的。这东西有什么用呢,不懂,瞎浪费钱。”

    “旺财,你肯定会比我先离开,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骨灰盒?别说要金丝檀木,咱买不起。就拿个玻璃罐装着吧,然后我去黄海,把你的骨灰撒在那里。等我死后,我也要撒进黄海。在海上跳舞,唱歌,海水流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喵。”

    “好呀,好,那我们说好了。”

    楚绒把笼子放到地上,隔着怜爱地摸了摸旺财的小脑袋,“把你放出来,不要乱跑。看看他们吧,看完了自己回笼子。”

    楚绒打开了笼子,把旺财抱出来,先用纸巾擦干净它的脸,“小花脸猫。”

    “去吧。”楚绒拍拍它的屁股。

    旺财显然对陌生的环境有些怕,探头探脑地环视了好几圈,等到看到墓碑上照片的时候,叫了一声。它回头看了楚绒一眼,楚绒冲它笑了笑。

    旺财似是感受到楚绒对它的鼓励,小心地向前迈去。它在照片前站定,昂着头瞧。

    瞧了好一会,突然半站起来,冲着照片呜呜咽咽地叫,扒着。

    幸亏是玻璃材质的,不然都要被扒坏了。

    楚绒跪着上前,把它拉下来,“乖孩子,看看你那不争气的哥哥。”

    楚绒又把旺财抱到陈寻的墓碑前。

    旺财是只念旧的猫,或许不对,而是知感恩。楚绒看出它记得陈爷爷和陈寻,用脑袋蹭上面的照片,似是想要抚摸。

    猫的心思比人的简单很多,难过就是难过,记得就是记得。它不懂隐藏,只是不会说话。可是也会喵喵叫,只是人听不懂。

    楚绒任旺财蹭来蹭去,倒了酒,点了烟,重复着,再重复。

    她就坐在地上,吸着最后一支烟。

    旺财像是结束了一场郑重的会面,定定地站在那边,盯着陈爷爷的照片,眼睛一眨不眨。

    楚绒看它,脸上浮起笑意。

    “你们猫界有没有什么祭奠仪式,譬如跪拜什么的,磕个头?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能挣钱,来看个人还得我给你买祭品,有什么用。欠我的钱,旺财,你以后拿什么还。不如以身抵债,跟阎王说,能不能晚点去,陪陪我。”

    楚绒始终在笑,只是笑着笑着,自己也觉得没趣。

    落下了唇角,她好想哭。

    年轻对她来说,好像是不可饶恕的罪。因为她的年轻,所以要看着一个个离去,还得接受,不然怎么办呢。不止现在,她得一直接受,得习惯,得封闭五官。

    烟尾烧到了指边,楚绒才惊醒般地低头看去,却没扔掉。

    疼,还有一丝痛快。

    很复杂的体感,她形容不出来。这种痛感,能让她忘掉周遭的痛苦。

    捏着烟头,放在手掌,慢慢握紧。

    没有想象中的疼,相反地,心里的难过得到纾解。等疼消失,她竟然有些可惜松开,呆看着这烟怎么那么快灭掉。

    楚绒拍着笼子,喊旺财进去。

    旺财却趴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楚绒。

    楚绒叹了口气,安慰它,“你们会在一起的。”

    把旺财装进笼子后,楚绒刚要站起来,就见几步远正在走来的段橪。

    段橪今天上午有课,穿了件白衬衫,下身是黑色的休闲裤,增了几分成熟。他五官本就凌厉,这身黑白搭配,倒是有说不出来的禁欲感。

    不过,蹙着眉头,跟人欠他钱似的。

    楚绒看他两边空空的手,说:“看人都不知道带点东西的。”

    段橪闻言往下看了一眼,没搭她的故意玩笑话,“下次带。”

    段橪在陈寻的墓前站定,看着上面的照片。

    他不是陈寻的朋友,所以一直没来看过。他们有固定的一帮人,段橪融不进,也不会融。有时候他会想,楚绒为什么就能跟那帮人玩到一块,毕竟都是一群社会上的混混。为此,他刚开始还在后面跟了好一阵,生怕这个妹妹学坏。看久了,反倒像陈寻被楚绒拿捏的。楚绒有条界限,清楚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止步。后来,段橪才放心了些。

    那么多年过去,段橪这个哥哥的角色在淡化,陈寻反倒比他更像个哥哥。他见楚绒搂住陈寻脖子,跟别人介绍这是她哥时,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他算不得勇敢,不敢对峙,他知道,楚绒激不得。

    等,是最适宜的办法。

    等到陈寻离世,段橪才惊觉自己的心眼有多小。如果他眼里的这群人不是好人,那他又哪里算得上光明磊落。躲在阴暗的墙角,偷窥吗?

    段橪跪在两个墓前,各磕了三个头。

    他一直以来,都忘了一件事。

    这爷孙俩,待楚绒就如亲人,他还没说句谢谢。

    楚绒站在旁边,看段橪虔诚的跪拜,鼻子泛起一阵酸。

    “走吧。”段橪拿起脚下的袋子还有猫笼,揽着楚绒往前。

    他们把旺财送回了宠物医院。

    旺财的精神头比之前好了很多,甚至能站着喝水了,就如刚才站在墓碑前一般。

    楚绒心里放心了很多,或许旺财真的能走过这一关,应了她的请求再陪她一阵。

    俩人出来,走在行人交错的街道上。

    楚绒和段橪并排走着,胳膊蹭着胳膊。

    段橪想,要是冬天就好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楚绒的手可以放在他的口袋里,她总怕冷。

    他转头问楚绒:“想吃什么?”

    楚绒眼珠转了转,“香菜面?”

    “家里没香菜了。”

    楚绒下巴一抬,“前面不就有个超市。”

    段橪笑起来,“好,买买买,多买一些。”

    等走到人烟稀少处,段橪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周围。

    嗯,没人。

    这一段小路,往前走好一段,都很少人。

    楚绒疑惑看他。

    还没来得及张嘴问什么,话就被吞没了。

    被段橪带到墙角,停顿间,他附在楚绒耳边说:“没人发现。”

    人少,又不是没人。

    刚一辆开过的电动车,吓得楚绒只能埋在段橪胸口,不敢抬头。

    段橪撑着楚绒的后脑勺,不让她碰到身后的墙。

    抬头间,才看见她的嘴边还有一点口水丝。

    段橪笑了笑,腾出手抹去。还觉得不够,又亲了亲。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